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
旋轉,
流動。
眼中的圖像與色彩不斷變化,連原本無形的空間都在這連綿扭曲的視野中淪為實質般的形狀。
等到所有色彩與形體匯聚唯一的剎那,意識陡然回歸。
嗤———
耳邊傳來熟悉的液體泵推進聲。
眼中的光芒愈發清晰,耳膜中接收到的一切也愈發清晰,大腦重新恢復分析能力,身體的掌控權也一步步交付到腦中。
伴隨著肢體掌控權一同出現的,還有許久未曾移動之后突然移動傳來的身體酸麻感,皮膚下的肌肉都好似僵硬了似的,神經都被完全麻痹,連疼痛都無法感知。
神經鏈接完成歡迎回來,博士 冷凍艙蓋如翻蓋手機般推移開啟,整個解凍過程早在博士蘇醒之前就已經完成。
等冷凍艙中響起提示音的時候,博士已經緩過勁兒來,肢體恢復了些許氣力。
被稱作博士的男人,此時身著一身黑色雨披,連面部都被黑色的口罩和護目鏡擋住,裹得嚴嚴實實的,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面。
稍稍活動了一下,黑色手套下的手指艱難的動了動,手臂虛弱的向上抬起,緩緩扶住棺材似的冷凍艙邊緣。
嘎吱。
發出一聲略顯怪異的碎冰響。
被蒙在面罩下的嘴唇動了動,適應了一下剛剛解凍的聲帶,發出一兩聲尖銳的響,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控制好。
“咳咳多虧量子通道沒有完全摧毀,精神體保存完好只是,好像丟失了一部分記憶。”
“還好,核心記憶還保存著。”
只是這么兩句話,就好像讓博士耗盡了所有力氣,連肺里的氣息都好似被擠壓干凈,胸口傳來一陣憋悶感。
“呼———吸———”
正緩緩恢復著狀態,博士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稚嫩女聲。
“誒呀,博士!你已經醒了。”
博士先是一怔,然后才從記憶迷宮里找回些許記憶,微笑著答道:
“啊,是可露希爾。好久不見。”
“嘿嘿!Hello,博士!作為蘇醒慶典,今天要采購點什么呢?”
聽到羅德島專屬個人終端里傳來壞笑著的歡喜聲,博士無奈的搖搖頭:“現在我身上可沒有源石,可露希爾。”
“先報告一下最近的狀況吧。”
“這股劇烈的源石能波動到底是怎么回事?”
“噫———明明才剛醒過來,就讓人家去做這樣那樣的事情,而且連錢都不給,博士你好壞哦!”
羅德島艦船可靠性工程師、羅德島SUPERVISOR偉大的系統工程師,卡茲戴爾百強青年,開源軟件的倡導者——可露希爾小姐,此時正壓著嗓子做出一副嬌媚樣發嗲,聽得博士直起雞皮疙瘩。
真要了親命了。
“任務過程中要正經一些哦,可露希爾。”
“知道啦知道啦最近的情況,你想問的一定是幻境他們搞出來的事情吧!”
“在大約一周之前,幻境和整合運動在切爾諾伯格上發生了一場大戰哦,整座表層城市都被他們打壞了大半,現在正在維修呢。”
博士眉頭一皺。
“幻境?這是什么組織?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我在的時候,好像從沒聽說過這個組織吧?”
由于兩個維度的相對空間偏移導致的時間流速問題,博士與可露希爾等人所經歷的時間并不相同,即便是AI喀蘭也從未提起過與‘幻境’這個組織有關的事情。
“等等可露希爾,我沉睡了多久了?”
“唔,三年零兩個月了哦!博士。”
“三年?!”
博士護目鏡下的兩眼瞪大——這跟他從AI喀蘭處得知的時間進度不同啊?
“怎么會我設置的沉睡休整時間應該只有一個月才對。”
“不對,時間流速不同的話,AI喀蘭所警告的源石能爆發點又怎么會與這個時間同步?”
“是哪出了問題?”
博士腦子里種種念頭交織混雜,卻又不敢和可露希爾多說些什么——雖然交情不淺,但有些事情,不是她能知道的。
他思索了一陣,在個人終端里向可露希爾問道:“阿米婭和凱爾希呢?她們現在在哪?”
