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月望樓 立于山巔的雙層木質閣樓名字起得文雅,只是那四處破洞漏風,光看著就給人搖搖欲墜之感的模樣,卻讓人有些不敢恭維。
就在這樣一間閣樓里,一個留著一頭半長發的年幼男孩坐在桌上,借著燭臺微光優哉游哉的看著書,露在黑底金紋深衣下的兩條潔白小腿一搖一晃,似乎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受到囚禁一事感到多少驚慌,粗黑濃眉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只這一個眼神,便給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感。
大抵是因為這位御子的百依百順,也可能是因為這觀月望樓三面懸崖,將他綁來這里的葦名弦一郎并沒在他身邊插眼,除了門口的兩個侍衛看守之外,整個觀月望樓三丈以內空無一人。
似乎讀到興頭,‘御子’九郎對著面前的書本發呆了許久,等到感覺到什么回過頭來時,一道精瘦白發的人影已經半跪在一處閣樓木墻的破洞前,面色恭敬的等待他將這最后幾言讀完。
看到眼前的身影,九郎似乎是高興,唇角微不可見的抬起一抹弧度,純凈的笑容在燭光暗映下熠熠生輝,語氣里卻聽不出太多情緒。
“......你來了。”
“久違了,狼啊。”
韓白衣低著頭,模仿狼叔本來應有的姿態,看著那可愛得像女孩多過男孩的御子。
這位,便是最后的掌握龍胤之人。
龍胤,是一種令人不老不死的能力,來源于這個國家的傳統信仰,一位名為‘櫻龍’的神明——據傳是被從日本西方的某個大國驅逐出來的野神。
體現在游戲中也十分神奇,能夠讓主角‘狼’無限重生,游戲里的玩家也正是借此才能不斷受虐不停死,最后熬到通關。
不過,如果龍胤之力被過度使用,也即是死的次數太多,就會引發一種名為‘龍咳’的現象,這是一種類似傳染病的病癥,主角復活次數越多,龍咳傳染的范圍和NPC人數也就越廣,患有龍咳的人越多,主角的死亡懲罰也會越高,最后甚至會大幅度影響游戲結局。
而狼叔的龍胤之力,就是與面前的男孩在三年前契約得到的。
不過現在,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這種特殊的‘復活’能力。
他可還記得呢,自己的游戲破壞度里,有5%是來自于‘龍胤之力斷絕’,不知道這位小主人對自己會有什么反應。
韓白衣腦子里閃爍著游戲的劇情,低著頭,學狼叔用那滄桑中帶著些許嘶啞的嗓音回答:
“我前來迎接你了,主人。”
一口被系統同步過的流利北海道日語。
面對御子伸來的白皙小手則是沒有絲毫反應。
——忍者規定,仆人不許牽主人小手。
‘御子’九郎似乎也是想起這一點,不動聲色的把手縮回去,口中輕輕答應一聲:
“唔姆......”
轉過社,九郎從閣樓的刀架上拿起一把黑鞘打刀,聲音清脆:“抬起頭來。”
“這是你的刀,楔丸。”
這是狼原本使用的刀,之后被打敗關押后,不知怎么又落回到了御子手中。
燭火微微搖曳,閣樓里響著三兩風聲,九郎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鄭重。
“我的忍者。”
“遵從主從之約。”
“賭上性命效忠于我吧。”
韓白衣一邊聽著游戲人物念著劇情臺詞絮絮叨叨,一邊將頭深深低下,雙手抬高:
“——遵命。”
心念一動,黑色打刀的資料便顯現在面前,九郎卻視若無睹,一副什么都沒看見的模樣。
應該是真的看不見。
韓白衣放下心,低頭看著資料。
楔丸:其主龍胤御子·九郎所賜予的刀,乃于葦名旁支家族·平田家流傳之物,雖曾一度失落,卻再一次回到狼的手中。
刀名‘楔丸’蘊含祈愿之意,忍者殺生雖莫可奈何,但至少不應舍棄罪惡之心......
刀刃或許能反應那祈愿的意念。
兩人重新訂立主仆之約——即‘授刀’的過程無比順暢,哪怕兩人失聯已久,曾經的狼也未能完好的保證他的‘前主人’平田一族的安危,九郎訂立主仆之約的過程也沒有絲毫猶豫,只轉眼就好似無比輕率的將一副身家性命托付在他的手中。
如果說游戲里兩人是因為‘龍胤’契約才能互相信任,那現在又是為何呢?
