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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分配任職

  這馮承德的實力僅次于新兵王,筑基大圓滿,前幾天還把跟自己齊名的韓興言弄掉了半條命,新兵王習得中乘功法調到水師后,他算得上是演武館兵卒中的老大了。

  蘇蕓.郭洋幾個外聘者聽到他要和湛長風對戰的消息,忽有種兔死狐悲的黯然傷懷,“躲著也不是辦法,不如下去看看情況,大不了把符令交出去。”

  他們走下樓梯時,正見一群人圍在柜臺邊,中央是抄著門板寬雪亮大刀的漢子和蒙眼的清瘦年輕人。

  那蒙眼的年輕人拿回符令,“外面一戰。”

  “就沖你那么爽快,我不殺你。”馮承德抱著刀柄指向門口,“走!”

  管事拿著陣集,“等等,那這本十二陣錄?”

  湛長風道,“一刻后我過來換。”

  眾人嘩然,也不顧功法閣的清規,大聲議論嗤笑,“竟有如此囂張的人”.“也不怕閃了舌頭”.“敢那么說話的人墳頭草都有兩米高了”!

  馮承德怒然而笑,“少說廢話,手底下見真章!”

  演武館最不缺的就是擂臺,功法閣不遠處就有一處新兵訓練場,一群人呼啦往那邊闖,驚得新兵們停下動作呆立看來,幾個教頭插腰凝望,“又要打啊,見天兒沒個消停。”

  “滾。”馮承德躍上擂臺,對練的新兵哪敢耽擱,紛紛跳下臺,偌大的臺上只有他一人,他朝湛長風揶揄道,“趕緊的,光走這段路,你那一刻鐘就要過去了!”

  “是馮麻子?!”

  “在挑戰走后門的人吧?”

  訓練場上,遠遠近近的新兵們見教頭也盯著那邊,俱都光明正大偷起懶來,馮麻子的大名在新兵間可是如雷貫耳,戰力是一等一的兇殘,他們見過他的打法,反正定有一人是躺著下臺的。

  姚凡柔手搭涼棚望去,驚訝地瞧著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室友走上了擂臺,余向成沾沾自喜,“我說什么來著,她就是走后門的吧,這下慘嘍。”

  “可惜啊。”姚凡柔搖頭嘆氣,這演武館里,太惹眼容易遭人惦記,太透明容易遭人欺負,像他們不出挑也不矮個的反倒好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過湛長風不在乎,馮承德也不在乎,他手中的大刀已經饑渴難耐,“我的天梁刀,馬上就喂飽你。”

  馮承德撫過刀刃,余光瞧見湛長風手里多了把重劍,心中一陣譏笑,“竟要跟我近戰?!”

  “幕野!”馮承德毫不留手,突擊上前,每一步踏在地上,皆有地動山搖之勢,擂臺左右搖晃崩潰斷裂,趁著湛長風從擂臺上躍起那瞬,他嘴角一翹,接連跳斬三刀,門板寬的大刀斬出天幕似的刀影,合圍.封鎖!

  最后一刀,拿下人頭!

  馮承德最后一刀尚未落,瞳孔驟縮,寒星一點,刀影突然破裂,遮天劍意直指心.神.魂,冰冷荒寂貫穿身與靈,仿佛浸透了過去.現在.將來。

  血線飚出,馮承德如斷線的風箏倒飛出去,砰,背脊與粗糙的地面相蹭,滑出十幾米,火辣辣的疼痛喚回了他被恐懼淹沒的神志.....好好可怖的劍意。

  “竟然用劍意就敗了大圓滿?!”蘇蕓不可置信,轉頭向郭洋求證,“是我的錯覺嗎,我分明感覺她的劍意很普通啊,怎會?!”

  郭洋也不能相信,“也許是她用了我們不能察覺的秘術。”

  張揚的氣息推開圍觀的人群,為首一人掃過狼狽的馮承德,瞥著收劍的湛長風,“這馮麻子也不過如此啊,你是何人,看著眼生,將符令交出來,今后我罩著你了!”

  湛長風修的劍意灌滿了她的意志力量,傷身,也傷心神魂,只有跟她對戰那人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劍意,別人就算不清楚,也不會傻到在她敗了馮承德的時候跳出來挑釁,且看他不穿武服,應是外聘者。

  蘇蕓.郭洋幾人更是吃驚,因為說話這人是倉息的大將之子聶宏遠!

