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妮找了幾天,總算在紡織廠附近找到了房子。
這次她倒不是被嫂子嫌棄,被擠兌著搬走的。
事實上,徐大嫂還有些舍不得他們娘兒六個離開。
原因無他,徐春妮回到娘家的第一天,就給了徐大嫂五塊錢做生活費。
另外,她還拿了五斤從黑市上用高價買來的白面和一斤五花肉。
不管是看在錢和東西的份兒上,還是知道徐春妮手里有錢、不是落魄了跑回娘家求收留,徐大嫂對徐春妮和五個孩子都很熱情。
只是,徐家就兩間屋,卻住了八口人。
徐大哥兩口子,徐老娘,還有徐家的五個孩子。
其中徐家大兒子結了婚,小兩口沒有房子,只能住在家里。
老二下了鄉。
下頭還有三個孩子。
這樣加起來,照樣還是八口人。
進門就是炕,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一間屋用布簾子隔成了兩間,屋里放個屁,家都能聽到。
本來就窄仄,徐春妮帶著孩子再擠進來,更是連個喘氣的空間都沒有了。
徐春妮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這一世的她,又不是周愛敏經歷過的前世,徐春妮手里握著將近二百塊錢呢,足夠他們租間像樣的屋子,然后再置辦一些生活物品了。
見不得幾個孩子小心翼翼、寄人籬下的模樣,徐春妮一咬牙,便托人在自己單位附近找房子。
這年頭住房都緊張,不過還是有富裕的。
徐春妮租的這戶人家,房主是個孤寡老太太,丈夫和兒子都是烈士,政府和單位工會對她都十分照顧。
即便她一個人住著一個整院,眼紅得不少,可也沒人敢算計。
老太太上了年紀,受不得孤單,又知道自己獨自霸占一個院子招人恨,便有意將剩下的三間西屋租出去。
正好徐春妮托的人,跟老太太認識,便幫著她說和了一番。
徐春妮是個老實本分的女人,甚至有點兒懦弱,但這樣的人,看著就讓人放心。
老太太又看周愛國兄妹五個都是懂事、乖巧的孩子,也就同意把房子租給他們。
她從中介人那兒聽說了徐春妮的情況,很是同情,還將自家不用的床、家具都拿出來給他們娘兒六個用。
徐春妮去單位借了些工業票,又去機械廠找到安妮,“逼”著她去跟同事借了些油票、工業票,然后去置辦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等東西。
就這樣,徐春妮娘兒六個在這里安了家。
安妮也知道了徐春妮租住的地方,還經常悄悄過去幫忙干活。
徐春妮對她愛答不理,幾個大一些的孩子,也耷拉著臉,安妮渾不在意。
看到安妮討好又殷勤的模樣,徐春妮又是可恨又是可憐,她心里,其實已經沒那么怪丈夫了。
婆媳關系自古就是難題,偏心的父母更是數不勝數,徐春妮的同事、好友里,就有不少被惡婆婆磋磨的例子。
所以,她對于梁老太的做派,早就習以為常。
她一個做媳婦的都左右為難,不好把梁老太怎么樣,作為梁老太的親生兒子,又能怎樣?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那天紅紅真的死了,難道她還真能讓梁老太抵命?!
紅紅雖然受了罪,可到底沒事了,現在她能拿著自己和丈夫的工資搬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丈夫不但默許她帶走孩子、預支工資,還能偷偷跑過來干活,徐春妮更覺得感激。
“你整天跑來我這里,就不怕你媽生氣?”
徐春妮到底沒忍住,表面上是沒好氣,實際上卻帶著一絲關切。
梁老太那天叫囂著讓丈夫“休”掉她的話,事后也被人傳了出來。
徐春妮聽到后,嚇了一身的冷汗。
梁老太的話雖然難聽,也有些惡毒,但卻是實情。
華國的世情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對女人格外的嚴苛。
男人離了婚、帶著孩子,照樣能找個未婚的小姑娘。
而女人一旦離了婚,仿佛就變得不值錢了,要么嫁個二婚帶孩子的,要么嫁個有殘疾、或是家里窮得叮當響的老光棍,想要嫁個條件好一些的未婚男子,更是想都不要想!
其實不只是梁老太會這么想,就是徐老娘,也沒少勸徐春妮:鬧得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萬一真的惹惱了二勇,真和你離了婚,你又該咋辦?
