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苗今年九歲,她是于艷搶在計劃生育嚴苛之前生的孩子。
原本,于艷還想拼個兒子,生出來是個女兒,她倒也沒有太失望,她已經有了兒子,再有個閨女,正好湊個“好”字。
這般她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以后也能被人家請去做喜被了(當地風俗,做喜被的人必須父母、公婆俱在,兒女雙全)。
所以,于艷對劉苗還算疼愛,尤其是一家人搬到小洋樓后,家里條件好了,她更加嬌慣劉苗。
劉苗因為是春天生的,那時地里的菜剛剛出苗,劉母就給取名叫“苗苗”。
可讓于艷一說,就成了:“你雖然是個丫頭,卻是咱們老劉家唯一的女孩,是個嬌苗苗哩。”
劉苗便覺得自己是劉家最特殊的存在,沒辦法,誰讓她是劉家三輩一來,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呢。
但,這種特殊,在三年前被改變了。
大伯娘居然把娘家侄女給抱回來了,還養在自己名下,說是以后還要送她去縣里的學校讀書。
憑什么?!
她這個正宗的劉家人都不能去縣里,朱家那個賠錢貨,父母都不要,卻能過得比她還好。
吃得好,穿得衣服也是新買的,以后還能去縣里!
劉苗越想越不甘心,尤其是聽她媽說,這個家原本就是他們劉家的。
朱大妞是誰?不過是外姓人,白吃白喝也就算了,竟然還要劉家給她養娘家、養侄女!
朱家的人吃得多了、占得多了,他們老劉家的人得到的就少了。
朱來娣,哦不,現在是叫劉來娣,根本就是搶占了屬于她劉苗的東西啊。
劉苗不敢跟朱大妞發作,便把所有的不甘與妒忌都撒在了一個剛滿三歲的孩子身上。
只見她拿著一根細細的竹竿,用力抽在小女娃兒的屁股、背和腰上。
一邊抽還一邊罵,“不許哭,不許哭,你個父母都不要的賠錢貨,我們老劉家能給你一口飯吃,已經是發了大慈悲了。你要是敢哭,敢去告狀,我就把你趕出去。”
“沒人要的小野種,還敢穿新衣服。呸,那些衣服也是你配穿的?”
“不許哭,聽到了沒有,如果讓人家聽到你哭,我就打死你!”
“哼,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是我們老劉家的嬌苗苗,你是啥,你是個親生爹媽都不要的野孩子!”
朱大妞給劉來娣新買的衣服,已經被劉苗扒了下來,小女娃啥都沒穿,被劉苗按在椅子上,死命的用竹竿抽著。
白嫩的皮膚上一道道的青紫,有的都露出了瘆人的血印子。
小女娃被抽得直哆嗦,卻不敢哭,甚至為了怕自己忍不住會哭出來,還用力咬著嘴唇。
但她太疼了,也太怕了,眼淚嘩嘩的往外流,小小身子更是忍不住的發抖。
媽,媽媽,你在哪兒,你快來救救我吧!
爸爸,我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嗚嗚,姑,姑姑,你不是最疼我嗎,為什么不來救我?還說姐姐是跟我鬧著玩兒?!
小女娃澄澈的大眼里滿是驚恐與絕望,每次回小清河村,她都會被苗苗姐打。
開始,她還跑去跟大姑告狀,結果大姑根本不當一回事兒,還說姐姐是喜歡她,跟她鬧著玩兒呢。
還讓她乖,別惹姐姐、奶奶生氣,否則她這個做姑姑的也會為難。
只要不回小清河村,她的日子還是過得很好的,姑姑很疼她,給她買新衣服,還給她吃好吃的。
哥哥性子雖然別扭了些,可也不會打她、罵她。
就是苗苗姐,每次都打她,還不讓她哭。
兩三年下來,劉來娣快要養成習慣,哭的時候根本不敢哭出聲,只會嗚咽著流眼淚。
就在小女娃滿心絕望,哭得快要閉過氣的時候,門忽然被踹開,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
劉來娣扭頭去看,在一片陽光之中,一個女人威武霸氣的站立著。
劉苗被嚇了一哆嗦,呆呆的看向門口,手里還緊緊握著竹竿。
安妮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她推開劉苗按著劉來娣的手,順勢把劉苗丟到一邊,然后小心的抱起劉來娣,看到小女娃滿臉的淚水和帶著深深牙印的下唇,她的眼淚唰的就流了出來。
安妮知道,這個反應,除了有原主的影響,她本身也被觸動了。
安妮是做過母親的人,最見不得這種場面。
“來娣,媽可憐的孩子啊。”安妮嗷的一嗓子哭了出來。
“你、你是我媽,我知道。”
劉來娣反倒不哭了,抽抽搭搭的看著安妮,“媽,你別哭,我都習慣了。你別哭啊。”
她這么一說,安妮更難過了,“來娣,媽錯了,是媽媽錯了,媽不該把你交給別人,嗚嗚,媽這就帶你走。咱回家!”
劉來娣盼著媽媽來救她,可媽媽真的來了,她反倒有些怕了。
一聽媽媽要帶她回家,她趕忙說,“媽,我不回去,奶奶會生氣,會把我扔出去的。我不要被扔到大街上,更不要去要飯!”
