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柔惠竭力掩飾,但謝大夫人還是看到她的失態了,其實她說了那句話就后悔了。
揭這種短又有什么好。
但看著謝柔惠抬起頭笑容依舊的樣子,她又覺得心里一陣失落。
如果是那個丫頭,一定會跳著腳的跟她吵起來了吧。
女兒聽話是她一向的要求,但怎么現在覺得乖乖的聽了,她心里又不是滋味呢?
“我知道你會做好的。”謝大夫人垂下眼算是收回了自己的話,“你去吧,好好歇息吧。”
“母親也好好休息。”謝柔惠說道,再次施禮退了出去。
走出去她的臉色就拉下來,四周的仆婦丫頭紛紛低頭,謝文興恰好進門,看到這場面心里咯噔一下。
看來母女二人又不歡而散了。
而更糟糕的是,現在謝柔惠已經大膽到在謝大夫人的院子里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顯然根本就不怕這些下人們敢告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丹主總會被丹女取代,而丹女就是丹女,無可取代,大家除了追隨新人,還能怎么辦呢。
謝文興也要垂下眼簾,但謝柔惠看到他,眼神一閃。
如果謝大夫人對曾經追隨企圖顛倒謝家丹女血脈謝老夫人的丈夫寬宏大量,但丈夫卻做賊心虛喪心病狂害死謝大夫人,這結果也算是各得其所了吧。
謝文興一眼看到謝柔惠的眼神,尾骨發麻汗毛倒豎。
“女兒啊。”他忙上前喊道。
大小姐做父親的不好喊,而嘉嘉這兩個字他也不敢喊。
“明日要點礦了。”他說道,帶著幾分關切,“最近家里接連出事,真是多事之秋,你辛苦了。”
多事之秋啊。
是啊,剛死了謝老夫人,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再暴斃,事不過三。那謝家的名聲可就毀了。
沒了謝家,她還當什么丹女丹主。
暫且讓你們多活幾日。
謝柔惠微微一笑。
“是啊,父親也辛苦了。”她含笑說道。
謝文興忙說不敢,看著謝柔惠施施然走了過去。
我的親娘老子。這謝家的女人真是又瘋又毒。
他抬手擦了把汗心有余悸。
得想辦法再尋個出路了。
另一個謝家的女兒嗎?他知道至今還沒有被抓到,但已經幾次反復了,再反復難上加難,尤其是受過前一段謝柔嘉折騰,家里這些人明顯更喜歡謝柔惠。
他們寧愿抓到謝柔嘉逼問出秘技。也不會選擇謝柔嘉再為丹女。
還有什么辦法能保證他在謝家的地位呢?
謝文興看了看謝大夫人的屋門,想到母女二人剛不歡而散,此時自己進去少不得又成了出氣筒。
現在哄她也沒什么好處,謝文興轉頭走開了。
日光漸斜的時候,水英拎著兩條魚回到木屋,謝柔清正坐在院子里劈柴,旁邊還堆著一筐菜。
“江鈴送來的嗎?”她問道。
謝柔清嗯了聲,抬手落斧動作利索的將柴劈開。
水英扔下魚高高興興的在筐里翻,翻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香氣撲鼻。
“小姐有炸果子。你怎么不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她高興的說道。
謝柔清沒理會她。
“江鈴真的有孩子了?”水英蹲在一旁一邊吃一邊嘻嘻笑說,“是她來的還是成林來的?”