  他沒跟兵卒對著干,而是直接用符令換取了兵卒高乾的追隨,高乾實力比馮承德差了一線,但此人擅長經營,收攏了一大批小弟。

  現在那群小弟并高乾正呼擁在聶宏遠身邊,占了大塊場地,其余的兵卒只能投去敬畏的目光。

  聶宏遠是他們這些外聘者中最快打入兵卒內部的,甚至在兵卒內部占了很高的地位,可誰想到,他現在會反過來對自家人下手。

  與此同時,湛長風聽到了聶宏遠的傳音,“知道我是誰吧,待會兒跟我過兩招,然后敗給我,將符令奉上來,于公于私都有好處,我不會虧待你的。”

  湛長風無言,這聶宏遠竟是想把她當踏腳石,成就他在兵卒中的聲望。

  聶宏遠料定她不會拒絕,他們倉息人被外聘來,不就是要整治風紀敗壞的現狀嘛,等他爬到高位,擁有大批武力,想做什么還不是手到擒來?

  現在他已經有了扎實的基礎,哪像他們,還在跟兵卒斗。

  作為倉息人,他們理應幫助他,何況,他是將軍之子,在這些人中地位數一數二,行事自該以他為主。

  湛長風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地位,或者領了什么任務,王恒也沒要求她配合什么人,一定要達到什么目標,當下自然不會委屈自己,然也沒落他面子,“今日力氣耗盡,有事改日再說吧。”

  “站住!”聶宏遠又驚又惑,此人竟敢不聽他的命令,“你是不是怕了!”

  她已經敗了馮承德,他再敗了她,就是當之無愧的兵卒第一人,之后出館任職,有那么一群小弟幫襯,有那么多未來的官兵敬畏,何愁大事不成。

  聶宏遠哪能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出掌便朝湛長風攻去,當是時,一道刀光斬在他身邊,就見那馮承德吐了口血沫,橫肉微顫,“滾開,要跟她戰,先過我這一關!”

  “你一個手下敗將,來湊什么熱鬧?!”聶宏遠黑了臉,心中噴火,那感覺就像是要打自家的狗結果被另一只狗咬了,豈有此理!

  “勞資愿賭服輸,這地界,誰也別想跟她挑事!”馮承德笑得像是頭惡犬,跳斬三刀將聶宏遠一幫人砍得人仰馬翻,四處逃竄。

  聶宏遠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好你個馮承德,好你個.....那不聽話的東西叫什么來著?!

  怒道,“高乾快攔住他!”

  高乾心一提,硬著頭皮攻上去,馮承德剛剛已經受傷,應該可以對付。

  刀光火法洶涌,圍觀的兵卒心驚膽戰紛紛避讓。

蘇蕓.郭洋幾人怎會料到這個場面,那湛長風竟敢真的得罪聶宏遠,這  蘇蕓瞄了眼抱臂的蒙眼修士,偷偷傳音,“湛道友,你快阻止馮承德,你跟聶宏遠鬧掰了,將來吃不了兜著走。”

  結果蘇蕓只看到她向自己這方向點了下頭,然后走了。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打個招呼而已。她不會干涉倉息的事,現在她到這里來的任務僅是聽城主行事,當一名合格的兵卒。

  至于馮承德,她用的力量不大,馮承德沒傷多重,應付高乾那些人足夠了。

  湛長風回到功法閣,遞上符令,“換。”

  “你還真準時。”管事咋舌,這外聘者相當深藏不露啊,“小乘功法.中乘功法的原本是不能帶出功法閣的,我解開陣集上的禁制,你去后面的凈室將內容都記住,然后把它還來,絕對不能私下拓印。”

  他打開柜臺小門,讓她進來,引她進入后邊的凈室。

  這本陣集名《十二陣錄》,由淺到深詳解了如何以筆畫陣,以及煉制陣旗陣盤陣石的方法,另有十二座七品大陣,六座六品小陣。

  湛長風花了半天功夫將它們全部記下,粗略揣摩了一遍,走出凈室。

  靠墻榻上,側臥修煉的守閣人不知何時盤坐起來,眼也不睜,只在她路過的時候,幽幽道,“你劍法不錯。”

  湛長風謙虛:“前輩謬贊。”

  守閣人沒有回話,湛長風也沒有停留,交還了陣集,離開了功法閣。

  這守閣人可能看到了她和馮承德的對戰,也可能猜到了通過幻境考驗的是她。

  只不過,她并沒有拿潮汐劍法,不是她不動心,而是她在通過考驗后,發現那潮汐劍法是道法脈!

