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臨潢府,攝政王府邸 “稟王爺,完顏喜公子求見。”
侍從走進耶律爾圖的書房,單膝跪地,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穿著一身玄色棉袍、倒背著雙手,站在輿圖前認真思考的男人。
“完顏喜?”站在輿圖前面的男人緩緩轉過身,慢慢走到書案后面坐下,“他來做什么?”
“說是拜謝王爺援手之恩。”
“這么看,倒是個知恩圖報的!”耶律爾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
侍從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沒多大會兒工夫,領了一個穿著鵝黃色錦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外臣完顏喜拜見攝政王!”那個年輕男人按照遼國的禮儀,向耶律爾圖行了禮,“謝攝政王相助之恩。”
“賢侄快起,私下見面,不必多禮。”耶律爾圖抬抬手,示意侍從給完顏喜搬來一個厚的坐墊,請完顏喜坐下。“區區舉手之勞,賢侄又何苦來特意感謝?這顯得我們之間豈不是很生分?”
“王爺跟外臣在此之前并未見過面,就能相信外臣所言,對外臣伸出援手,王爺的高風亮節,讓外臣心生佩服。”完顏喜跪坐在坐墊上,接過侍從遞給他的茶杯,向侍從道了謝,“外臣如今身陷窘困之境,王爺非但不嫌棄,還大義幫助,日后事成,外臣必當再次重謝。”
“賢侄,言重了!本王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本王在這里祝愿你此行順利。”
“謝王爺!”
耶律爾圖雖臉上掛著笑容,但心里卻在暗暗搖頭,這完顏喜在外流亡多年,變得圓滑了不少,金人骨子里的那點傲氣,同樣也都被磨得干干凈凈,跟完顏宗承一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顏宗承那個人雖不著調,但也是塊硬骨頭,輕易不會向別人、尤其是他們遼人低頭的。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只為了給父兄報仇,連家國大義都不顧了,哪怕以后登位稱王,對金國的百姓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
“王爺!”剛才的侍從又走了進來,“南少爺和志峰少爺來了。”
“喲,今日是怎么了?你們這是約好的?一個個的都來本王這里相聚了。”聽到耶律南和齊志峰來了,耶律爾圖臉上的笑意變得生動、鮮活了不少,也更加的真實了。他站起身來,繞過書案走到書房門口,看著攜手走來的兩位翩翩少年,略微提高了嗓音,說道,“今日的雪如此之大,你們兩個不好好待在府里收拾行囊,怎么會跑到我這里來?是來跟我辭行的?”
“侄兒見過王叔!”藍袍的耶律南和一身大紅袍的齊志峰雙雙向耶律爾圖行禮,行了禮之后,齊志峰笑笑,“此行前往夏國,一來一回怎么也要兩個月的時間,這么久都不能見到王叔,內心很是失落,趁著沒離開臨潢府之前,多打擾打擾王叔,希望王叔不要嫌煩吶!”
“哦,特意來看我的?”耶律爾圖湊過去看看齊志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子,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你覺得叔叔會相信?你們兩個惦記的怕不是叔叔我,而是叔叔府上的廚子吧?”
“看吧,一下子就被拆穿了。”齊志峰滿臉委屈的看著身邊的耶律南,哼哼唧唧的說道,“這都是南哥的餿主意,王叔要罰就罰他這個罪魁吧。”
“是,都是哥哥的錯,和峰弟無關。”耶律南捏捏齊志峰的臉蛋,順手掃掉了他肩上落下的雪花,朝著耶律爾圖一笑,“小侄的確是惦記王叔,王叔一忙起來就什么都不顧了,我們也要跟府里的人交代一下,讓他們好好盯著王叔,按點吃飯、按時就寢。如若我們從夏國回來,王叔變瘦了,我們可是要罰他們的。”
“南哥說得對,要罰的!”齊志峰補充道,“還有就是惦念王叔府上的烤全羊,趁著還沒走,多來蹭幾回好吃的。王叔,不會嫌棄我們吧?”
“要來蹭吃蹭喝才是真心話吧?”耶律爾圖伸手掃到他們身上的雪花,“外面冷,進來說話吧!”
“謝王叔!”齊志峰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耶律爾圖身后、向他們行禮的完顏喜,輕輕一挑眉,“喲,這不是完顏公子嗎?今兒個怎么有空來王叔這里?是來向王叔辭行的?”
說完,也不等完顏喜回答,齊志峰拉著耶律南的胳膊,就跟著耶律爾圖進屋去了,而耶律南甚至眼皮都沒抬一下,徑直從他身邊越過,自當沒看到這個人。
“王爺有事,外臣就不打擾了,外臣告退!”
“那本王就不留你了,慢走!”
看到完顏喜離開書房,侍從把他坐過的坐墊、用過的茶杯都撤掉,給自家兩位少爺換上了新的。
“他來做什么?王叔不是恩準他跟隨咱們的使團去夏國與金國特使見面,還給了他一個副使的身份?”齊志峰抱著手爐,不解的看著耶律爾圖,“莫非……他還惦記著讓我們出兵幫他攻打金國?”
