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而過,山風漸小,烏云凝聚。
謝大夫人也回過神來。
炎夏這種郁山雷雨多,這根本不是什么山神震怒降雷,無祝無禱無請無愿怎么可能引山神顯靈,這就是很普通的雷雨而已。
她看向那邊的山石,謝柔惠人跌在地上顫顫發出哭聲,除了跌倒凌亂了發鬢衣衫外毫發無傷。
上當了!
觀天測地,知風知雨,別說謝家的巫經也多得是,其他的經書也都有涉及,更何況她還有謝老夫人那個巫清娘娘的藏經。
諸葛亮能借東風,她謝柔嘉自然也能借雷鳴。
“你故意的!”謝大夫人喊道,一面疾步向謝柔惠走去,“你知道此時會有雷雨,所以才故意引她此時起誓!”
話一出口更加確定,怪不得她此時才出現。
肯定早就來了,謝瑤說邵銘清來了的時候,謝柔嘉肯定也在。
不,更早,謝柔清第一次點砂的時候,肯定也在。
不,還要早,甚至她從來都沒離開過。
但她就是不出現,當謝柔清被第一次打的時候,她不出現,除掉了四周的弓弩手也不出現,讓小丫頭無聲無息的挾持謝柔惠,然后直到這個時候,算著雷雨要來的時候,她才跳出來!跳出來引這謝柔惠說出那番話,引得所有人都認為山神為了謝柔惠的話而震怒!
她什么時候變的這樣奸詐了?
謝大夫人有些恍惚,記得這個女兒是個嬌氣驕橫不滿意就撒脾氣,從來不用動腦子,想要了就鬧,不高興了就喊,喜歡了就掏心挖肺,不喜歡了就看也不看。
二小姐嘛,就是要過的開心就夠了。
謝文興這樣說過,傻就傻點吧,咱們家的女兒還用聰明和看人臉色嗎?
其實她知道。這孩子不傻。
學堂的先生說了,她的功課越來越好。
她的舞越跳越好,先生還把她當做了謝柔惠。
更不用說她還討的母親的歡心。
母親的歡心啊,自己這一輩子都討不到的。而她只用一碗什么戒酒湯。
謝大夫人覺得嗓子辣痛。
她不聰明嗎?她聰明的很啊,她厲害的狠啊,她想要誰高興就能讓誰高興,同樣她想要人不高興也有一百種法子!
現在她開始做這種事了,用下作的無恥的手段做這種讓人不高興的事了。
“真卑鄙無恥!”謝大夫人抬起頭看著還站在山石上的女孩子慢慢說道。繼而踏上前一步,“那你呢?你敢對著山神說你是謝柔嘉嗎?”
謝柔嘉抬頭看了眼天。
“我敢啊。”她說道,又微微一笑,“可是我不想說。”
天上有雷聲繼續滾過,烏云密布。
在場的人都回過味來了。
看著謝柔嘉的囂張的樣子,謝大夫人怒極反笑。
“恬不知恥!你還真敢承認!”她說道。
四周的人也紛紛起身,臉色都很難看,今日可真是受的驚嚇太多了。
在山神之地拿山神之位玩笑,真是太過分了。
謝柔嘉哈哈笑了。
“我有什么恬不知恥的?我為什么不敢承認?”她說道,收了笑看著謝大夫人。“難道因為我知道有風有雨有雷,而你們不知道我就不敢承認了嗎?你們不知道,是你們的事,身為謝家丹主謝家丹女,祭祀點砂是晴是雨是風是雷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沒本事被耍丟了人出了笑話,還理直氣壯?還問我知不知恥?恬不知恥的應該是誰你心里不清楚嗎?”
