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周耀庭老實歸老實,卻一點兒都不傻。
他知道這樣的話,心里想想可以,但絕不能說出來。
要說,他也只是說讓家里的小輩有機會讀書,而整個周家一共三房:老大周耀祖兩兒一女;老二周耀宗三個兒子;老三周耀庭兩女一子。
就算是每房只挑一個,也有他家義兒的份兒。
周耀庭懂得用策略,他娘子常氏就有些關心則亂了。
一聽丈夫提到了小輩讀書的話題,她瞬間就想到了自己聰明可愛的兒子,壯著膽子,頭一次在公婆面前發表意見:“他爹說的是,就像我們家義兒,聰慧好學,正好又到了啟蒙的年齡——”
周耀庭嘴角垮了下來,唉,他這個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兒太實誠。
她這么一說,肯定會讓別人亂想,有可能還會倒打一耙。
果然,常氏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坐在上首的一個穿著光鮮的婦人說道:“喲,我說怎么就那么巧,三弟好不容易進城一趟,一下子就能撞到我們顯德他爹呢。昨天晚上我還納悶,城里那么大,三弟找短工怎么就找到賭坊去了?”
“大嫂,你別多想,我也是走迷了路,無意間走到賭坊的。”
周耀庭一聽大嫂陰陽怪氣的說話,便知道壞事了,趕忙解釋道。
他不解釋還好,他越解釋,那婦人越生氣,“迷了路?三弟,你這是拿大家伙兒當三歲孩子呢。你每年都去縣里做工,這都十來年了,不說把縣里的大街小巷逛遍了,至少找短工去哪兒,你是知道的。怎么就昨天迷了路,還就那么巧的撞到了你大哥?”
“哼,顯德他爹素來勤懇讀書,從不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還去什么賭坊?!昨天我就不信,偏你們圍著顯德他爹鬧個沒完,硬是把人都鬧騰暈了。”
“爹,娘,您二老可要為相公做主啊。有人不滿家里供相公讀書,想要自己的孩子也去讀,就故意編造瞎話污蔑人呢。”
“大嫂,我沒有,我是真的在賭坊外面碰到的大哥。除了大哥,還有他的一個同窗呢。您要不是不行,咱們可以把那人叫來。”
“什么同窗?那人定是嫉妒我夫君有才華,這才跟你一起往你大哥頭上潑臟水。”
“大嫂,你怎么能這么說?大哥是我親哥,我怎么會污蔑他?我是真的看到了——”
“看到什么?哼,有些人啊,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就嫉妒別人。你們也不想想,將來若是你們大哥有了出息,你們不都能跟著沾光?”
“大嫂——”
“我知道這次相公又落榜了,你們都覺得他可能考不中了。你們也不想想,科舉還是那么容易的?別說像相公這么年輕的人了,考場上五六十歲的人比比皆是。”
“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啊,你們怎么就容不下他了。為了不讓他讀書,不惜伙同外人陷害他?”
“我沒有,爹,娘,你們要相信我啊,我是真的看到了。對了,還有義兒,也看到了!”
“呸,義兒是你兒子,當然向著你說話!”
安妮走到堂屋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這具身體的娘子柳氏正跟周耀庭吵得熱鬧。
她輕咳了一聲。
“大哥來了!”
一直圍觀的老二兩口子,見安妮過來,趕忙喊了一句。
柳氏看了眼門口,見果然是自己丈夫,趕忙住了口,站起身,關切的迎向他,“相公,您起來了,可有什么不適?”
一邊說,柳氏還在別人不注意的角度,偷偷的給安妮使眼色。
安妮嘴角抽了抽,剛才在屋里穿衣服的時候,她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努力告訴自己:我現在是男人、是男人!
可真當她面對這具身體的妻子時,還是有些怪怪的感覺。
躲開柳氏的視線,安妮草草的沖她點了個頭,便抬腳進了堂屋。
“老大,你給我老實說,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敬先一夜沒睡,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長子少時驚才絕艷,讓他看到了家族興旺的希望。
結果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這十來年,長子考一次落榜一次,為了供他讀書,全家人都勒緊褲腰帶,就盼著他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可他非但沒有考中,反而去賭。
賭是什么?
亂門破家的禍害啊。
一旦染上,全家都逃不掉。
周敬先是又失望、又害怕,但他還是心存僥幸,帶著些許希冀,問道:“你、你真的去賭坊了?”
安妮抬起頭,看了眼蒼老中難掩疲憊的老父,不禁有些愧疚。
柳氏在一邊不住的給安妮使眼色,讓他不要犯傻。
安妮卻似沒有看到,又低下頭,應了一聲,“是!”