“他是來道謝的,謝本王伸出援手,在危難關頭,幫了他一把。”
“虛情假意!”耶律南冷笑一聲,把自己和齊志峰的大氅交給侍從,“世人常說,夏人狡猾。事實上,論起狡猾、表里不一,金人若認了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夏人重諾,答應的事情,無論多艱難也會做到,輕易不會反悔,是可交的。可金人不同,白紙黑字立下的契約,都可以說翻臉就翻臉,完全不知道誠信為何物。表面上恭恭敬敬、千恩萬謝的,背地里就等著捅別人一刀,這樣的事,他們可沒少做。”
“南哥說的沒錯,依我看,這完顏喜就是這樣的人,王叔可別被他的表象給迷惑了。”
“喲,幾日不見,小峰也長進了,都會說表象了。放心吧,完顏喜的道行還是淺了,他選擇這個時候跟完顏宗承算賬,就是下下之策。”耶律爾圖吩咐侍從去大廚房說一聲,給兩位少爺準備烤全羊,然后又繼續說道,“金國國內災情嚴重,百姓民不聊生,他若真的有心,就不該指使完顏與文跟完顏宗承對著干。民心,要比任何貴族的支持都重要。可惜……看他的樣子,應該還是存了借兵的意思。”耶律爾圖看看齊志峰,“你爹可是極力反對的,說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到最后,可能會落得一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
“王叔,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會。完顏家都是些什么人,您還不知道嗎?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齊志峰撇撇嘴,“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夏國距離金國更近一些,他完顏公子為什么不去嘉平關城找沈帥幫忙,非得千里迢迢的跑到臨潢府來?再說,完顏宗承和完顏萍這幾年可沒少給沈帥找麻煩,若說誰恨他們父女入骨,應該是沈昊林吧?如果完顏喜求到他的頭上,不會被沈昊林拒絕的吧?”
“他不去求沈帥,是出于他的小心眼,害怕沈家軍趁機占了宜青府,害怕自己引狼入室,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耶律南往齊志峰的茶杯里放了一塊奶疙瘩,也給自己放了一塊,用小勺子攪了攪,說道,“可他就不想想,借我遼軍,不也是一樣的結果嗎?難道我們就比夏國人傻嗎?”耶律南把自己調好的奶茶遞到嘴邊喝了一口,“王叔,這次我們來,也不光是蹭吃蹭喝的,有件事情要與王叔說。”
“哦?什么事?”
“王姐從那邊傳來消息,兩個月之前,蕭六擅自作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行刺了沈茶將軍,被沈家軍的人抓了,今天公開行刑。”
“蕭六就是個沒腦子的,心心念念就是要給蕭重天報仇。他也不想想,蕭重天是不是樂意他去找人報仇?要是本王沒記錯,那蕭重天對沈將軍的心思可是不簡單呢!”耶律爾圖冷笑,“當初本王派蕭六去那邊,就料到會有今天,不過,沒想到他膽子這么大。沈將軍的情況如何?傷勢可重?”
“具體什么情況,王姐沒細說,不過,這都過去倆月了,應該好了吧?”耶律南嘆口氣,放下茶杯,看向耶律爾圖,“小侄一直想問王叔,王叔對沈將軍……”
“小小年紀,怎么就愛往歪處想?”耶律爾圖一擺手,“我們和夏國雖然敵對國,但也不會是永遠敵對的,如果遇到了共同的敵人,聯手的機會也是有的。所以,你們這些年輕人也應該建立一個良好的關系,多多的交流一下,不要整天想的就是你打我、我打你的,對吧?”
“王叔這話是真心的?”齊志峰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我們和沈家軍交流?難道不是羊入虎口嗎?”
“誒,我們跟他們也算得上是勢均力敵了,羊入虎口這個詞用得不恰當。”
齊志峰挑挑眉,也不接耶律爾圖的話茬,順著耶律南之前的話說,“還有更要緊的一個事,蕭六被抓之后沒多久,沈家軍的人抄了個藥鋪,王姐說是金國探子開的。這次公開行刑,金國探子也一起,但告示上卻只寫了處決遼國細作。”
“讓我們替金人背黑鍋?”耶律爾圖一挑眉,“誰出的主意?”
“不知道。”耶律南和齊志峰同時搖頭,“嘉平關城自從沈茶被刺,封城已經超過兩個月了,王姐送出來的消息有限,很多內情、細節,我們都不知道。只是,沈家軍那邊特意透了風聲過來,之所以會抄藥鋪,是他們趁著沈將軍重傷,在她的藥里下了東西,還栽在我們頭上。雖及時查到真相,但遼人刺殺在前、下毒在后的消息已經在城中蔓延,他們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透露消息的人還說,蕭六他們原本可以不死的,但金人來了這么一手,他們不死也得死了,否則,難以平民憤。”齊志峰抓了一把干果,慢慢悠悠的嚼著,“沈帥特意把這個告訴我們,是什么意思?”
“是要告訴我們,金人不仁不義,與他們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切不可太過親密,否則會受傷的。”耶律爾圖晃晃腦袋,“沈昊林這個小子,可比他老子精多了。通過沈將軍遇刺,他手里握著遼金兩國的把柄,以備不時之需。”耶律爾圖看看耶律南,又看看齊志峰,“嘉平關城藏龍臥虎,你們去了萬不可輕舉妄動。這一次,照舊不要在城中過夜,見過沈帥之后,速速離去。”
“王叔剛才不是還說,要跟他們多交流交流?”
“那是你們以后要做的,而不是現在。”
“是,侄兒明白!”
“不要去見你們王姐,也不要試圖去聯系她。”耶律爾圖嘆了口氣,“現在嘉平關城戒備森嚴,到處都是沈家軍探子的眼睛,稍有不慎,你們王姐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白費了,說不準還要把命丟在那里。”
“是!”耶律南點點頭,“就算看到了,也全當不認識。”
“這就對了,還有……”耶律爾圖板著臉,說道,“給本王盯緊蕭鳳歧,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在你們的視線之內,不許他說胡話、辦錯事。否則,你們有權當場處置了他!”
“是,侄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