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宣旨的并不是京城里的人,而是彭水縣令。
“快馬送來的。”縣令說道。
一人一騎最是快捷,如果加上宣旨的人隨從的人那就慢的多了,可見這份詔書多緊急。
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忙吩咐人擺香案,家里諸房的老爺們也都趕過來,在院子里跟隨謝大夫人齊齊的跪下。
圣旨如同上一次進獻鳳血石一樣,對他們謝家進行了贊揚,但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可沒有半點喜色,畢竟他們已經收到表達皇帝真實意思的詔書,現在皇帝給面子上的榮耀越大,他們心里越驚嚇。
這驚嚇以至于他們聽到詔書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竟然沒反應過來,只看到身邊跪著的謝柔惠竟然猛地站了起來。
“什么?”她還失聲喊道。
這一聲讓謝文興和謝大夫人也回過神,聽得身后的諸人皆發出驚嘆。
什么?怎么了?
縣令臉上也帶著驚訝,忍不住將最后一句話又念了遍。
“謝家賢德深厚,今有安定王之子東平郡王周衍適婚娶,朕聞謝家次女待字閨中,溫良醇厚,品貌出眾,特將汝許配東平郡王為正妃,良辰已擇,交由禮部與彭水縣共同操辦。”
哎呦,是真的,沒念錯。
皇帝真的給謝家賜婚了。
“謝大夫人,謝大人,恭喜了。”他笑著說道,抬頭看謝文興夫婦竟然還呆在原地,倒是大小姐站了起來,他忙嘖了聲,“大小姐不是讓你接旨,是讓大夫人接旨。”
謝柔惠慢慢的跪下去。看著謝大夫人接過圣旨。
謝大夫人接了圣旨,其他人也都站起來,神情驚喜不已,他們謝家要跟皇帝成親戚了。
皇帝還命令親事在彭水辦,還要他彭水縣令親自操辦呢,縣令亦是歡喜不已。
“大夫人…”他待要說些恭喜的話。
謝大夫人拿著圣旨轉身走開了。
縣令一臉笑愣在原地。
“大人,我們先去給祖宗稟告。”謝文興說道。又回頭招呼其他人。“你們先招待大人。”
說罷也急匆匆的追上謝大夫人。
縣令立刻被其他人圍住招待,歡歡喜喜的進了正廳。
謝柔惠呆立在原地,看著四周歡喜的說笑。只覺得刺耳又刺目。
雖然早已經預料東平郡王想要與他們家結親,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而且也不再是原先說的任憑謝大夫人選擇適齡女子,而是皇帝下令指定。
謝家次女!次女!
謝柔嘉!
我就知道。這就是東平郡王算計好的!
她轉身向內院奔去。
謝大夫人剛邁進院門,就有人從身后一把抓走了圣旨。
周成貞就在院子里打開圣旨。一臉憤怒的掃過圣旨,一遍又一遍,他的怒意也越來越重。
“周衍!”他最終喝道,將圣旨狠狠的扔在地上。
謝文興嚇的魂飛魄散忙撲過去撿起來。
“我就知道。這就是周衍那個老不羞!”周成貞在院子憤怒的吼道,轉身奔了出去。
謝柔惠此時正跑進來。
“我早就說了,他就是為了謝柔嘉!他就是要把她帶走!我早就說過。謝柔嘉早就攀上了他!”她亦是憤怒的喊道。
又是謝柔嘉?
“沒有人能帶走我家的女兒!她也休想欺壓我!”謝大夫人喝道,疾步邁進屋子里。
謝文興疾步跟了進去。
謝大夫人在屋子里心神亂紛紛。
“這是怎么回事?皇帝既然猜忌我們暗藏禍心。又怎么會賜婚?”她說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又指定是謝柔嘉?”
謝文興神情變幻一刻。
“我知道了。”他抓住謝大夫人的胳膊,“沒錯,這一切就是東平郡王的意思,阿媛,能有這道圣旨,是他的功勞。”
功勞?