  法脈,意味著還有人在祭祀它,傳承它,她一修,另外修習這道劍法的人就會感應到她,意味著她會多出師父師兄姐及一脈的責任。

  她還不想莫名其妙拜師。

  入夜,城主府偏廳,王恒坐在一邊和另一人說著什么,他們之間的案幾上放著一份名單,“這幾個都不錯,可以直接招入水師,這邊幾個,能力還行,就是修為差了點,先放到西城吧,還有這幾個,聰明,適合留在府中出謀劃策。”

  “西城...”那人搖搖頭,劃出一個名字,“把她放北城。”

  王恒皺起眉頭,白天那事一出,這人就不在他的意料當中了,放北城觀察也好,“那就聽城主的。”

  倉息來的外聘者都被叫道了演武館大廳,氣氛十分微妙,似乎都有意無意避著湛長風,聶宏遠大搖大擺坐在位子上,止不住冷笑。

  另外一人的氣壓也十分低,那在倉息的地位不下于聶宏遠的兵中狼段修遠,鐵著臉,活像別人欠了他七八十萬,只因他到現在都沒有拿到潮汐劍法。

  潮汐劍法是老城主的傳承,也是現任城主的傳承,倉息侯向楊解城主提了開放功法閣作為報酬,暗里就是希望有人學會潮汐劍法,跟城主做師姐弟,拉近倉息和楊解城的關系。

  選他來,也是因為在眾多觀看老城主戰斗影像的士兵中,他比劃得最有模有樣。

  可惜不止是他,他們外聘者中一個也沒通過考驗。

  “人都齊了嗎?”

  一個藏青武服的漢子大步進來,他袖口有一道紫紋,也就是說,他是處理文事的兵卒,也稱文卒。

  這個文卒見眾人都在,便一個個報名,再三確認后,手一揮,桌案上多了八組物什。

  “一人一套,這里面包含四件武服,四件勁服,一份城民證明,一張任職書,一張地圖,一塊身份腰牌,記得腰牌要隨時掛在腰間,否則別人可不認你們。”

  “另代城主傳話,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希望你們在任職期間,能把倉息美好的德行帶給楊解城,改善楊解城的不良風氣,現在,你們可以拿著任職書去上任了!”

  文卒說完就走,一點也不停留。

  段修遠拿走自己的東西,對眾人道,“各位好自為之,不要辱沒倉息的名聲。”

  “還有,別以為山高皇帝遠,可以為所欲為,小心作死。”聶宏遠刮了眼湛長風。

  諸人注意到他的視線,面面相覷,沉默是金。

  他們怎么也是從一個地方來的,將來任上出了什么事,還要互相幫助,這人實在太傻,服個軟就好了,何必鬧那么僵,聶宏遠能是隨便得罪的?

  倉息來了二十七人,七位脫凡在城主府那邊,剩下二十人中,段修遠地位和實力都最強,擔起來領頭角色,“不管你們以前在哪里做事,現在在楊解,我們就是一伙人,誰有了困難,誰都要伸援手,現在都報一下自己的任職地點,以后也好聯系。”

  他最先道,“我是水師。”

  “我也是水師。”

  “西城。”

  “咦,我在城主府。”

  游離在外的湛長風拿起自己的身份腰牌,沉烏木,質地堅硬,觸之如金屬般冰涼,雕琢著云紋圖案,只不過正反兩面都是空白,仔細一看,底下刻著一行小字:存入一縷氣息,非本人不能使用。

  湛長風照做,很快,正面顯出一個大字“卒”,左上角還有“北城”字樣,反面則顯出一行行小字,諸如姓名.哪年哪月入伍等具體信息。

  她對去哪兒無所謂,反正她的目的不是軍隊,而楊解城也不過是她暫時的一個落腳點。

  外聘們寒暄了一通,各自走馬上任。

  湛長風出了演武館,灼熱陽光混合鼎沸人聲一浪浪襲來,粗布麻衣的小販,光鮮亮麗的修士,鱗馬拉的貨車,散步街頭的戰獸,楊解城的繁華正在一點點展現出來。

  楊解城占地十九萬多平方公里,這不是單純的城,而是城池,城池中有平原也有高山,有溪流也有大河,只常駐人口就有五百萬,主要聚集在四個城區。

  她目前所在的南城是來時的入口,演武館則是統籌滄瀾軍事的樞紐,旁邊就是城主府,而她要去的北城駐地離這兒還有千里路。

  湛長風叫了一輛輕車,駕車的是個頭包著方布的中年人,她站在演武館前,模樣很明顯,中年人笑得恰到好處,“大人是上哪兒就任啊?”