風澈走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句話,他冷聲道:“誰說奶奶會把你扔出去?還讓你去要飯?”
劉來娣沒敢說話,只怯怯的看了眼劉苗。
“好哇,這就是你們老劉家?打我閨女、罵我閨女,還編瞎話污蔑我媽。我媽多良善的人啊,哪里會容不下自己的親孫女?”
風澈怒了,指著緊跟過來的劉母和于艷罵道。
劉母被她素來瞧不上的小輩罵了,心里很不舒服。
偏偏孫女打人的事,被人家親爹媽給撞見了,她就算想辯解,也張不開嘴。
于艷也有些怪女兒行事不周,但更恨朱茂才兩口子小題大做。
“瞧茂才兄弟說得,不過是姐妹間玩鬧,怎么就成了打罵?”
“再者,我們老劉家給你們老朱家養孩子,一養就是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怎么聽茂才兄弟這話,竟是一點兒都不領情?”
“還什么污蔑?呵呵,不是我說話難聽,如果親家老太太真的心疼孫女,又怎么會把她送到我們老劉家?”
風澈猛地回過頭,死死的盯著于艷。
他眼睛赤紅,里面滿是野獸的兇光。
于艷被嚇了一個倒退,站穩身子后,她還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
這時,朱大妞和劉長山也追了過來。
風澈越過于艷,直接對朱大妞說,“大姐,你也覺得這是姐妹間的玩鬧?”
朱大妞看到安妮抱著滿身血痕的侄女兒,心里一咯噔,糟了,還真讓弟弟兩口子給抓了個正著。
劉苗偷偷打劉來娣的事,朱大妞起初是覺得鬧著玩兒,根本沒放在心上。
后來,她也發現了來娣身上的傷。
但,朱大妞能說什么?
劉苗再不濟,也是劉家正兒八經的孫女,可來娣卻是朱家的孩子啊。
朱大妞雖然覺得自己貼補娘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也明白,正常婆婆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
婆婆能讓她繼續貼補娘家,還準許她把侄女兒抱回來養,朱大妞已經十分感激婆婆了。
她不想為了這點小事,而惹得婆家人不開心。
劉苗不過是年紀小,嫉妒來娣,拿來娣撒撒氣,她以后少帶孩子回小清河村也就是了。
等以后劉苗長大了,自然不會再這么做了。
朱大妞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可聽弟弟這么一質問,她還是忍不住心虛。
暗怪劉苗這孩子也太惡毒了,小小年紀,怎么就能把來娣打成這樣。
“茂才,苗苗還小,不懂事——”朱大妞咽了口吐沫,干巴巴的說道。
“小?”
風澈冷冷一笑,沒好氣的說,“我家來娣難道就年紀大?她才三歲啊。而且你聽她剛才怎么說,‘都習慣了’!大姐,她都被打習慣了。那她得挨了幾年的打,才能被打習慣啊。啊?”
朱大妞:……
劉長山皺眉。
他是個大男人,又忙著做生意,很少顧及家里的事。
所以,來娣被打,他是真不知道。
但看老娘、媳婦和弟妹的表情,他就知道,侄女不是一次兩次這么干了。
朱大妞因著來娣是自己親侄女兒,或許會底氣不足,不敢跟劉家人計較。
劉長山作為劉家的當家人,卻想得更多——侄女兒為什么偷偷打來娣,無非是不滿來娣一個外人卻能像個劉家孩子一樣享受一切?
可問題是,在名分上,來娣確實是他劉長山的閨女。
雖然來娣沒上戶口,可劉長山一直把她當親生閨女養。所以才會任由老婆給孩子買這買那,還計劃送她去縣里上學。
他們兩口子對來娣的態度,整個劉家都知道。
弟媳縱容侄女兒打人,是不是對他劉長山不滿?
打狗還要看主人哪!
于艷,心大了!
不過,這些都以后再說,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安撫朱茂才兩口子。
劉長山輕咳了一聲,正準備開口。
一直抱著來娣哭的安妮卻突然說道:“大姐,姐夫,我知道你們都疼來娣,也把她當親閨女養,這三年讓你們費心受累了。但我實在舍不得孩子,今天我就把孩子帶回去了。”
說完,她直接看向風澈,故作憤怒的說道,“朱茂才,我告訴你,來娣是我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當初是你說你大姐稀罕閨女,我又想著大姐對咱們好,肯定不會虧待了這孩子,所以才會讓大姐把孩子抱走。可、可——”
安妮又低下頭,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孩子青青紫紫的小身體上,她哽咽了好幾下,用手背一抹眼淚,狠狠的對風澈道:“我把話放在這兒,你要是不想養閨女,咱們就離婚,我自己帶著三個孩子過。”
說著,她伸手就要去抓風澈懷里的襁褓。
風澈趕忙躲開,陪笑道,“別,別啊,小妮,我沒說不想養閨女。剛才在家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嘛,以后不生兒子了,就好好培養三個閨女。”
另一邊的賀老太終于醒過神兒來,風風火火的跑到劉家,想要阻止兒子,結果一腳剛邁進來,就聽到風澈的這句話。
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