謝大夫人怔怔。
“始皇鼎的事,既然是皇帝幾代追查,雖然沒有拿到,但一定對于藏處早有所猜忌。”
“我們謝家身為巴蜀巫首,皇帝肯定早就查過,也必然確定我們沒有始皇鼎。”
“所以這次始皇鼎出現,皇帝才會如此憤怒。”
“不過總算是始皇鼎出現了,到底是籠絡我們謝家還是徹底的推開,皇帝肯定猶豫了,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這明暗兩個詔書。”
謝文興眼睛亮亮激動的說道,抓緊了謝大夫人的手。
“暗詔書是皇帝的意思,而明詔書和賜婚一定是東平郡王的功勞,他肯定說服了皇帝,所以才要借聯姻來籠住我們謝家。”
籠絡。
謝大夫人若有所思。
“所以阿媛,這是機會啊,對皇帝表達忠心的機會啊。”謝文興低聲迫切的說道,“你可千萬不能拒絕而激怒皇帝,那咱們謝家就再無翻身機會了。”
謝大夫人坐下來,想著東平郡王曾經說過的話。
陛下要養巫增氣運,謝家巫盛,那始皇鼎說不定就能現世了。
那現在始皇鼎果然現世了,而且多多少少都跟謝家有關。
如果跟皇帝說清楚他們謝家沒有跟鎮北王府什么的勾結,什么說清楚,他們謝家本來就沒有!
有什么心虛的!
她就不信真的說不清!
這場聯姻,必須聯,就如謝文興所說不能再激怒皇帝了。
謝大夫人神情松弛下來。
“把圣旨給我。”她說道。
謝文興忙應聲是,將圣旨放在她手上,自己也站直了身子。
這下好了,當丹主的女兒不指望了,他就指望當郡王妃的女兒了。
站在門口的謝柔惠看著接過圣旨眼中露出喜色的謝大夫人,恨恨的在門框上折斷了指甲。
謝柔嘉!憑什么總是好運道!憑什么什么她都能得到!
站在院門外的邵銘清也轉過身,神情復雜。
賜婚了啊。
謝家次女。東平郡王,要成親了啊。
“世子爺,咱們帶柔嘉小姐跑吧。”
八斤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邵銘清抬起頭,看著前方疾步而行的周成貞。
“跑什么跑!她為什么要跑!現在沒人能奈何她!”他喝道。
“可是,世子爺,你要不帶她跑,那東平郡王就搶走了。”八斤說道。
“他做夢!”周成貞喝道。
主仆二人很快遠去了。只留下余音裊裊。
邵銘清在原地站了一刻。腦子里似乎是亂哄哄的,但似乎又是一片空白。
跑什么跑,為什么要跑。現在沒人奈何她。
是啊,沒人能奈何她,她就該沉在這污泥潭里困斗著。
邵銘清邁進地道,看著躺在軟榻上睡著的女孩子。燈下她的臉色越發的孱弱,孱弱到不忍心叫醒她。又覺得如果不叫醒她,她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邵銘清要抬腳又停下。
謝柔嘉卻突然睜開眼。
“哈,騙到你了吧?我裝睡呢。”她笑道,“你真沒看出來啊?”
邵銘清也笑了。抬腳走下來。
“我看出來了,故意哄你呢。”他笑道。
謝柔嘉將身子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軟榻示意他坐下。
“你不想知道外邊傳了什么圣旨?”邵銘清坐下來問道。“怎么也不問?”