“她來的,我讓她以后不要來了,每次來引來多少窺視,幾天都散不了,麻煩。”謝柔清說道。
謝家對先前跟謝柔嘉來往過的人還在嚴密的監視,雖然沒有強制禁錮拷問,但也是不得自由。
而謝柔清這邊的吃喝更是沒人管了,還好江鈴和成林以及安哥俾不時的送來吃食。
水英吃完甩了甩手。
“小姐是要江鈴養胎吧。”她說道。
謝柔清看她一眼。
“你小小年紀還知道什么叫養胎?”她說道。
水英嘿嘿笑,主仆二人正說話。安哥俾背著一捆柴拎著兩只野雞進來了,如往常一樣也不說話,將東西自去擺放好,野雞扔進籠子里。這一次還多拿了幾顆野雞蛋。
“安哥俾,殺一只雞,我們今晚吃。”水英高高興興的說道。
安哥俾嗯了聲,從籠子里抓出一只。
“還有魚。”水英說道,將身邊的魚遞給他。
“安哥俾你今日不上工了嗎?”謝柔清問道。
安哥俾到底不肯跟老海木離開,老海木無奈。又忙著各個礦山重建廟宇,只得扔下他暫時不管,安哥俾便又跑去礦上做工去了。
“郁山要點新礦,這幾日停工。”安哥俾低著頭拿著雞和魚向外走一面說道。
“怎么跑郁山來點礦了?外邊那么多新礦不去找。”謝柔清皺眉,“來郁山折騰什么,都這么老的山了。”
這話安哥俾回答不了低頭走出去了,穿過一道林就來到水潭邊,卻將山雞和魚扔到一旁,自己躺在石頭上看著天空。
想要想些什么似乎又沒什么可想,舉著手指開始一個一個的數,伴著耳邊瀑布的水聲,蟬鳴聲數的入神,直到數完謝柔嘉離開的天數才吐口氣坐起來,抓過地上的野雞擰斷脖子。
水聲嘩嘩,低著頭的安哥俾耳朵動了動,如今是連下了幾場雨,瀑布的水多的很,攪的水潭有些吵鬧,但現在的水聲卻有些不對,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水面,水面上有人探出頭來。
烏黑的發如同水一般散落,夕陽的余輝下整個人閃閃發亮。
安哥俾如同陡然被人打了一拳一頭扎進了水里,嘩啦一聲水花四濺。
人在水潭里沉了下去,安哥俾睜大眼,看著面前的女孩子沖自己露出笑臉。
水下的一切都變的緩慢和模糊,就如同夢里一樣。
安哥俾伸出手,眼前的人并沒有像在夢里那樣化為虛無,反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
“安哥。”
他看到這女孩子在水中喊道,冒出一串氣泡。
她回來了!她果然回來了!
安哥俾狂喜,謝柔嘉似乎看出他的念頭,笑著點點頭。又沖他做個了上去的手勢。
安哥俾立刻冒出水面,謝柔嘉跟著他鉆出水面,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安哥俾跳上岸。撒腳就跑,跑了兩步想到什么又跑回來抓起地上的雞和魚再次跑了,始終沒有看水里的謝柔嘉一眼。
這家伙干什么啊?
謝柔嘉站在水中愕然。
快些跑,快些跑,離她遠一點。免得被監視自己的人發現,自己離她遠一點,她就安全了。
安哥俾一口氣跑回來木屋。
水英和謝柔清看著他水淋淋的樣子嚇了一跳。
“安哥俾,你掉水里了?”水英好笑的說道。
安哥俾嗯了聲,將手里的雞和魚放下。
“我爹找我,我先回去了。”他說道,說罷轉身就跑了。
水英喊了兩聲沒喊住。
“那我可以吃兩份了。”她又高興的說道,去撿地上的雞和魚,一眼看到頓時喊起來,“怎么都沒弄好!”