  “北城武事堂,”她大多時候是風光霽月的,和什么人都能坦蕩蕩地相處,好像隔壁相識已久的老街坊,也就是這副平易近人的模樣,讓憨厚的中年人露出了一絲可惜。

  湛長風怎會感知不到,“老叔怎么這副表情,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北城那兒難道還有什么說法?”

  中年人一聲“駕”,驅車向前,語焉不詳,“北城事情比較多,大人可能會累點。”

  她也沒抓著不放,轉而和他聊起了楊解城的風土人情,涉及到老百姓的事兒,中年人就話多了,八卦地很是愉快。

  山海界幾乎沒有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好歹是名副其實的修道界,再怎么廢,也能引氣入體,摸到后天的門檻,而在藏云澗稀少的筑基,這里已經隨處可見了。

  趕馬的中年人就離筑基只有一步之差。不過這些筑基,是自然筑基還是藥物強行突破,是空有筑基的修為.沒有道胚道種,還是修為.心境.道種具備,那就不好說了。

  拉車的馬是妖獸,腳程極快,出了南城,過了幾段山路,一個時辰就到地方了,湛長風付了他靈石,走進武事堂。

  中年人望著那高大門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如果說楊解城是一座染缸的話,那北城就是專門負責染黑的,心底嘆息,這么文質彬彬的好姑娘居然進了這種地方,不知道將來還是不是如今的模樣。

  武事堂大廳內,只有一個胡子拉碴的人在仰面打盹,湛長風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案面,“這位管事,醒醒。”

  “又是報道的啊?”管事睡眼惺忪,打起哈氣,“任職書拿過來...”

  接著鋪開一張地圖,這張地圖比她手里那張精細多了,上面某些地方被畫了圖標,底下還有密密麻麻的注釋。

  “新人都是從底層干起的,來看看,你是要巡街還是守城?”說著拿眼瞅她,笑得有些意味。

  呵,自己選擇?

  這分配方式很楊解城。

  湛長風十分上道地遞過去一千塊靈石。

  管事瞄了眼,熟練地收了起來,有點輕視,又有些得意,新來的人能拿出這點已經不錯了,何況還這么有眼色。

  又問了一遍,“是要巡街還是守城啊?”

  “巡街。”

  “北城有十七個坊市,三十五條主街,你要去哪個坊市?”

  他收錢收得快活,湛長風也輕松,跟小人講交易比跟君子講道理容易多了,她先是不答,指了指那張攤開的地圖,“這上面的標記是什么意思?”

  “楊解的勢力分布嘍,”他有些不耐煩,“黑色標志的是小勢力,紅色的是惹不起那類,不過你想混得好一點,就選紅色的,用不著你認真干什么,他們上繳的供奉就夠過日子了。”

  她隨手指了一個紅色獸頭標志,管事比了個八。

  “八千?”

  “八萬!”

  她又指了指沒有標志的區域,管事嘲諷地伸出一個手指頭,

  湛長風笑了,“沒錢,你看著安排吧。”

  ...沒錢你是有多自豪,這態度是求人的嗎!

  倒像是我求著你選個好的。

  管事一陣冷笑,窮鬼就是窮鬼,拿著筆刷刷一寫,“去奇樂坊駐地。”

  奇樂坊,沒記錯的話,那里有一個大勢力在,固然油水多,但你也要有命拿,這個管事可不會好心。不過也沒差,從說出“沒錢”開始她就準備好接受管事的惡意了。

  她看著管事不掩邪惡的眼睛,莫名明快,似乎享受到了逐獵的樂趣,果然比起好人,她更樂意和壞人打交道,如果對方是惡徒,那就再好不過了。

  出得武事堂,陽光有些大,照射在蒙眼的布條,隱約能感覺到晃眼的光暈。

  奇樂坊駐地在一條較為清靜的巷子里,朱紅色大門,掛著大紅燈籠,旁邊是兩座石獅子,宛如大戶人家。

  門口并沒有人把守,人都在門后地上打牌九,有序的“篤篤”聲響起的時候,賀五大罵一聲,“誰啊,敲什么敲!”

