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太太經營多年的好名聲,一朝盡毀。
曾老爺也是滿頭包,自家的生意不好不壞,家里的人卻習慣了各種享樂。
過去有王安霓的貼補,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而且有王家價值幾十萬大洋的財產打底,包括曾老爺在內的曾家人都覺得自家有錢。
可現在,錢袋子沒了,還背上了兩萬塊錢的債,曾老爺的腦袋都大了。
夫妻兩個在外頭吵了一架,回到家里,又重新坐在一起商量。
沒辦法,吵架歸吵架,他們到底是兩口子。
夫妻一體,曾賢良更是兩人的兒子,如今兒子惹出了禍事,他們自然要一起想辦法補救。
“去省城,我親自去跟王安霓說。”
曾太太拿著一個雞蛋揉著臉上的淤青,咬牙道,“這些年我待她不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她也不會拒絕我。”
“嗯,你也去。”
曾老爺側著臉,一邊說話一邊絲絲的吸冷氣。
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婆娘竟是個潑婦,好家伙,這給他撓的,臉就跟被貓抓了一般。
頂著這幅模樣,估計七八天都出不了門啊。
夫妻兩個這才有些后悔,不該一時沖動就在外面動手。
丟臉不說,關鍵是耽誤事兒啊。
但再懊悔也晚了,兩人只好耐著性子,在家里休養了幾天,直到臉上的淤青、抓痕不是太明顯,這才收拾好行李,直奔省城而去。
省城的安妮,并不知道曾家的這出鬧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
她正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的有序進行著。
這天清晨,剛剛下過一場雪,空氣又冷又清新。
安妮穿著繁復的清末襖裙,披著厚厚的披風,手里抱著紫銅暖爐,緩步走出小洋樓。
夾棉繡花鞋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嘎吱嘎的微響。
安妮一個人慢慢的走過兩條街,來到了一棟極具日耳曼風格的教堂門前。
這是附近有名的基督教會,教會里的傳教士并不直接向市民們傳教,而是通過一些其他的方式,委婉、迂回的散布主的福音。
沒辦法,s省是儒教大省,思想本來就傳統。
尤其是內陸地區,更是保守的要命,除了一些留過洋,或是接受過新教育,抑或是試圖用信洋教來標榜自己足夠時尚的學生、成功人士、名媛貴婦,更多的百姓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什么主不主啊,這樣一個他們從未聽說過的洋神仙,遠沒有本土的泰山老奶奶更讓人信服。
所以,在這樣的地區傳教很難,除非用切實的好處打動百姓們。
比如這個教會,就會開辦一些女學、育嬰堂以及惠民診所,用溫和的手段,慢慢的向百姓滲透。
安妮有些躑躅的在教堂門口轉悠,她這幅明顯帶著封建色彩的服飾,跟洋氣的教堂和穿著洋裝的摩登女郎們十分不搭。
所以,安妮很快就吸引來許多人的側目。
教會里的人也察覺到了,一位穿著修女服的褐發碧眼的女子走了過來。
“……我、我,”
安妮忽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走來,神情變得很緊張,她不知道是想跟來人解釋自己為何在教堂外亂轉,還是想給自己打氣。
吞了幾口唾沫,安妮強撐著說道,“我以前得了重病,全靠一位傳教士給我的藥,才把我救好。那位傳教士告訴我,主是萬能的,無所不在的,只要我有困難,有、有煩惱,都可以來找主傾訴。”
修女笑了,表情很是柔和,她用略帶s省方言的中文說道,“沒錯,主確實是萬能的,無處不在的,這位太太,你請跟我來吧。”
修女見多了那種穿著洋裝,說話夾雜一兩個不標準的英文詞的新女性,這樣的人,哪怕帶著十字架,也不會成為真正的信徒。
反倒是像眼前這樣的東方傳統女性,她正處于苦難或迷茫當中,只要自己遵照主的旨意,幫對方解決難題,或是指點迷津,這位太太將會成為最忠誠的信徒。
“我叫瑪麗亞。”修女一邊帶著安妮走進教堂,一邊盡量說些寒暄的話。
“我,我叫王安霓。”安妮似乎被教堂安靜、祥和的氣氛感染了,沒有剛才那么緊張。
“安妮?你叫Annie?”瑪麗亞修女顯然誤會了,表情有些驚喜。
安妮搖頭,“不是安妮,而是安霓,安是平安的安。霓是霓虹的霓,取自唐詩‘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這是李白的詩。”
瑪麗亞:……
她雖然來華國十幾年來,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但對于那些詩詞并不十分了解。
不過,從安妮的解釋里,她算是聽明白了,對方不是叫Annie,而是叫安霓。
“好的,那我就叫你王女士吧。”
瑪麗亞引著安妮走進了教堂,安妮剛走進來就聽到了悠揚的鋼琴聲,以及唱詩班的女生們正在用清脆的聲音歌唱。
“她們唱的真好。”安妮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小嘴兒微張,眼里滿是好奇與羨慕。
瑪麗亞輕聲回道,“她們都會我們教會女學的學生,每個禮拜都來彈琴、唱詩。”
“女學?是專門的女學校嗎?”
安妮仿佛非常感興趣,急急地問道,“她們能學習那些新知識?還能學彈鋼琴、說英語?”
“是啊,我們女學里開設了很多課程,有專業的文化課,還有各種興趣特長班,比如樂器、外語、美術……”
瑪麗亞似乎感受到安妮對女學的渴望,她也想幫助這個迷途的羔羊投入主的懷抱,于是便說道:“王女士,我們教會還會對外招收一些志愿者,定期去女學、育嬰堂或是診所幫忙,你如果有時間,也對這方面感興趣的話——”
不等瑪麗亞說完,安妮就急急的說道,“我愿意,我愿意。不過,我、我不識字,也、也不懂那些洋玩意兒,我怕——”
“沒關系,這些都不重要,只要您有一顆慈善的心就足夠了。”瑪麗亞看得出來,安妮的家庭條件很好,只是本人正處于極大的困惑當中。
瑪麗亞經常接觸省城的上流社會,以及高知識人群,所以很清楚,目前的華國正處在一個極為矛盾的狀態中。
很多所謂的有識之士向往西方的一切,極力抹殺華國的傳統文化,甚至還有人叫囂取締漢字。
那些人恨不得一切都西化,可骨子里又殘存著封建思想。
比如納妾。
偏偏這些人還會給自己的混蛋行徑冠上一個美好的口號:追求自由,打破封建禁錮。
他們追求愛情、崇尚自由的結果就是,直接拋棄了糟糠發妻,轉而娶上了年輕、美麗的洋學生。
瑪麗亞作為修女,也見過不少被拋棄的女人,她們明明是受害者,卻要飽受輿論的攻擊。
有不少人在巨大的壓力之下,便開始寄情于信仰。
這樣的人,也是她們教會極力爭取的對象——她們有錢有閑、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一旦加入進來,便是最合格的信徒。
很顯然,眼前這位姓王的女士,也是一個這樣的人。
瑪麗亞決定要幫一幫這位可憐的女士,而安妮也需要教會這個平臺。
就這樣,兩邊都有意,沒過多久,安妮變成為這個教會的積極成員,也通過教會的各種活動,認識了不少受過高等教育、或是有社會地位的名媛、貴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