周敬先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頭,頹然的倒在了椅背上。
周耀宗急了,恨聲道,“大哥,你怎么能去賭坊呢?那種地方,開始的時候為了讓你上癮,就會讓你贏些錢,可一旦你上了癮,就會讓你大把大把的往外輸啊,不把房子、地、家里的人折騰沒了,是絕不會罷休的!”
周耀庭也喃喃的說了句,“是啊,大哥,你太不應該了。”
安妮挑挑眉,心道,周耀宗極品,他的兩個弟弟似乎也不像原劇情中那樣忠厚老實。
難道周顯義這個重生者的作用這么大,竟已經悄悄的改變了兩人?
既是這樣,她也需要用策略了。
只見安妮不屑的挑起眉毛,“老二,你也知道賭坊里的門道?”
周耀宗臉色一僵,他能說,這是他聽小侄子學舌學來的?
“是啊,老二,你是不是去過賭坊啊?”
柳氏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不懷好意的問道。
“沒、沒,我沒去過,就是、就是聽人說過。”周耀宗雖然整天聽娘子叨叨的有了點小心思,但他本質上還是個老實人。
見大嫂這般咄咄逼人,他下意識的就退縮了。
“好了,老大家的,現在說老大的事,你不要東拉西扯的。”
發話的是周家老太譚氏,譚老太五十左右的年紀,生得白胖,鬢邊有些許白發,向來和善的臉上卻滿是嚴肅。
她雖然偏心大兒子,可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大兒媳婦擠兌二兒子。畢竟老二也是她親生的。
“是,娘!”
柳氏撇了撇嘴,心里不甘,到底還是退到了安妮身后。
“老大,聽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你知道賭坊里有貓膩?”
周敬先老而彌堅,迅速抓住了重點。
“不愧是爹,一下子就聽出了問題。”
安妮故作敬佩的派了個馬屁,然后道:“那日徐舟邀我去‘散心’,平時我就覺得他總嫉妒我這個齊縣最年輕的秀才。一聽他要去什么賭坊,我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安妮擺出周耀祖招牌的自傲,“哼,他以為我不知道賭坊的那些小把戲?呵呵,想勾結賭坊哄騙我的銀子?門兒都沒有!”
“大哥,你的意思是,你明知道他要騙你,您還去賭坊?”
周耀庭有些不明白了,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這種做法,還有個難聽的說法,叫送死啊。
“他們既然想騙我,肯定要有誘餌啊。”
安妮裂開嘴,得意的從懷里掏出四個銀錠子。
一個銀錠子五兩,四個就是二十兩。
屋子里的人看到亮閃閃的銀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十多年來,周家為了供周耀祖讀書,日子過得十分緊巴,哪里見過這么多銀錢?
就是柳氏,出身齊縣富商之家,也有十來年沒見過這么大塊的銀子了。
天可憐,自從她嫁給周耀祖后,便只有不斷往外拿銀子,貼嫁妝,何曾有過周耀祖拿錢回來的時候。
這會兒她盯著那四個銀錠子,恨不能立刻收到自己手里。
安妮卻沒有把銀子交給柳氏,而是直接放到了周敬先和譚老太跟前。
“爹,娘,我六歲啟蒙,七歲開始讀私塾,十三歲去書院,至今已有二十二年。”
安妮感慨的對兩位老人說,“這二十二年里,兒子從未干過一天農活,也沒有打過一日短工,自然沒給家里交過一文錢——”
聽兒子的語氣又是愧疚又是自責,向來偏疼他的譚老太也心軟了,“耀祖,你說這些干什么?你有天分,又刻苦,偏偏時運不濟……這些都怪不得你啊。”
安妮:……
謊話重復一千遍也成了真理。整個周家人被周耀祖都洗了腦,覺得他屢試不第,不是實力不夠,而是運氣太差!
安妮搖搖頭,“不,娘,是我想左了,我考不中舉人,到底還是學得不夠扎實,運氣只是輔助。”
柳氏瞪大了眼睛,她有種預感,接下來丈夫要說的話,肯定不是什么好話。
果然,安妮道:“爹,娘,娘子,老二,老三,兩位弟妹,”
安妮將在場的人都點了一遍,目光也一一掠過幾人的臉,認真的說道:“剛才二弟說得有理,我可以先找個私塾教書——”
“老大,你不讀書了?”
周敬先顫聲問道,他的表情似有些解脫,又有更多的失望。
“是啊,相公,你、你怎么能放棄呢。”柳氏急了,她一個富商家的千金,肯下嫁給貧寒農家子,為得不就是他日周耀祖考中科舉后,她也能跟著當官太太嘛。
周耀祖如果不讀書,跑去當個窮酸教書先生,那她和她爹的投資不就都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