“阿米婭和凱爾希帶著一個標準術士小隊去切爾諾伯格本島幫白先生設陣去了,現在應該還在切爾諾伯格上。”
“白先生?”博士覺得自己這三年似乎錯過了很多關鍵信息。
“啊對,白先生就是‘幻境’組織的首領,超級強!網上還有人叫他白一刀呢!據說曾經有一刀斬斷整座移動城市的戰績,不知道是哪座城市那么倒霉。”
可露希爾在終端里樂呵呵的回答。
博士則是緊皺著眉頭。
凈扯淡。
根據精確源石能公式計算,就算是最強的感染者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正常人就更別想了。
這些消息都是哪傳出來的,可露希爾作為一個專業黑客都能被騙過去?
但他卻沒有立刻揭破,而是敷衍的應付了兩句:“嗯,哦他這么厲害啊!”
然后話風一轉:“可露希爾,幫我準備一下戰術神經連接設備,我要聯系一下阿米婭。”
天空中,有血在飄舞著。
就像那年礦場的冬日,一具具抽到黑簽的躺倒在地上的尸體,如小溪般流淌著的血,當她習以為常的寒風自天邊席卷而來的時候,連常年飄飛著的大雪都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不過很快,這些影像就從她腦中消失不見。
思維變化間,心中又浮現起一個個熟悉的面孔。
赫茲羅勒基夫、愛因茲貝倫、卡瓦揚基、葉利欽、普侖斯特羅瓦,還有佩特洛娃。
又是一具具尸體躺倒在她面前。
記憶碎片帶來的極劇烈的疼痛,就仿佛一把短刀驟然刺入胸膛,身體與頭腦同時震動,全身都難以自制的顫抖起來,猛地爬起。
霜星一頭磕在墻上。
視野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
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讓她感到無比陌生。
白色的天花板、略顯昏暗的燈光、白色的單人床鋪與棉被,周圍還傳來一陣陣令人陌生的消毒水味 這里,是醫院嗎?
等等。
消毒水?
霜星思維一滯。
因為體內過于強大的冰系源石能侵蝕,她的絕大部分感知都被冰凍壞死,常年來都只能靠常人無法下咽的超辣糖果感受被正常人視作尋常的‘味覺’。
零零總總算下來,她已經有足足十幾年未曾品嘗過酸甜苦咸之類的細微味道,脆弱的舌頭與鼻腔早已在戰斗中凍結壞死。
可是她現在聞到的,是什么?
似乎是想到什么,霜星忽然掀開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衣服還算整齊,不過這一套病服卻不是自己的。
一邊思索著,她一邊舉起右手。
五指張開又緊握住。
指節靈活且沒有絲毫僵硬感。
不但如此,就連她體內那股一直折磨著她的冰冷感也消失不見,曾經那種連肺都被凍成冰雕似的窒息感一直沒有出現。
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正常人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
一邊想,霜星一邊把手伸進被子上下摸索著,表情愈發震驚。
生長在體表的源石呢?
作為在源石礦場里出生的孩子,源石病這種東西說是陪伴了她一輩子也不為過。
但是現在,沒有了!
上面沒有!
下面也沒有?!
霜星發現這一點的瞬間,腦子里也不知道浮現出來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情緒。
是開心嗎?
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略帶著陌生感的畏懼。
那種熟悉的病痛與苦楚早已深入了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驟然失去之后,反倒讓她有些不安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正思索間,霜星敏銳的感知到從門外樓道里傳來的清晰腳步聲,她本能的就想從床上竄出去蹲到對自己有利的位置。
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在她一躍而起下床的那一瞬,一道道由源石技藝構成的鎖鏈術式忽然出現。
手腕、腳腕、頸部,五體處各有一根,筆直延伸到四方,支點固定在床下,結實得有些過分。
霜星一臉驚怒的看著這一條條鎖鏈,身體卻是連動都無法動彈。
這時,就見病房的自動門唰的一聲向著兩邊開啟,露出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聲音清悅而溫和。
“嗯,恢復得還算不錯。”
霜星的表情先是一怔,腦中的記憶碎片隨機組合重現,而后便驀的變成一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咬牙切齒著怒吼出聲: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