是啊……這個還真是不是什么陰謀詭計啊…只是天道,天道無情,誰能用誰就用……
在場人的神情變得復雜,視線忍不住落在謝大夫人和謝柔惠身上。
謝柔惠還坐在地上瑟瑟。謝大夫人因為跟謝柔嘉質問而顧不上攙扶她。
天上還有悶雷滾過,或者遠或者近醞釀著一場雨。
不就是打個雷嘛,至于嚇成這樣嘛。
還是心虛吧,根本就不是謝柔嘉。自己喊出來也害怕。
在場的人多數老爺們心里是知道謝柔嘉謝柔惠姐妹再次互換的事,家里的其他人卻是不知道的,但現在心里也多少明白了。
原來現在的大小姐不是柔嘉小姐,那忤逆害死老夫人的也不是柔惠小姐了?
謝大夫人被這一番話氣的一陣眼黑。
好啊好啊好。
“謝柔嘉,我為了謝家的臉面,掩下你害死老夫人篡奪丹女之位的事。你倒好,你倒還有臉說出來!”她看著謝柔嘉說道,說罷一伸手,“你今日來了,就別想走!”
果然啊,是她害死老夫人……
眾人的視線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再次哈哈笑了。
“我為什么要害死祖母?因為祖母讓我謝柔嘉當上丹女嗎?”她問道,“祖母對我這么好,我得到一切都是祖母給我的,我是瘋了還是傻了要害死她?要自己斷了自己的生路?要扔了風光無限富貴榮華的日子?要被人追殺逃亡?要被人奪了名姓?”
她說著從山石上跳下來。
“謝大夫人,你告訴我,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一番話問的鏗鏘,眾人只覺得耳內轟轟,只有她的話回響,蓋過了雷聲。
是啊,為什么啊?不應該啊……
哦,我的女兒,原來不是一個女兒能說會道啊,兩個女兒都會啊。
謝文興只覺得心砰砰跳,恨不得鼓掌。
這只能是他的功勞,因為他知道謝大夫人這個人跟謝老夫人一樣,作為高高在上的丹女,她們從來都不需要說話,要說的想說的,不用開口,就有人替她們說了,不管什么事,總能替她們說的周全。
論說話,他謝文興敢驕傲的說,歷代丹女只有他養出的兩個最厲害。
大概。也是逼不得已了,只能自己說了。
不過有什么辦法呢,利益之爭就是這么殘酷。
謝文興看向謝大夫人,謝大夫人果然面色鐵青。
狡辯!狡辯!
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嗎?
“因為你不是丹女!因為你是假的!你被識破了!”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嘉再次大笑。打斷了謝大夫人的話。
“我是假的?我不是丹女?”她說道,伸出手指著一旁的礦工們,“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撐住山骨,延緩礦洞塌陷,帶著你們在郁山礦奔逃是假的嗎?”
延緩礦洞塌陷啊。
好似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郁山的礦工們怔怔的想著。
礦山半山腰上,山石巖壁發出咯咯碎裂的聲音,低低的警告的山神要翻身的號子讓他們死死的站在原地,等候迎接傾瀉而下的山石,以自己的性命安撫發怒的山神。
“跑!”
但此時有一個女聲尖細的喊道。
是號令也是屏障,他們在她的一聲喊后狂奔,看著山石在后滾滾卻始終追不上。
他們跑過了山神憤怒拍下的巴掌。
是誰讓他們僥幸得生?
柔嘉小姐。
礦工們抬起頭看著站在場中的女孩子。
柔嘉小姐!多么熟悉的名字!
“柔嘉小姐!領唱!”
“柔嘉小姐!領唱!”
“太陽當頭曬喲,抬起巖呦呵。”
“巾帶杠子兩邊擺呦呵,打杵成行往前抬呦呵。”
場中的女孩子看著他們聲音還在繼續。
“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帶著郁山礦的人在塌陷的礦洞里發現鳳血石,發現朱砂礦。帶他們走出礦洞是假的嗎?”
不是!
礦工們搖搖頭,看著場中的女孩子。
“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制止了青山礦塌陷,撫慰了山神的憤怒,免去了青山礦諸人的填井是假的嗎?”
