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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那個因

  回到如如院的沈濯立即收起了憊懶神情,揮手急命請孟夫人。

  孟夫人依舊穿著素緞深衣,披著玄色大氅,慢慢地走進了如如院,在茶案后沈濯對面坐下,方慢條斯理地開口:“說吧,闖了什么禍了。”

  沈濯斟酌了許久,徐徐開口:“我與穆嬋媛分開已近四載。她回京后只見過兩三面而已。可在我的記憶中,她幼年時就是個極為穩重的人。即便是她母親鐘夫人有些時候稍嫌勢利,但她急功近利的時候極少。

  “芙蓉園那一回,是她僅有的能面見皇后娘娘的機會,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有那一回急了。

  “太子剛剛冊立,東宮班底還在融合階段。我不明白,以她一貫端莊持禮的狀態,如何會在歐陽家喜宴這樣的場合里,做出這等事來?

  “一開始,我真的被她騙倒,以為只是小兒女間的互踩。然而事情到了不可控、她分明處于下風的時候,我卻發現她絲毫沒有真的驚慌、沮喪。

  “所以我當時就想,此事必定不是她要做的,而是她父親要做的。

  “我一口氣將我當時能想到的都說了出來,算是截了她和她父親進退自如的那條路。可是即便如此,整個爭執的過程中,她也只在樂安伯夫人忽然插話的時候,才變了變神色。”

  沈濯的眉心蹙了起來。

  她是真的有些發愁、擔憂了。

  一直以來,她對事情走向的推測,全都出自本能。

  那種她從未敢去深究的本能。

  前世她不是個聰明人,心理素質也沒有那么強悍,否則,她又怎么會變成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

  她擁有的經驗,一直都是如何能躲過眾人的注視,低調安靜地,像爬蟲一樣的生活下去……

  可是,在這里,在這個世界,在這個生活起來甚至有些夢幻的世界,她前世的經驗完全用不著。她把那種怯懦逃避心態完全拋到了腦后。

  就好像是她原本就應該是這樣一個聰慧、透徹、精通朝局官場人性的大家閨秀一般,揮灑自如地過著一天比一天更強大的日子。

  這近一年的智珠在握,讓她已經忘了,這個本領,似乎是忽然出現的,與生俱來的。

  今天初遇穆嬋媛的時候,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這一年多的慣性生活里。

  直到她忽然發現,她其實并沒有看透穆嬋媛的意圖動機,甚至,她對穆家的資料信息收集,非常不到位、極度欠缺!

  那么,她又是從何判定,穆嬋媛真正想要什么,真正安得是什么心呢?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不自信、恐慌,驀地冒了出來,然后滿布在她的心里,腦海里,靈魂的角角落落。

  沈濯垂下眼簾,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孟夫人仔細地看著她,唇角噙著一絲與有榮焉的驕傲:“你一個小小的姑娘,若是連朝中那些老狐貍的彎彎繞都能猜得透透的,我這個當老師的,只怕就該提請欽天監燒死你這妖孽了!”

  呃!?燒死!?

  沈濯被噎得直翻白眼兒,小女兒態露了出來,撅著嘴,嬌嗔滿面:“孟夫人,我可是你的親學生。你這樣心狠手辣,真的好嗎?!”

  親學生?

  孟夫人沒聽懂。

  然而,心狠手辣這個詞兒么,用得倒是極好。

  宮里的陛下,不就給了沈濯這個評價么?

  如今看來,倒是門派師承了……

  提壺續水,排盞分茶。

  只要開始泡茶,孟夫人的姿勢表情都會嫻雅起來。

  茶煙繚繞中,孟夫人雙手捧了沈濯才孝敬給她的“春色滿園”定窯白瓷蝶戀花茶盞,啜了一口熱茶,方緩緩道來:

  “太祖宏才偉略、智通古今,乃是千百年才出一位的圣人。太宗肖父,更寬仁些,卻牢牢記著太祖的話:唯才是舉,唯賢是用,唯德是敬,唯親是避。所以開國兩朝,天下膺服、河清海晏。

  “然太宗過世得甚是突然,開國功臣們里頭,有些狼子野心的,便露了出來。那陣子,朝堂動蕩,方才漸有了派系。

  “后來就是‘三公六侯定天下’,再后來又有北蠻進犯,西北、東北那些外邦小丑都蠢蠢欲動。先帝一朝,甚至當今即位之初數年,天下并算不得安生。

  “這樣一來,文、武之間,派系之間,各種明爭暗斗,漸次浮上水面。

  “不得不說,當今是一位手段極為高強的君上。初年時大戰掃尾,近年來又有天災頻仍,但如今天下竟還這樣平靜,當今委實算得上是殫精竭慮了。”

  孟夫人口中都是贊頌之詞,但那滿面不動聲色的樣子,看在沈濯眼里,卻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懷抱崇敬之情。

  “聽得說,當年,咱們這位皇后娘娘剛剛誕下雙生子,消息傳出,皇宮曾經一片死寂。”

  孟夫人輕描淡寫。

  什么?

  死寂?!

  沈濯大吃一驚。

  青冥和六奴更是花容失色,齊齊躬身,疾步退了出去。

  兩三息間,如如院正房里的丫頭們跑了個干干凈凈。

  孟夫人鳳眼瞟了瞟嚯啷一聲便緊緊關上的門,嘴角溢出一絲嘲弄,低笑:“沈家的丫頭倒個個都是小人精兒……”

  沈濯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夫人啊,這個這個,若是宮闈秘史,要不就算了,甭告訴我了吧……”

  “行啊。”孟夫人不在意一般,把茶碗放下,自己續了熱水,“那你以后就不要問我這些事了。”

  呃,嗯……

  有果必有因。

  想知道果,哪能不去尋因?

  得,硬著頭皮聽吧。嘆口氣,沈濯恭敬叉手欠身:“學生謹受教。”

  孟夫人嗯了一聲,垂著眼眸,雙手重又捧了茶碗,平聲敘述:“死寂的緣由,是因為,當今陛下,也有一個雙生兄長。”

  也有,而不是也曾有。

  這話的意思,是說當今陛下的雙生兄長現在還活著!

  等等!

  雙生,兄長?!

  國朝大統傳承,難道不應該是嫡長繼位?

  當今竟然是次子?

那位皇長子  沈濯已經完全呆住,愣了半天,才脫口而出問道:“那位皇長子出了什么事?”

  孟夫人一直垂眸看著自己手中的茶碗:“官方說法是醉心佛法,無意紅塵。”

  醉心佛法,無意紅塵……

  沈濯把這八個字在心里轉了整整三圈兒,忽然霍地跳了起來:“大慈恩寺,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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