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長風借著掃地的機會,將這個院落轉了遍,站在墻角下竟隱約聽得見外面的車馬聲.吆喝聲。
這個迷蹤陣倒是挺好破的,只是到時可能面對青樓的追捕,還是再恢復幾成真氣吧。
她昏迷時真氣都散光了,又是被人牙子從農戶家買來的,所以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她是先天修士,她此時也收斂氣息,不叫人發現異常。
到了晚上,他們又被關進了柴房,一人只給了一個粗米饅頭,湛長風一點點撕著吃了。
第二天,晨曦未見,幾人又被趕著去了院里的小廚房,拿鞭子的人指著他們說,“下等人有下等人的活法,掃地.廚房幫工.洗衣.伺候人,這幾天帶你們一個個試過去。”
“如果有管事的高興留下你們,你們就是干這活的人了,若到最后沒人要你們,那就只能去刷馬桶倒夜壺!”
飽受恐懼的小孩們聞言,看著旁邊站著的廚房管事,仿若看見了再生父母。
在廚房總比掃地強些。
急于擺脫苦日子混口飯吃的小孩們殷勤極了,他們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家務事就算不沾手也看得多了,被訓斥了幾次后,上手很快,擇菜端盤這些簡單的活計,做起來像模像樣。
湛長風被分配到了生火,對此她還是很滿意的。
擇菜?
她表示她認識《奇珍異草》上數百萬種花草,但就沒分清過農作物。
端盤?
她不能保證她脾氣一上來,會不會將盤子砸他們臉上。
還是生火好。
湛長風記得小時和老皇帝出征日照,路過一片荒原,夜深了,老皇帝教她生起了第一堆火,喝退了狼群。
有人趨光避暗,有人避光趨暗,但光明背后從來都是黑暗,我給你一把火吸引崇尚光明的人,驅趕險惡的人,也希望有一天你會找到真正的光明。
湛長風用燒火棍捅了捅底下的灰,火焰在她眼里躥高。
廚房熱火朝天,各種美味佳肴引得人食指大動口水連連,小孩們只能垂涎,然后羨慕嫉妒地看著這么菜肴被端進閣樓里。
憑什么?
憑什么?!
明明之前都是關在一處的囚徒,怎么他們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得干低賤的活?
閣樓里的四人大快朵頤,白白胖胖的落雁一手雞腿一手豬蹄,啃得油光滿面,臉上止不住傻笑。
那排骨似的沉魚這輩子都沒見過大魚大肉,縮手縮腳許久,見大家都吃了,才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然后又嘗了一口,沒一會兒風卷殘云之勢直逼落雁。
女英坐得端正,動作優雅,自然而然帶著知禮守禮的世家風,下筷子卻極快,總之這個時候不能和自己的胃過不去。
反觀斐容,竟也克制,但肢體隱隱有點不協調,就像是鄉野莽小子進了貴族的圈,渾身不自在之余又端著架子極力模仿那些有風范的行為。
三個教養嬤嬤在走廊喝茶聊天,回頭見了他們的吃相,不免冷嘲熱諷。
“這樣的吃相給客人看了去,還不得被嚇跑?”
