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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幸好小顧不是黑心資本家

  三天之后,臘月二十九,也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

  上午九點,一群處級以上干部,就提前做好了準備,參加了副主任主持的總結會議。

  會務過程涉及太多國家機密,就此略過。

  到了中午12點半,副主任宣布散會,食堂也安排了豐盛的散伙飯,連酒水都放開了供應——也沒必要再特地找“小食堂”了,外資委這種實權機關,又是掌握經濟運作的,大食堂就已經應有盡有了。

  不過,飯前副主任交代了幾句,留了一個局級干部,還有幾個處級,讓他們一起吃個飯,飯后再聊聊。這些人都是年后就要長時間出國出差的,說是提前了解一下他們對于總結議題的看法。

  其他同僚只能羨慕嫉妒一下,然后自己三五成群去組隊吃飯拉交情。

  哦,說句題外話,那個“一個局級干部”描述不太準確,因為那人其實就是包處長而已——

  上面內部信號已經下來了,包處長從當初一機部調到外資委時,就是副廳級待遇,只不過外資委高配,所以副廳也只是干正處的活兒。因為在外資委表現好滿打滿算干了兩年、屬下又有顧驁這樣能干的人能屢立奇功,所以包處長也跟著積攢了不少漂亮的資歷。

  如今,他剛剛被組織提拔了半級待遇,成了正廳級、過完年之后的三個月,他會在機科辦做副職。等外資委撤并后,機科辦會改名為電科局,一起劃到電子工業部旗下,而包處長也就會搖身一變變成包局長。

  兩年升一級(從副廳到正廳),在仕途上也算是比較讓人羨慕的進步速度了。

  中國從來不缺能當官的人才,在很多活兒大家都干得好的前提下,領導當然也喜歡用自己用順了手、知根知底的下屬。

  相比于包處長,秦國綱雖然也是要跟去電子工業部的,但他畢竟一來這兩年的立功表現不如包處長。同時他當年是從兵器工業部外事局來的,不是一機部外事局來的,所以在副主任那兒就不算最最嫡系。到了電子工業部后只算副廳,也算是不錯的升遷速度了。

  雖然回溯三四年,到國家剛剛開放的初年時,當時包處長和秦國綱的級別、資歷是差不多的。

  這就是跟著領導大腿轉戰兩次和轉戰一次的區別。

  跟著領導簡單吃了點樸素的食物,一群人按部就班地匯報了自己對未來配合電子工業部外事工作的想法構思,聊到大約下午兩點之后,其他大多數被約談者,都紛紛被送走了。

  不出顧驁此前所料,今天的討論重點,就是為未來的“來料加工免稅政策”找方向。而其他人的匯報心得都不是很貼近這個最重要的核心——或許他們也知道這是核心,但平時不關注這塊,要不就是知識結構老化,對這個細分方向不專業,說不出所以然來,不如藏拙。

  所以,副主任捋了一遍下屬們的發言后,集中留下了包處長、秦國綱和顧驁三個人,讓他們互相“頭腦風暴”。

  因為這三個人的觀點,代表了三條務實的關稅減免操作方向。

  簡述一下剛才會上的三方觀點:

  包處長的意思,是搞特定產品的出口退稅。同時這個退稅名單上的內容,國家可以實時宏觀調控,以精確定向把控所要扶持的產業。

  秦國綱的意思,是直接建議國家在將來時機成熟的時候(主要是指目前的深市特區經驗、被偉人認為是值得進一步推廣的時候),再劃一塊足夠大的地方,最好是一個與外界來往交通比較容易管理的島嶼(減少國內的省際‘偷度’風險),然后在這塊地皮上放開了搞特定品類的免稅。

  大致來說,前兩者一個是在時間上提供管控,另一個是在地域上進行管控。前者響應慢,后者有地理局限性。

  而顧驁的思路,則是后世經典保稅區的思路。(具體暫不贅述水字騙錢,反正什么是保稅制都能查到,給大家省點訂閱錢。)

  “小顧,說說看你的那個‘構建電子原料保稅區’設想,所區別于小包和小秦方案的獨到好處。”

