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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回門

  湖廣因前兩年大興圍田農耕之政,填了許多湖地做烷田,這些田土幾乎都是淤積土與水稻土。

  地方志上記錄,許多年前黃河口曾用過攔泥淤填的法子在各彎道水流沖刷厲害處建壩口,這法子既省下泥沙搬運的成本與人力,又借了水勢縮短工期鞏固壩體,很是有效。

  陳考想在兩湖用退耕田土修筑水利做壩體,難道也是借鑒了此法?

  程曦將這個疑問提出,容潛卻搖頭。

  “兩湖不行。”他將書翻開,“如今那里已水患頻發,當先必得疏通水利、修筑壩體,而后再將烷田退耕,水田慢慢引流才是穩妥之法。”

  倘若先挖了水田,卻沒有疏流渠道,兩相壅塞水域匯聚只會加劇水患發生的概率。

  而陳考提出此法,卻必當先挖了烷田才有淤土可以填壩。

  程曦面色凝肅起來。

  前世北地起兵,便是正值北方大旱、南方大澇天災之際。

  可見南方水患若不除,遲早會出大事。

  她目光落下,見容潛方才所看正是寫湖廣水域分布的。

  這些年兩湖因著米糧之政及稅政的壓力,新添的烷田幾乎都是圍湖鋪填,省了另挖水渠引水灌溉。

  只是這般一來,想要繞過水域先疏通烷田也是不可能的了。

  “也就是說,不先開渠筑壩,便無從談治理水患?”程曦皺著眉問道。

  容潛點頭。

  可惜的是,這道理陳考這位內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卻不懂。

  他只一心想著迎合昭和帝心意,既想省銀子又要立口碑,就算真有一天出了事,自有千百官員可以頂罪。

  一項貪墨瀆職的罪名扣下,百姓哪里會知道問題在何處?

  至于皇帝……橫豎南方的水,淹不到京城來。

  容潛沉著臉,連眼神都冷了下來。

  程曦卻又想起了那樁滔天的黃河水難,和幾百萬流離失所的受難百姓。

  “晏行。”

  她輕輕喚道,走到容潛身前蹲下,仰頭看著他。

  容潛一怔,面上冷色立時褪去,將程曦拉起來抱到腿上坐穩。

  “怎么了?”

  程曦極其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祖父曾說過,人活于世,當俯仰無愧天地。”

  容潛靜靜聽著。

  程曦眼中猶豫之色一閃而過,隨即變為堅定,鄭重道:

  “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論要做什么,都不可以污了本心?欲成大業不拘小節,但,”她一頓,眼中露出悲憫,“……百姓不是小節。”

  容潛聽懂了。

  他若什么都不知道便罷,但如今知道了,若為著給北地造亂勢而閉目無視百姓利益甚至身家性命,那與如今大越那些貪官蠹役有何區別?

  他的和初啊……

  “明日回門,”容潛看著程曦溫柔道,“我會同岳父大人商議此事。”

  程曦眼中一亮,原本滿是擔憂的臉龐立時放出光彩來。

  她一下鉆進容潛懷里狠狠地、用力地抱了他一下,腦袋蹭著他衣襟連連點頭。

  她就知道,容潛隨道真游歷多年,見了那許多世間疾苦,必定有大悲共情之心。

  隨勢而動、光明正大行陽謀才是容潛該走的路。

  “嗯!”

  翌日一早,念心便帶著丫鬟婆子毫不客氣地將程曦從鴛鴦錦被中捉出來,一頓洗刷梳妝。

  直到被塞進車里,程曦尚有些迷迷糊糊。

  不知為何,容潛昨晚竟有些纏她,以至于后來被他抱去擦洗時竟困得在池子里就睡著了。

  程曦身后墊著幾個軟枕,靠在車壁上打瞌睡。

  卻聽外頭容潛忽然道:

  “很累?”

  程曦沒有睜眼,哼哼唧唧了一陣并不答他——累不累的,他難道不知?

  容潛語氣中有不掩飾的笑意:

  “就要到了,準備一下。”

  程曦嘆了口氣,心忖這靜安胡同與寶瓶胡同果然是隔得很近。

  她坐直身子,念心為她理了理發髻,將裙擺折痕撫平。

  片刻后便聽得外頭遠遠的有管家迎上來,欣喜滿懷地同容潛見禮。

  “見過姑爺!”

  而后便是層層傳話往府里通稟去。

  程曦撩起車簾,見這才到胡同口而已。

  不一時,程府大門敞開,程景領著一干人等迎了出來,見到容潛便是一陣高興,笑道:

  “晏行,今兒咱兄弟幾個可是擺了席的,你不許躲賴!”

  “是。”

  容潛笑著回答,態度很是順從。

  程景這才回過身找程曦,卻見她早已唬著臉坐在車里瞪自己。

  “三哥,你可算是看見我了!”

  程曦嘀咕著從車上跳下來,卻不防腳一軟差點跪下去。

  讓容潛一把扶住了。

  她抬頭便看見容潛強忍笑意壓著嘴角的模樣。

  ……這也太丟臉了!

  程景見此情形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他咳了聲,扭過頭去笑著讓人將程曦的行李搬下來,一面引著他夫婦二人入府去。

  程原恩因內閣政事纏身,故而便由程原培及程景等代為外院招待容潛。

  程曦則徑直被帶去了憑瀾居。

  今日除了王氏,隔壁侯府的女眷幾乎都來了,連程景的女兒寶姐也被帶了來,屋子里濟濟一堂很是熱鬧。

  “喲,咱們的曦姐兒回來了!”

  孟氏看著婦人裝束的程曦高聲笑道,將她拉到王氏身邊上下打量。

  只見程曦眼波如水、面頰紅潤,眉目間較從前多了說不出的風情,一副春桃沐雨的水靈模樣。

  就是看上去有些累乏。

  孟氏嘖嘖道:

  “不錯,不錯!”說著扭頭看向王氏,“可見咱們姑爺待曦姐兒,當真不錯!”

  一屋子人便笑了起來。

  王氏臉上笑意滿滿,眼中露出欣慰。

  程曦很是不好意思。

  她抓過寶姐兒便唬著臉讓小丫頭喊“姑姑”,寶姐兒咯咯笑著跑去甄氏身邊躲了起來。

  程曦看見甄氏卻一愣。

  兩天功夫,怎得二嬸似乎又憔悴了一圈?

  尤其同日益圓潤的孟氏坐在一處,愈發顯得甄氏羸弱單薄。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開來,沈繯等幾位嫂子拉著她問起靜安胡同那邊境況,又同她講起這幾日京中傳聞趣事。

  多少繞不開程曦與容潛的這樁婚禮。

  眾女眷在憑瀾居說說笑笑坐了好一陣,甄氏與孟氏便帶著兒媳們起身告辭。

  “……中午母親那里擺了飯,大嫂您記得早些帶曦姐兒過來!”孟氏笑著道,一面拉過沈繯與李落,“走走走,陪咱們抹牌去!”

  不一時屋里便散了個干干凈凈,獨留程曦與王氏母女。

  程曦“砰”地一聲倒在羅漢床上,讓王氏笑著又給拉起身來。

  “起來,都嫁人了還沒個正形兒!”

  程曦似沒骨頭一般挨在王氏身上,嘀咕道:

  “……一早就被拉起來一頓收拾!”

  王氏戳了戳她腦門,忽然斂起笑容,看著程曦道:

  “方才人多,我不好問。”她頓了頓,“聽說昨日你們去承恩侯府,讓魏氏攔在了府外?”

  程曦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不由看著王氏嘿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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