  敲門聲頓了一瞬,又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

  小個子塔湖不耐道,“快去開門,反正你也輸了。”

  “老子哪里輸了,屁話。”

  另一個胖子道,“別管了,誰大白天來敲門啊。”

  “哈哈哈哈,說的有道理。”

  自己人早就推門進來了,找茬的是踹門,如果是貴人,伯長還不得列隊迎接,所以,外面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重要那就不用管了。

  “老子沒空,給老子等著。”

  “既然有人敲了,你就去看看唄,”有個木訥的男人默默道,余光卻是示意其他兩人。

  剛剛還說別管了的胖子變了說辭,“被敲得煩死了,你快去看看。”

  塔湖也催促道,“快去快去,弄完了好接著玩。”

  賀五罵罵咧咧地站起來,“來了,別敲了,趕投胎啊!”

  就在他轉身開門的時候,木訥男人飛速動了下手指,將牌換了,塔湖和胖子賤兮兮地相視一笑,豎起了大拇指,這時聽賀五喊道,“什么人,新兵啊?”

  新兵?

  來新兵了?

  三人都湊到門口,只見一個著白衣的少年女子站那兒,攏袖而立,模樣隨和。

  “新兵報道。”湛長風拿出任職書,“請問誰負責這事?”

  賀五自動忽視了她的問話,激動道,“可算來一個新兵了,什長你還愣著干嘛!”

  木訥男人飛快地抽走了她的任職書,速度和偷牌有得一拼,“我是什長羅一,隊里正好少了一個人,就你吧,晚點我會跟伯長報備。”

  胖子立馬接道,“叫我胖宗就可以了,我先給你介紹一樣日常工作,當然還有住所,跟我來吧。”

  “這么簡單?”

  “還要多復雜?”塔湖擠著眼,“不瞞你說,我們這一隊正好死了個人,被伯長罰看門呢,你補上了空缺,我們也能上街巡查去。”

  “這么丟臉的事你哪來的勇氣開口。”胖宗恨鐵不成鋼地橫了他一眼,“姑娘別理他,對了,你叫啥來著?”

  “湛長風。”

  “來來,我們去看宿舍,大熱天站外面怪累的。”

  “麻煩了,你剛才說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待會兒就給你一張排班表,通常五人為伍.十人一什去巡查,我們負責明安街那塊,三天白班,三天夜班,六天一休沐,宿舍在這邊,對了,另外五人做任務去了。”

  不一會兒,湛長風就搞清楚處境了,這一什算上自己共十人,羅一是什長,胖宗和另一個未見過面的梅樂是伍長,一百多人同歸元胡伯長管。

  除了元胡伯長,還有兩個伯長分別是留戈.管輅,手底下各有一百多人,住在旁邊兩座院子里,整個奇樂坊共三百號人。

  楊解城城軍水師中,沒有軍銜這回事,只有伍長.什長.伯長.伯都.校尉等職位,要上位也很簡單,打就行了。

  每三月有大試,這一天你可以挑戰上峰,實力高者上位。一如既往的叢林法則。

  “進來吧,啊呸,咳,有點灰塵啊,打掃打掃就行了,還有用飯在后院飯堂,平常除了早練和巡查,其他時間都是自己安排的,對了,晚上十人去聚聚認識認識,到時來叫你,你先收拾吧。”胖宗揮著灰塵,一溜煙就不見了。

  這入職還真是隨便。

  湛長風揩了下案幾上的灰塵,干脆地甩了個術,瞬間清洗一新。

  眼下沒有要緊事,她檢查了遍房間,順便布下幾道禁制,入靜修煉了。

  在幻境考驗中,她觸摸到了潮汐的力量,對日月也多了些理解,離修煉五行道卷里的道術又進了一步,但缺了某種契機,也許去切實的生活圖景中尋找,會積累起另類的感悟,這樣想來,巡街也不算浪費時間。

  這一晚,胖宗如先前所言找了她去聚會,被這穿上藏青武服的新兵驚呆了,交領長袍上繡云海波瀾,赤銅帶封腰,窄袖綁護腕,長靴踏晚霜,利索英武的打扮沒有把她襯得如何颯爽,她卻把這一身武服襯得豐神雅淡。

  之前沒什么感覺,怎換身衣服沖擊力就那么大呢,一身的氣質,已然讓她模糊了性別.年齡.修為差距,連那張平淡的臉都讓人忽略了。

  “不行不行,聚會穿什么武服,快換了。”

  “你不是也穿的武服?”