  副主任捋順三份方案的實施計劃后,把文檔丟在桌面上,端起茶杯發問。

  “是,主任,我覺得我這個方案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精確把控關稅豁免的濫用可能性、并且為國家保留最大的責任追溯便利。

  從政策落實的嚴密性角度來看,我認為包丞丞同志的‘統一征稅/定向出口退稅’方案是最穩的。但是這涉及到的報關時間周期會很長,不利于國際電子產業市場的快速反應需求。

  目前歐美的電子消費品行業,用戶需求變化非常快,以索尼公司為例,他們一款隨身聽或者錄像機,可能每隔三四個月就要改版、或者出個新的定制款式。一旦新款出現后,價格與舊版沒什么區別,而消費者卻會很快盲目追求最新。

  如果我們允許報關物品快進快出,那么必然留下實物核查方面的隱患。如果嚴格把關慢進慢出,國內代工廠商的反應速度又趕不上變化的國際市場需求。

  相比之下,建立保稅區制度后,快進快出的那部分我們就不用查了,直接免掉了征、審、退三重行政審批環節。只是把快進后不快出的、有可能滯留在內地被轉國民消費的部分進行嚴審。大大減少了行政干預的工作量,企業的反應速度也極大提高……”

  顧驁侃侃而談地論述了自己的方案,相比于包處長的“先統一征收原材料進口稅、再到出口的時候對這部分原材料原額退稅”方案的優劣。

  然后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讓副主任可以消化一下前面的內容,才繼續侃侃而談,說秦國綱方案的不足。

  “而秦國綱同志的方案,總的來看,時間響應上是非常有利的,一旦未來國家真的選取某一個海島作為原料進口免稅島,我敢說那個島肯定可以成長成灣灣那樣的電子業國際先鋒。

  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人性——國家對那個島嶼的進出管控,肯定不可能真的和灣灣海峽那么嚴密。而我國除了特定島嶼之外,畢竟還有十億人口的龐大大陸內需市場。

  在人民稍微有點錢后,一旦攀比之風興盛、剛剛稍微有錢一點起來的人民,需要用進口電子、機械奢侈消費品來妝點自己的高人一等……我怕批條子的隱患會不堪設想……”

  顧驁也不怕說大實話,畢竟他不是在體制內混一輩子的。

  有些事情,就算暫時得罪人,將來最上面的大領導知道他說得對,內心自然會留下好印象。因為他說的,都是被歷史證明過的事情。

  在顧驁看來,在那些國家頂層的人,知道他是一個愛國的好人、是一個可靠的同志,留下這樣的印象,才是一輩子的事情。至于暫時的官位、短期內是否升遷,這并不重要。

  然而,秦國綱聽來就有些刺耳了。

  他不顧是在副主任面前,當即反駁:“小顧同志!你說的是執行層面的事情,我們討論的是路線的問題。你就算懷疑……懷疑未來有關同志的覺悟,也沒必要上升到這樣的高度吧!”

  顧驁和氣地示弱:“老秦,你冷靜一下,有些事情,你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大鍋飯不就是指望靠人的覺悟么?現在結果大家都看到了,指望大多數人的覺悟,是不太可能的……”

  秦國綱:“這不是大多數人的覺悟問題!只需要考驗一小撮特殊材料做成的好同志的覺悟!我相信把考驗范圍縮到那么小,那些好同志都是經得起考驗的!”

  這個問題沒法反駁,顧驁也就沉默不反駁了。

  他委婉地換了一個說法:“相比而言,我也不是完全反對秦國綱同志的意見,他提出的地理隔離手段,確實是有好處的。但與此同時,我認為地理隔離和離島嚴審只能用于豁免對‘快進快出’的審查。而‘快進慢出’甚至‘快進不出’的審查,應該按我設想的保稅區思路從嚴。”

  這種提法,已經是歷史上任何一國都不曾出現過的了,完全是顧驁被秦國綱的辯論形勢所逼,耦合出來的全新事物了。換言之,這并不是靠對歷史的先知先覺抄襲來的,這東西壓根沒先例可超。