“傳什么圣旨都無所謂,圣旨讓他們高興呢。我就讓他們不高興,圣旨讓他們不高興呢,我就讓他們更不高興。”謝柔嘉笑道。
邵銘清看著她想要笑又有些眼澀。
“嘉嘉,你喜歡什么?”他忽的問道。
謝柔嘉愣了下。
“喜歡什么?我喜歡的多了。”她笑道,“比如…”
她伸出手,要扳著手指,張開口停頓下。
“比如……”
邵銘清握住她的手,眼圈發紅。
“嘉嘉,你從來沒有喜歡,只有歡喜,從最初要父母姐姐歡喜,到現在要他們不歡喜,看起來變了,其實從來沒有變。”他說道,看著謝柔嘉搖頭,“她們不是你的全部,她們不該是你的全部。”
謝柔嘉看著他一刻也笑了。
“沒有。”她說道,“我做這些事,也是我自己想做的,并不是為了他們。”
邵銘清抬起頭。
“嘉嘉,你不會扔下謝家逃走是不是?”他問道。
“邵銘清,我如果逃走了,她們永遠不會服氣。”謝柔嘉說道,“我就在這里,讓她們看著我,看著這丹女是怎么被取代的,看著沒了丹女,謝家也能延續下去。”
說到這里又握了握邵銘清的手。
“你被擔心我,我現在真的不怕她們。”
“我知道,你不怕她們,所以你就要這樣日日的面對她們嗎?”邵銘清說道,“面對你母親的咒罵逼迫,面對你姐姐的隨時隨地無處不在的攻擊陷害,她罵你,你罵她,她攻擊你,你回敬她,她們被你氣的無可奈何,你在他們面前得意洋洋。”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是,所以你看,不用擔心啊。”她說道,“我不怕的。”
邵銘清伸手捧住她的臉。
“我知道你不怕,只是,不怕并不意味著,你應該過這樣的日子。”他說道,“要讓他們服氣,要看著這丹女制度的消亡,要改變謝家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是非要身在其中。”
謝柔嘉看著他。
“那還要怎么樣?”她問道。
邵銘清慢慢的收回手,帶著戀戀不舍,但還是決然的放開了。
“跳出去,站在外邊,也可以看著。”他說道,“而且還能看的更清楚更輕松。”
跳出去?
“跳哪里去啊,跳到哪里去,我都是謝家的人。”謝柔嘉笑道。
“是謝家的人也能跳出去。”邵銘清說道,沖她揚起笑,“嘉嘉,皇帝賜你與東平郡王成親了。”
與東平郡王成親?
謝柔嘉瞪大眼。
“憑什么是她!”
謝柔惠狠狠的扯下柳條,柳葉如雨紛紛而落。
她猶自難消心中的暴怒,將柳條狠狠的抽打過去,小路兩邊的草木被抽的亂晃枝葉亂飛。
有枝葉飛出去,砸在一旁的路上,傳來一聲怒罵。
“哪個找死?”
縱然是身在憤怒中,這聲音傳來時,謝柔惠還是嚇了一跳。
嘩啦一聲響,果然是周成貞跳了過來。
那眼神如同刀子般扔過來,謝柔惠不由嚇得后退幾步,差點掉進身后的湖水里。
“你啊!”周成貞說道,上前一步,“你是不是又在背后咒她了?”
又是維護她!維護她!為什么人人都維護她!都對她好!
謝柔惠氣的咬牙。
“我才沒有在背后咒她!”她喊道,“我在明處咒她!咒她!”
周成貞大手一伸,伴著謝柔惠的尖叫將她拎起來。
“你厲害,你厲害又怎么樣!”謝柔惠喊道,“你厲害她也要嫁給別人了!你白忙一場,什么都得不到!”
周成貞眼中怒意更盛,謝柔惠不由閉上眼,但并沒有巴掌打在臉上,而是手輕輕的撫在臉上。
謝柔惠下意識的睜開眼,看著面前周成貞眼中詭異的笑。
“哦,那可不一定。”他說道,“我原本沒想到怎么辦,現在他提醒我了,我知道怎么辦了。”
他說什么呢?
謝柔惠急促的喘息。
“你想怎么樣?”她喊道。
話音才落,身子被周成貞一把抱住,二人向湖中跌去。
嘩啦一聲濺起高高的水花。
尖叫聲劃破了整個湖面。
今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