看著九郎授刀時微不可見顫抖著的左手,韓白衣低下的面孔上,嘴角扯了扯。
隨著授刀結束,一主一仆兩人干干巴巴的熟絡了兩句,主要是九郎在說,韓白衣嗯嗯啊啊的模仿狼叔沉默寡言的性格回答著,等到韓白衣言明自己身上有傷,需要治療時,九郎才結束了這次略有些尷尬的話題。
不過,這一次九郎卻并沒有像劇情里那樣,拿出包治百病的關鍵道具傷藥葫蘆。
韓白衣留了心,多提了幾句:
“主人,我受傷了。”
“哦,樓上有藥丸,你去療傷吧......”
九郎一邊說著,一邊側側身,表面看似是讓開通往樓梯的道路,實際上是遮掩腰間的一個小巧葫蘆。
“主人,你腰間的那個葫蘆,不是老主人留下的靈藥嗎?”
“啊?這個啊,你弄錯了,這是酒葫蘆,我被從平田家帶走時掛在衣服上的。”
九郎一臉淡定的撒著謊,拍了拍手上的灰,作勢要繼續看書,等待他治療完畢。
“有酒也好,能緩解傷痛。”
韓白衣哪管這個,他現在可是殺過倆人的超級大惡棍,要是連小孩子的葫蘆娃都不敢搶,他還算什么玩家?
見九郎真的沒有給他葫蘆的意思,韓白衣直接劈手奪過,打開瓶蓋咕咚咚往嘴里灌。
九郎點頭唔姆了一聲,依然淡定的坐在桌上看書,沒有絲毫尷尬的意思。
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小臉卻是不由自主的脹紅起來。
大概是被目無尊卑的韓白衣氣到了。
韓白衣咕咚咚喝著葫蘆里的靈藥,入口時只覺又干又澀,入喉之后卻好像化作霧氣飄散在胸膛里,原本劇烈疼痛著的胸口頓時傳來一陣清涼感,隱約甚至能感覺到傷口間的肉芽在緩緩接合,只剎那間的功夫,胸腹的疼痛感便化作麻癢,仿佛有無數小蟲子在爬。
他知道,那是神經在接合時傳來的異感——會產生這種感覺,只說明自己的傷口正在快速愈合著。
等喝干了靈藥,韓白衣五官扭曲的忍著胸膛的苦楚,心里卻不得不對這葫蘆贊上一聲神藥。
面板一掃,葫蘆的資料出現在眼前。
傷藥葫蘆:天地靈藥,經過休息之后,葫蘆里的靈藥便會再度裝滿。
由稀世藥師·道玄的弟子之一所制成,有著能自動涌出藥水等等奇異之處,筒中自有其玄機。
這才是韓白衣頂著厚臉皮把它搶過來的原因——這可是可持續再生資源。
保命的東西在哪都稀罕,跟這功能相比,臉皮算個什么東西?
等了許久,韓白衣已經徹底感覺不到那陣麻癢,掀開衣服只能看到一層層疤痕狀的新皮時,九郎才重新從桌子上下來。
只是此時,男孩臉上卻已經沒了那一抹看似自然的笑容。
絕口不提剛剛的尷尬,‘御子’九郎板起一副主人面孔,語氣依然平靜的問著:
“你,你的身體已經可以支撐之后的行動了嗎?”
哪怕不刻意的回憶之前的劇情臺詞,韓白衣也知道兩人之間省略了很多游戲劇情里本應有的問候與關心,韓白衣自然而然的半跪下來,看似恭敬的疑問:“之后?之后是指?”
“先是逃出這個葦名國......”
“城墻邊的橋下,有一條通往城外的通道,等你找到之后,用葦葉的笛聲......”九郎本來正說著很早前就想好的計劃,瞥過韓白衣一眼后,突然改口,“不,算了,我跟著你一起去。他們都認識我,知道我是弦一郎大人想要的人,想必是不會對我動殺手的。”
“是。”
韓白衣低頭答應著,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一個忍者獨自潛行的效率和帶著一個人潛行的效率孰高孰低自然不言而喻,雖然韓白衣這個通關過無數遍的老宅男閉著眼都能摸出那條通道,可九郎卻是不知道的——在他眼中,兩人本就還有一個尋找通道的過程,暴露接戰的可能性自然大大增加。
顯然,在他眼中已然失去龍胤之力,恭敬也大不如從前的‘狼’,已經不再是保護自己的最佳之選。
是在摸索退路,還是單純的年幼無知?
韓白衣不知道。
之所以會按照劇情原本應有的方向前行——大抵,是因為沒有選擇吧。
但即便如此,狼在他心中的可信度也降低了許多。
不過,終究還是個孩子。
韓白衣心中無聲的笑著,面上卻依舊冷漠,霜白的長發落下一縷,掩住閃爍的目光,語氣一如九郎往日記憶中的恭敬。
“謹遵您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