  顧驁只是為了在辯論上緩和一下沖突,妥協出來的。

  但愿不要真的被用上吧,只是用于辯論、讓副主任了解他的立場,以及審慎嚴密的憂國憂民之心。不然真用上了,顧驁都推演不出這玩意兒會怎么發展。

  副主任聽了,雖然還沒貿然贊同顧驁的看法,但對他不求全是全非、肯跟不同意見相互磨合、取長補短的謙遜姿態,還是很欣賞的。

  副主任便氣度雍容地開口調解:“嗯,大家對事不對人啊,小顧同志也沒針對誰。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想把事情做好。大家暢所欲言,不要有誰主導、誰附和的心理負擔。”

  包處長本來很淡然,顧驁說他的方法有隱患時,他也不反駁。此刻副主任發話了,他也很誠懇的樣子、“虛心納諫”地問身為他下屬的顧驁:

  “小顧,那你倒是說說。剛才你說我建議的那個定向退稅,會導致嚴查則企業響應變慢、快進快出則退稅審查不嚴。我倒是想知道,你覺得退稅審查會怎么個不嚴法?如何被企業鉆了空子呢?我要是允許企業先把轉口貿易的貨發出去,再慢慢辦退稅手續不行嗎?”

  顧驁剛才說包處長的方法,最大的弊端就是在手續時間和審查準確率上要權衡取舍。然而包處長顯然沒理解審快了會如何損害準確率。

  “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鉆空子,我只是剛才稍微聽了一下,然后設身處地把自己假設城黑心資本家,想了下我會怎么逃原料進口稅,然后就想到了這么幾點:

  首先,快進快出的話,如果企業的貨按照報關單先發出去了,來不及一個集裝箱一個集裝箱開箱實審,那么萬一企業在出口貨物里面,夾帶實際并不存在或者被掉包的高價值機械/電子產品,謀取原材料退稅呢?

  比如一家游戲機廠,說他向美國出口了十個標準箱兩萬臺家用游戲機,并且在美國那邊的進口商也偽造好了接收單證,同時證明這兩萬臺游戲機都用了進口CPU。

  但實際上,他們可能只出口了三千臺、五千臺,每個集裝箱只有口子上那幾層是游戲機,里面全是板磚。又或者里面雖然也出口了游戲機,但是是功能、性能、價格遠低于報關品類的國產老式CPU/元器件的產品,不該被退進口CPU的稅。

  我們的海關人員如果不是一箱箱核查出口貨物,甚至是開箱查了都不認得真假貨,那么必然有黑心企業會這樣騙取退稅。到時候他們實際只進口了5千片美國CPU,生意做完卻退到了2萬片美國CPU的進口稅。

  總之,我覺得目前我國還不具備足夠多的進出口單位技術鑒定人員,來進行這種程度的審核。此外,還有……”

  顧驁稍微想了想,就七七八八說了些他還記得的、后世法治新聞上看到的騙出口退稅的企業的卑鄙伎倆。

  這種玩意兒,后世但凡稍微算是半個法律愛好者,經常去法院的網站上看看那些偷稅漏稅刑事案件的犯人們的伏法記錄,都能找到一大堆。

  包處長聽了,冷汗已經涔涔而下。

  小顧同志,這只是兩小時前剛剛聽了他的初步設想、然后站在敵方資本家的立場上腦補了一會兒,就想到了那么多鉆空子的辦法……

  真要是直接拿他目前的想法去做,國家的機械/電子關稅體系還不被變成破篩子啊。

  “幸虧小顧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不是黑心偷稅資本家……”包處長用手巾偷偷擦了下汗,心中暗暗后怕。

  然后表態:“我覺得小顧的方案雖然不好評價,但他確實想得比較深,查漏補缺方面,值得我們學習。”

  副主任聽了,也是微微點頭。

  顧驁的資歷太淺,采納他的超前方案的話,太驚世駭俗了,有點完美主義,目前的監視審查技術還做不到。

  換言之,顧驁的設想,是一個法理上絕對站在公正制高點上、但秩序效率無法保證的存在,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是顧驁的才能,給包處長和秦國綱的構思挑挑錯、進行一下攻守博弈查出漏洞,倒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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