這下好了耽擱這么久也沒時間收拾了。一份也沒得吃了。
看著小丫頭嘀嘀咕咕的收起雞和魚,謝柔清收回視線,坐在廊下繼續慢慢的敲著鼓面,低沉的鼓聲在暮色里散開。
“催歸令。”
謝柔嘉說道,已經換上了侍衛扔來的干凈衣衫,坐在潭水邊的石頭上,一面抖晾曬濕了的頭發,一面側耳聽著鼓聲。
“不知道三妹妹是催我呢還是催邵銘清。”
“柔嘉小姐,我們現在去見她嗎?”一個侍衛問道,“適才已經看過了。謝三小姐身邊現在也沒有監視,可以過去。”
謝柔嘉忍不住笑,想到適才安哥俾疾奔而去的樣子,笑著又有些心酸。
“別去了。讓他們瞎擔心,晚上該睡不好了。”她說道,“等明日吧。”
侍衛應聲是,看著謝柔嘉站起身來。
“那今晚小姐要做什么?”他不由問道。
謝柔嘉將頭發抖了抖,三下兩下的挽住。
“今晚啊。”她說道,“本小姐要巡山了。”
說這話跳下山石向山林中奔去。眾人不敢停留忙跟上去,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
郁山的山上起了一座新廟,雖然早已經打掃收拾干凈,但海木還是認真的擦拭著。
“這并不是新廟,這里原本就是廟。”他一面感嘆的說道,眼中有淚光閃閃,“一百多年前,先祖就是在這里替大巫守護著郁山。”
他說著轉過身,卻見燈下的安哥俾怔怔出神,顯然沒有聽他說話。
海木有些生氣,但想到適才兒子主動跑來,便壓下了心里的火氣。
“安哥俾,明日你也參加點礦祭祀。”他說道。
安哥俾猛然驚回神。
“不,我不。”他說道。
海木忍了又忍。
“不是讓你做法師,你就在一旁看著行不行?”他說道。
安哥俾沒說話,臉上的倔強讓海木再忍不住怒意。
“不愿意就走,別讓我看到你這個不肖子孫。”他豎眉喝道。
但這一次安哥俾卻沒有兔子一般跑了,而是坐著沒動,神情還難得的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這小子?
不過他沒跑到底是好事,說服他慢慢來吧,明日讓他看看法師是怎么樣的人前風光,他就知道自己該選什么路了。
海木哼了聲甩袖走開了,安哥俾吐口氣仰面躺下來露出笑。
在這里謝家的人就不會懷疑他了,也不會由此發現她的蹤跡了。
想到這里又坐起來,神情忐忑。
自己這一路奔回來沒有露出破綻吧,要說破綻大概就是突然掉進水里,以及沒有把魚和雞收拾好,不知道謝家的人會不會去水潭邊查看。
安哥俾站起來恨不得立刻沖回去,但想了想又笑了。
她那么厲害,能悄無聲息的回來,又怎么會留在水潭邊被人查住。
安哥俾摸了摸頭笑著又躺回去。
她回來了,太好了。
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她被自己的家人當做仇人追捕,回來了卻要躲藏起來,難道要這樣躲藏一輩子嗎?
怎么能幫她呢?
一直以來都是她幫自己,危難當頭他卻不知道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她的話。
安哥俾伴著屋子里的火燭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謝柔惠睡的很好,雖然謝大夫人的話讓她很生氣,但對她來說,因為別人一句話而輾轉難眠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她是謝柔惠,她是大小姐,沒人能取代的大小姐。
就如同這雖然是第一次點礦,但她一點也不緊張。
“點礦的祭祀就那幾種,跟練習的時候一樣。”謝大夫人說道,看著已經更換了巫禮服要走上山的謝柔惠。
點礦不是一次就成的,一般要進行三天,在不同的地方進行。
當然這些地方都是事先由老管事們帶著老礦工們提前選好的,盡管不會一點一個準,但至少最后不會落空,根本不用擔心。
她原本是說不來的,但因為昨日說了那句話后心里始終覺得不舒服,所以一大早還是跟著過來了。
希望這樣表達自己的關心,能讓謝柔惠心里感覺好一點。
謝柔惠含笑應聲是,在轉過身眼中一絲冷笑。
就這么迫不及待要來看笑話啊?
那就讓你好好看看誰是笑話!
嗚嗚的牛角號吹響,謝柔惠沿著尚未開墾修整過的山路向上走去,在她身后老海木緊緊的跟隨,再其后便是參加祭祀踩礦的礦工們,所有人都神情激動,隨著牛角號發出整齊的應和聲。
“小姐,你看,安哥俾也參加呢。”
站在不遠處的山頭上,水英指著那邊的行進的隊伍說道。
謝柔清騎在黃牛上神情木然看著,她還沒說話,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怎么不走近些看?”
謝柔清身子一震,猛地轉過身,看到大樹后轉出謝柔嘉轉出來,就跟幾個月前的一見一樣。
“你!”謝柔清脫口,但立刻又緊緊的閉上嘴。
水英也啊的叫出來,但有人及時的站出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將那句柔嘉小姐堵了回去。
過個度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