不是!
“我柔嘉小姐為他人點出三眼礦,換來半座山是假的嗎?”
不是!
柔嘉小姐還免了礦工夜工的勞役,還給了礦工每月的輪休封山!
“你們告訴我,我柔嘉小姐做到這些事哪里是假的?”
沒有!沒有!
在場的礦工們紛紛站起來,他們僵硬的身子復蘇,面紅耳赤。
“你們告訴我,這么多事。都是誰做的?”謝柔嘉伸手指著漸漸聚攏而來的礦工說道。
無數的手瞬時舉了起來。
“是柔嘉小姐!是柔嘉小姐!”
呼聲如雷滾滾撲向四面八方,狂風再起,大顆的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下。
半山腰里眾人只覺得頭皮發麻,心神俱震。
柔嘉小姐!柔嘉小姐!柔嘉小姐!
如風席卷。如雨狂打,勢不可擋。
謝柔嘉抬手一揮,這呼聲頓消,平靜的如同從來未有過,整齊的讓人更心驚酥麻。
“謝大夫人,你來告訴我。我柔嘉小姐怎么是假的?”謝柔嘉看著謝大夫人,“你來告訴我,我這樣不是丹女,那真正的丹女又該是什么樣?”
真正的丹女是什么樣?
謝大夫人下意識的看向謝柔惠。
謝柔惠還坐在地上,已經不再顫顫,但似乎被適才礦工的呼聲嚇到了,面色發白,此時被雨點敲打,散亂的發鬢衣衫貼在臉上身上,看上去嬌弱又狼狽不堪。
謝媛,看看真正的丹女是什么樣。
她又看向謝柔嘉,同樣的面容同樣的形容,卻如同一根箭凌厲的穿過雨簾射過來。
謝大夫人不由后退一步。
謝媛,看看你的丹女是什么樣吧。
她的身后傳來笑聲,謝大夫人忍不住回頭,似乎看到雨水中謝老夫人拄著拐站著,沖她大笑。
謝媛,你是個廢物,你也養了個廢物。
謝大夫人只覺得心口一頓,喉嚨發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血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打濕四散,如同雨中的落花殘紅。
驚叫聲低呼聲亂亂的響起。
“太好了!”站在一旁的水英忍不住拍手,“柔嘉小姐真厲害,少爺,你說是不是?”
她轉過頭看邵銘清,卻見同樣被雨水打濕了臉和頭發的邵銘清沒有絲毫的笑意。
“是啊,她很厲害。”邵銘清慢慢說道,任憑雨水打在臉上也不肯眨眼,定定的看著那個站在雨中的女孩子。
女孩子站的直直的,也定定的看著面前彎身扶著心口的謝大夫人,雨點密集如簾遮住了她的神情看不清她的形容。
“那少爺你怎么不高興啊?你很難過傷心嗎?”水英不解的問道。
大概是雨水打的緣故吧,邵銘清只覺得眼酸澀。
“是啊,我替她難過傷心。”他說道。
她?她是誰?
水英更糊涂了。
“她啊。”邵銘清說道,“她是那個曾經對我張揚舞爪不許我靠近謝家的女孩子。”
這個水英知道。
“是柔嘉小姐啊。”她說道,看向謝柔嘉,“可是,她難過嗎?她現在可是反擊了大夫人呢,她能打敗她們呢!多開心的事啊。”
邵銘清看著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的,被雨水澆透看上去更加單薄瘦小的女孩子。
“怎么能不難過,你不知道這有多難。”他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從一個不惜舍棄自己只為守護家人,到今天將刀劍一件一件扔向家人,她有多難過,她比誰都難過。”
有個書友過生日啊,我正好寫完了,原本打算明早更,那就現在更了吧,也算是加更了哈哈。
睡了的明早起來可以當做早更新,沒睡的當做加更,皆大歡喜兩不誤。
所以,明早的更新推遲到晚上。
晚安,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