“哎,都是可憐人,先讓他們吃個飽吧,下次再細細教導衣食住行的禮儀。”
“其實咱也不用那么盡心,反正過些天花娘就會帶他們走,獻給上面的人。”
“是啊,以后跟咱就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了,說不定再見面,我們得討好他們呢。”
“喲,我要是根骨好,也不會在這偏僻小地方熬成黃臉婆了。”
“說哪的,您那連著骨的魅力,不用修合歡術也讓人神魂顛倒。”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三個教養嬤嬤相互吹捧起來,聽得女英牙都要酸倒了。
但她也顧不得倒牙,按這意思,那個叫花娘的人近幾日很可能會處理他們的去處,而且憑著“上面的人”幾個字就知道那地方肯定比這里更似虎穴,指不定就是他們的老巢,逃跑的機會更少啊。
不得不說女英急了,想也是,這不是普通的小青樓,是修煉合歡術供人取樂的淫邪之地。
但是她能怎么辦,她也沒辦法啊,那幾個有先天修為的嬤嬤盯她盯得尤其緊,連睡覺都守在榻邊。
后天圓滿也就說得好聽,可對她一個修魂的來說,修為就是擺著看的,再則她的魂術時靈時不靈,加上她小胳膊小腿,隨便一個壯漢就能把她撂倒,否則也不會被半路打劫賣到這里了。
能用的符兵器也都被收走了,那真是叫天天應叫地地不靈。
現在只能先裝孫子,尋找松懈之口。
女英想找個松懈之口,結果當天夜里,廚房失火了,等嬤嬤的身影不見,她立馬下了榻,推開后窗要跳出去。
四人是睡在一間屋里,此時近三更,困意正濃,迷迷糊糊間只看見窗紙上映照的火光,還有不時傳來的“救火”.“提水”聲,不過女英的動作比起不遠處的動靜來,顯然更惹人注意。
沉魚捂嘴驚呼,“你要逃?”
回應她的只是女英一縱而逝的背影。
斐容目光晦澀,一咬牙,連鞋也來不及穿,跟著跳窗了。
“這...”沉魚也想離開這里,又怕被抓回來折磨得更慘,祈求地望向落雁。
落雁身子一歪,蒙頭大睡,“我才不要離開,這里有吃有喝還有人伺候,有什么不好。”
對啊,有吃有喝,她還從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菜,但是潛意識又告訴她,這是個吃人的地方,快逃。
沉魚還在猶豫,然而,嬤嬤回來了。
嬤嬤眼睛一掃,惡狠狠道,“那兩個賤骨頭居然敢逃,他們人呢!”
落雁在睡,只有沉魚保持著坐在榻上的姿勢,她怕嬤嬤認為她也要逃,撇關系的話脫口而出,“他們從那扇窗逃了,我剛看見的!”
閣樓側就是靠街的高墻。
之前她也注意過,但這堵高墻看似近實則遠,會讓人迷亂方向走不出去,現在卻沒這種感覺,應該是陣法被破掉了。
女英幾乎都沒思考,那時她也沒去考證墻外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大街,反正作為一個爬了很多次墻的離家出走小能手,想到的只有:里外一堵墻,翻了再說。
她就像是一只靈活的貓,以非人的速度躥上旁邊的樹,隔著三米遠跳到墻頭。
但對于斐容來說,這樣的高墻只能仰視,他爬不上,就算他借助了樹的枝椏,也不能跳到墻頭。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一歲孩子。
那一刻,他聽到了那些惡鬼的追喊聲,一堵墻仿佛堵住了他所有的生機,他從未如此絕望。
似乎生死,就在這一墻之隔。
這時女英仿佛愣了一秒,突然甩下一根繩子,“祝你好運。”
繩子的另一頭寄在墻外的一棵樹上。
樹下還有一人。
這人扔了繩子就沒入了茫茫夜色,女英躍下墻頭,追趕上去。
春寒料峭,奔跑帶起的夜風刮在臉上,細微刺疼,而女英的心情極為舒暢,大抵是因為逃了出來,大抵是因為有人在外面放了一根繩。
“那把火是你放的?”
湛長風見只有她一個人跟著逃出來了,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她躲進巷子,畢竟在寬闊冷清又一覽無余的大街上逃跑是一件相當愚蠢的事。
“別高興太早。”
這聲音冰涼又無端寧靜,好似傾瀉在寒冰上的光。一點也不似她認識的那個帶著強硬氣場的人。
也許是錯覺,女英這樣想。
盡管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湛長風仍能透過重重掩體看見困住她的那座建筑群。
她看見燈火通明的樓仍在金迷紙醉,看見那座小院里,拿畫冊的在指揮救火,拿鞭子的咒罵跳腳,也看見高墻外,一個斗笠人揮著手指派護院向各條大街小巷搜索而來。
這是遠視和透視的合效。
“他們在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