  “我還要去換。”

  胖宗把她趕回屋里,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武服,痛心疾首,咋自己穿著就像顆球。

  嘿,得通知人都把衣服換了,反正他們不穿這身衣服也沒人敢收他們飯錢。

  湛長風可有可無,換了衣服。

  另五人是梅樂為首的一伍,不過這兩伍的關系有些微妙,全程自顧自鬧著。

  后來才知道,之前梅樂和羅一都是伍長,前什長死后,他們為了晉升職位打過一場,羅一險勝,雖職位高出一頭,卻并不能降服另一伍,也就巡街的時候帶頭,其他時間兩伍人都是分開的。

  她已然將自己代入了武卒的角色,第二天號角聲起的時候,準時到中庭早練,讓人好笑的是,中庭只不過稀稀拉拉幾人。

  一個舉著石墩子的武卒嘲諷地說道,“菜鳥就是菜鳥,還真當一回事兒,誰會那么嚴格,都愛來不愛的。”

  原是卯時巡街,等到了日上桿頭,羅一胖宗等人才一個個走了出來,“時間正好,去吃東西吧。”

  于是十個人找了個小酒樓,吃飽喝足,又四處溜達了一圈,酉時未到,呼啦全都收工回去。這就算是巡完街了。

  于此,她對北城的武卒情況有了進一步認識。

  這之后,胖宗等人發現新來的這位,最大愛好就是整日沒個形象地蹲著和擺攤販子聊天,他們器宇軒昂的武卒大人威嚴都被丟了個盡。

  有一回湊過去聽,嚯,居然在聊給靈菜地施肥的時候用人糞好還是畜糞好,你怎么不干脆去當農民!就不能用特制的靈肥嗎!

  剛開始他們還嘲笑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久,一個武卒往那一擱,別人還能好好來買東西?

  那身藏青服會嚇走多少人?販子不得恨死你,巴不得你滾得遠遠的。

  但是這人本就是個不按常理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每次一上街,各種販子就會主動打招呼,那親切的目光好像看著自家女兒。

  街坊鄰居就更別提了,只差拿著手帕上來給她擦汗,特么還有那些姑娘家個個少女懷春欲語還休的是什么意思,注意你們面前是女的女的,對象不要搞錯。

  他們巡的這塊明安街算不上繁華,多是些普通店家,到處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事兒。

  早市的時候,一波城外來的農民挑筐抗擔,席地擺攤,菜都是靈菜,果也是靈果,在這里凡糧已經被靈糧取代了。

  湛長風對種植一事有些興趣,有時尋了幾個老農交談,也會給他們出出主意,比如如何防蟲害,如何治水患。

  一來二去,在這些農民心中的位置就不一樣了,待她格外熱切。

  “大人,這是今兒剛摘的靈果,甘甜著呢。”

  “頭頂的太陽不饒人,來我這棚子下休息休息吧。”

  “自家釀的靈酒,解渴還湊合...”

  胖宗聽得白翻到天上去了,說好的兵民如水火呢,這會兒是水乳交融了吧,酸酸道,“還納涼解渴,怎么那么多年沒個人招待我?”

  塔湖:“胖。”

  賀五:“矮。”

  羅一撇嘴:“挫。”

  胖宗心臟老疼老疼,“合著是我長得不好?”

  “當然不是,”羅一什長老實道,“是人家氣質太好了.....如果這樣說能安慰你的自尊心的話。”

  他當做沒聽見后半句,“嗯,都是人家氣質太好了。”

  熱鬧街上,她身形清瘦,行止文雅,像是九闕高臺走下來的貴胄,然而穿著那身象征力量的藏青武服和麻布粗衣的攤販路人混在一起,卻一點也不顯違和,仿佛她本就該在那兒。

  就像農民將她當做可以交流種地經驗的自己人,就像胖宗等人將她當做和自己一樣混吃等死的武卒。

  她有時候溫和地讓人錯覺,以為她和自己是一個世界的人。

  羅一默默地注視前面的身影,然后垂下了眼皮,所以才危險。

  十個人也沒個隊形,松松散散地轉了不到一圈,胖宗就開始大喊大叫,“餓死了餓死了,快些找個地方吃飯!”