徐春妮自己心里也擔心,她確實生了五個孩子,可只要是個女人就能生,等以后她和丈夫離了婚,人家再娶個黃花大姑娘,還不是想要多少孩子就能生多少嗎。
反倒是自己,人老珠黃,工作也是個臨時工,想再找個好對象就太難了。
幸好,就在徐春妮忐忑的時候,安妮又巴巴的湊了上來。
看她殷勤的模樣,以及對五個孩子的關切,徐春妮總算松了口氣。
不過,她還是擔心,萬一丈夫對他們這邊太過關注,惹惱了那個老太婆,再生出事端,那可就麻煩了。
“沒事,媽現在都不怎么管我。”
安妮抹了把臉上的汗,無所謂的說道,“我這都十來天沒回去了,也沒見她著急,估計她現在也不想見到我。嘿嘿,再說了,我來這兒,她也不知道。”
徐春妮聽了這話,又有些心疼,“他們都說你一直吃住在車間,那個地方,怎么能住人。要不、要不——”
她很想說,如果丈夫不想回家,不如就到他們這兒來。
但,又怕丈夫住過來,婆婆聽到風聲再找上門,到那時,又是麻煩不斷。
“不用不用,我現在跟著我師傅,偶爾也會去師傅家住。”安妮已經拜了師,成為嚴師傅的親傳弟子。
既是要給自己養老的徒弟,嚴師傅也不會眼看著安妮受苦,便經常以教技術為名,把她叫去家里。
好吃好喝招待著,時間晚了,嚴師傅還會順勢讓安妮留在家里住。
一來二去,安妮在嚴師傅家有了自己的房間。她也把嚴師傅兩口子當成最親近的長輩孝敬。
對于安妮的表現,嚴師傅愈發滿意,他不但把技術傾囊相授,還開始帶著安妮“出差”。
安妮興奮的對徐春妮說,“春妮,明天我就跟著師傅去出差,是下頭縣城的一個機械廠出了問題,他們廠子里的技工解決不了,跑到省城求援。我師傅可是八級工啊,技術頂尖,廠里便派了我師傅過去。我師傅點名讓我跟著,嘿嘿——”
說到這里,安妮湊到徐春妮耳朵邊,小聲道:“師傅說了,這趟出去,少說也能賺個一二十塊錢。另外,還能換一些咱們這兒沒有的土特產!”比如肉啊,糧食啊。
“這么好?”
徐春妮也有些高興,暫時忘了跟安妮置氣的事,也壓低嗓門,“這樣做,不會犯錯誤吧?”
安妮笑道,“當然不會,這是約定俗成的,領導也都知道。”
如果沒有好處,誰愿意忍受顛簸的去“出差”。
雖然這年頭都講究奉獻,追崇勞模,但大家還是要生活的啊。
而且似嚴師傅這樣真正有絕活的頂級技工,外頭的廠子如果不給點好處,憑什么指望人家真心實意的給解決問題?
“那就好。”
徐春妮聽安妮這么一解釋,也放下心來。
她一撇嘴,涼涼的說道,“賺了錢,換了東西,你還不是要給你媽?”
她嘴上說著,眼睛還是有些期待的看著安妮。
安妮沒有辜負她的期待,苦笑一聲,“春妮,我也不是真的傻。我媽養了我,我孝順我媽是應該的,可我不欠我兄弟的,之前給他們養了孩子,就已經是我仁至義盡了……紅紅差點兒被餓死啊,春妮,你知道我那天聽大夫這么說,我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
說著,安妮的眼淚滾了下來,她用大掌胡亂抹了把臉,“我是個男人,是個父親,賺的錢也不少,卻差點兒餓死自己的親閨女,其他孩子也個個面黃肌瘦的。”
安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沒瞎,愛強白白胖胖,以前的愛康幾個也在咱們家養得油光水滑,我、我都看到了,可、可那是我親媽啊,我、我也沒辦法。”
“那時也怪我自己沒出息,就那么點兒死工資,怎么都不夠花。”
“現在好了,春妮,我以后會經常跟著師傅出差,每次賺了錢,我都交給你。”
“春妮,當初我娶你的時候,說過會好好照顧你,這話我一直記得!”
目送安妮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徐春妮淚流滿面:真是太好了,丈夫雖然還不能擺脫婆婆的影響,但至少已經開始為她和孩子考慮了,以后,他們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