  說著捂肚子扭腰,小媳婦樣,“人家可沒有誰送吃送喝。”

  湛長風挑著酒壇子的繩兒,“要?”

  胖宗故作忸怩,被臉上肥肉擠成線的眼睛里精光暗藏,陡然出手抓向酒壇,五指間真力積蓄,“來來來,爺們教你什么叫分享。”

  湛長風手指一勾繩,酒壺轉了一圈掃向他的掌,瓷做的酒壇如鋼鐵,將他震了回去,慢慢道,“不勞而獲是為賊。”

  胖宗捂著發麻的手,嘿,本來想給新人個下馬威,現在倒是自己被擺了一道,他笑哈哈地岔開話,“我這不是渴得發慌嗎,待會兒我要點十壇酒,你們可別跟我搶。”

  胖宗和湛長風的交手身邊幾個人都瞧著呢,一個過招后,某些想去找她麻煩的人心思淡了點。

  新來的不要緊,不懂規矩不要緊,當著他們的面收人東西還不拿出來給哥幾個嘗嘗不要緊,只要你有實力,就算再怎么看不順眼,他們也得憋著。

  湛長風神色寡淡,勾著繩兒,酒壇一蕩,似乎也沒人能否認她的散漫從容。

  胖宗偷偷看了她好幾眼,搓著手使勁一按,緩解了些麻痹感,這新人不好惹啊,他伍長的位置說不定有點懸。

  “站住,你小子別跑!”

  “前面那幾個快攔住他!”

  “偷了我們地龍幫的東西還敢逃!”

  湛長風幾人正巡著街,前面突然混亂了起來,隨著幾聲憤怒的高喝,一道人影撞開行人沒頭沒腦地沖著武卒們跑來,抬頭,清秀非常的臉上閃過驚訝,連忙慌慌張張地拐了個方向,朝旁邊小巷子躥去!

  后頭幾個兇神惡煞的修士毫不客氣地對著武卒們叫道,“快拿下他,你們是吃干飯的嗎!”

  羅一.梅樂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朝著各自屬下點頭。

  胖宗最先出手,撥開人群直追清秀少年,塔湖罵了一句,緊跟著追了上去,沒一會兒兩人就將那少年從小巷子里抓了出來,捆縛著扔在地上。

  人們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圍攏來指指點點。

  少年也不知是羞還是氣,臉都紅了,咬著牙沖那些追上了的修士吼道,“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明明是你們搶了我的東西!”

  “我們地龍幫可沒有搶東西的習慣,這話說的,呵。”領頭的黑臉修士露出一口黃牙,斜著眼向羅一敷衍道,“多謝什長幫忙了,人我們帶走,有空喝茶啊。”

  胖宗.塔湖甚至是梅樂等人都有志一同地擋在了黑臉修士面前,羅一木訥地看著他,“這街怎么也是我們管的,人得讓我們帶走。”

  黑臉修士拿手指戳他肩膀,神色狠厲,“別叫你聲什長就開染坊,要錢要到我們地龍幫身上了!”

  “把你那破手拿開,小心爺爺斬了你!”胖宗亮了一截刀,一時間兩方人拔刀的拔刀,上前的上前,撞肩抵腰地纏在一起。

  湛長風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對峙,忽地感覺到一道目光,神識探去,少年撇著頭仍是那副氣憤委屈的樣子。

  武卒這邊好歹有十個人,就是圍毆也能把地龍幫的四人拿下,黑臉修士討不了好,曉得這些家伙打上錢的主意了,啐了口,放下話,“你們都給我等著,呸,給爺爺看好人。”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領人回去了,讓幫主來修理修理這些東西,還敢跟他們要錢?!

  賀五最是暴躁,“瞧他們小人得志的樣兒,什長,你咋幫他們抓人吶,讓他們自己追不就好了。”

  胖宗給了他一爆栗,“笨,都不知道你怎么在北城活下來的。”

  “把人帶走,賺點外快也是好的。”梅樂陰陰地看了眼少年,率先打道回府。

  他那做派惹得羅一等人不悅,整得好像他最大一樣。

  “果然除了一起坑錢這件事外,怎么看他都不順眼。”胖宗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對湛長風道,“新來的學著點,武卒就是這么當的。”

  怎么當?

  踩高捧低,適時敲詐勒索。

  地龍幫對比盤踞在奇樂坊的胡德賭莊,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勢力,統共一百多人,平時就是在明安街這塊收收保護費,手里也控制著幾家店。

  遇上其他勢力,羅一等人趕著討好不說,怎么敢扣人,但是地龍幫正好是他們惹得起的,而且黑臉修士那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讓人膈應得很,不好好敲打敲打,武卒的臉都丟盡了。

  進了駐地大院,胖宗就把少年扔進一個房間里,“來說說吧,偷什么東西了,讓那幫混子趕著追啊。”

  “我沒偷東西,我就是拿回了我的東西!”少年倔強地回道。

  “管你偷沒偷,把東西交出來。”梅樂下巴一抬,一個叫林安的人立馬從少年懷里摸出個布袋,往地上一倒,不過幾塊下品靈石。

  林安又上前搜他身,差點把他衣服扒下來。

  少年扭著身子,臉上紅了一片,怒道,“你們都是一路的,全都是混蛋!”

  “找到了。”林安從他褲襠里掏出一本冊子,遞給梅樂。

  梅樂嫌棄地揮揮手,“讓什長先看吧。”

  這會兒倒是客氣了,羅一翻看了一遍,目露驚疑,連忙又翻看了一遍,梅樂在旁邊有點急了,不想讓好處被他得了去,搶過冊子瞇眼看起來。

  青色封面上的字跡模糊不清,扉頁上還油膩膩的,似乎并不被人在乎,接著他翻到了正文,玄妙之感襲來,眼睛越瞪越大,驚喜道,“這是小乘功法!”

  “什么!”

  “小乘功法!”

  一屋子人都圍了上去,“賺大了,怪不得地龍幫那些人要搶呢!”

  就算是像山海界這樣的中世界,也沒有各類小乘功法.中乘功法亂飛的情況。

  大部分功法資源都掌握在門派.諸侯勢力中,相比之下散落的功法少得可憐,你想買也買不到,散修探幽境,入墓穴,闖遺跡,拼死拼活的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能讓自己更進一步嗎。

  而一本適合又上乘的功法就是他們觸摸到更高層次的關鍵!

  演武館雖然有功法閣,但他們在演武館的時候就進不去,還指望著現在走運被獎勵一本好功法?

  梅樂被困在筑基大圓滿已經快十年了,有了這本小乘功法,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了解到脫凡的奧義!

  羅一現修的功法和它不兼容,但是不妨礙他高興,在他眼里,這本小乘功法就是閃閃亮的百萬下品靈石!

  兩個大圓滿如此,另外的人就更別說了,眼珠子恨不得粘它上面。

  賀五砸吧嘴,“那地龍幫的拿錢來換人咱們還換嗎?”

  “怎么不換。”胖宗嘿嘿地笑,“人給他們,要這功法,拿一萬靈珠來!”

  眾人紛紛叫好,百萬靈石按人頭分,就算是兩個大圓滿占多些,落他們身上也有幾萬呢。

  羅一掃了眼九人,“好處人人有份,但是記得,這事就此忘記。”

  哪能不忘,傳出去懷璧其罪啊。

  有靈石拿,又有功法,眾武卒覺得太他娘值,恨不得來個幾壇子酒好好慶賀。

  少年眼中劃過嘲諷,身子似害怕似憤怒地輕微抖動著,將頭埋在兩腿間。

  只是一本小乘功法就能撩起修煉者的心思嗎,看來散修的處境還真是差。湛長風暗道。

  梅樂終于想起還有個少年在,灼灼地盯著他,“這本功法哪來的,如果你的回答讓人滿意,我們也許會讓地龍幫放你一命。”

  我們?

  羅一有點厭惡,一到承諾,哪怕是做虛假的承諾,都扯上個別人,典型的小人之心,但是他同樣期待少年的回答。

  一個平常人哪來的小乘功法,指不定是走了狗屎運從哪個修煉者的墓里弄出來的,如果是墓,那怎么能沒其他寶貝陪襯。

  少年恨恨道,“這是祖父給我的遺物,快將它還給我!”

  “那你祖父還留下了什么?”梅樂瞇起了眼睛。

  少年卷縮這身子,一臉倔強,死也不開口。

  這是有還是沒有,林安踹了他一腳,“快點說,小心老子揍你!”

  少年的眼淚奪眶而出,哭聲悲傷又藏著卑弱,“家都被他們挖空了你們還要怎么樣,全都是混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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