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把面前這個干癟癟、皺成包子似的老頭拎回去,韓白衣心中驀的產生了一股狂躁悸動。
只一瞬,剛剛吃到過教訓的韓白衣便立刻爆發全身靈機,將整個身體都完全包裹,渾身攀附著白色的火焰。
瞳孔陡然泛成純白色,感知在一瞬間放大到最遠處。
是誰?
腳下被踩住的老爹胸口明顯凹下去一截,疼得直顫,明顯是醒了,但卻連眼睛都不敢睜。
他畢竟也是半妖,以前也裝過孫子,雖然后來當老大了,但是挨打不吭聲這門手藝還在,心中以莫大的韌性不斷忍耐,強行壓抑住痛呼。
不能喊!
不能出聲!
再多榨一滴他就活不了了!
韓白衣則是滿心警惕——這種類似的心悸感,在他剛剛被老爹偷襲的那一瞬間也產生過。
而且,老爹的能力雖然詭異,然而他本身的靈機強度并沒有自己高,因此當時帶來的那股威脅感并不強烈。
但是這次卻不同。
這一次,韓白衣真切的從那龐大的靈機中感覺到了刀刃被架在脖子上的那種真切威脅感。
會死。
幾乎是本能般,他心中萌發了這樣的直覺。
轟然間,身后的軍立醫院中猛地爆發出一道筆直貫通房頂的靈機焰柱,韓白衣動作極迅速的轉過身,而后就見那白色的光柱貫徹云天,如同自海上逆流的水龍卷般狂暴的鑿穿天際,斬碎面前阻攔著的一切。
韓白衣心中一顫,一把將早就醒了的老爹從地上拽起來。
“你們他媽的還有人?!”
“沒有!真沒有了!我把他們全殺了!”
老爹哭喪著臉,脖領子被韓白衣狠狠拽在手里在皮膚上勒出痕跡,聲音顫巍巍的。
“我一個都沒敢剩啊!”
老頭兒這會讓也不敢繼續裝死了,爬起來就給自己辯解——他是真的不敢口胡了,眼前這個怪胎他是真的打不過。
甚至連跑都跑不掉!
而且自己雖然是一個很好的實驗材料,但是老爹實在不敢保證,面前這個混不吝到底會不會因為這一點留他一命。
“一個都不剩?!”韓白衣咬牙切齒的把老爹拖起來,轉身朝著醫院大門的方向走,“等會兒但凡我見到一個我不認識的,你就等著給我擋槍吧。”
“不是我!真不是我!”
韓白衣卻已是顧不上老爹的話,拽著他一頭沖進醫院里,腳下不停,一路飛奔向靈機源頭的方向。
然而,越是靠近,他心中的那股強烈心悸感就越盛,心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壓著一樣,渾身的細胞和靈機都在止不住的戰栗。
身邊的老爹表現更是不堪,渾身像篩子一樣強烈抖動,跟犯了老年disco式癲癇似的。
但是他的面上,卻露出極詭異的笑。
“我...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我全都看到了!”
“賤畜!放開你的臟手,讓、讓我嘔嘔嘔......”
癲癇到一半,老爹口中忽然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膽子也大得有些離譜,一副全然忘了生死的模樣,一邊劇烈顫抖著一邊向著靈機源頭的方向攀爬而去。
韓白衣幾乎能聽到他那脆弱的身體,因為無法承受過于高頻度的顫抖而逐漸開裂崩潰的聲響。
但是他卻沒有打擾此時的老爹。
他望著前方的病房。
那里,是劉治的病房。
口袋里那盒來自北方聯邦的鐵煙盒隔著衣服緊貼皮膚,傳來冰涼的觸感。
暴虐的靈機四處溢散,狂涌肆虐著如波濤般搗毀著面前的一切,猶如一場在狹小房間里掀起的海嘯。
一塊碎裂的鋼筋在靈機卷動下,擦著韓白衣的臉頰砸進他身后的墻壁里,掀起他鬢角的黑發。
左側臉頰上殘留著一道淡淡的白色刮痕。
韓白衣瞪大了雙眼。
原本還算寬敞的房間,此時已然崩塌成一片廢墟,相較而言更為脆弱的水泥石塊坍塌殆盡,露出建筑物內部的復雜鋼筋結構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顆猶如麻繩般盤結糾纏、極其粗壯的根莖相互虬結的巨木樹根。
一條條盤繞在一起的灰黑色樹根鉆透了墻壁,扎穿地下軍立醫院那復雜的鋼筋結構,蜿蜒環繞著從里面一直蔓延出來,向四面八方不斷伸展。
樹根表面粗糙發黑,頂端尖銳鋒利如劍尖一般,深深的鉆透鋼鐵地面,一點一點的顫抖著向著鋼鐵鑄就的地下延伸著。
那磅礴到令人難以承受的巨大靈機,就是從眼前這顆巨木中傳來。
“嘎吱吱......”
伴隨著樹根的不斷擠壓延伸,鋼鐵與水泥結構也在互相傾軋、擁擠,時不時的崩飛一兩塊。
那樹根明顯是活物。
即便僅僅是站在這巨木面前,韓白衣也能感到那股強烈到極致的壓迫感,因為這種難以承受的靈機壓迫,他甚至發覺自己的耳中時不時傳來如隔墻哼鳴似的,極悅耳柔和的低吟淺唱。
模糊,而又富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令人止不住的想要側耳傾聽。
然而在意識到這一念頭的剎那,韓白衣立時清醒了過來。
背后幾乎被冷汗浸透。
再轉過頭,比他明顯差上一籌,而且幾乎被掏空的老爹,此時已然趴倒在地上。
干瘦褶皺的脖子,被一條干枯粗壯的樹根纏繞拉扯,臉上卻帶著溫潤幸福的笑。
好似是夢到了沒有韓白衣存在的被吸干日常一樣。
‘是入妖......’
‘這情景,是有人入妖了!’
韓白衣腦子里驀的反應過來。
入妖,本就是一個不定性的概念,它并不僅僅會令人化作形體異化的怪物,也能令超凡者和半妖成為一種現實中從未存在過的植物狀態,肆意的篡改基因和細胞形態,無任何附加條件的向著該個體細胞所認為的完美方向瘋狂改變。
只轉念的瞬間,似乎是發現韓白衣未曾被那低吟誘導,四周的樹根在本能的驅使下緩慢的向著韓白衣擠壓而來,不斷壓縮著他的生存空間。
整座建立在巨大地下空間的軍立醫院,幾乎都被這樹木完全掏空,擠壓成了一片巨大的廢墟。
老爹不知被什么碾碎沒了蹤影。
韓白衣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抬起頭,望向遠處那巨木主干的方向。
血液難以遏制的沸騰著。
“滋啦啦......”
耳邊響起一道道刺耳雷鳴。
搭在身側的手掌一張一握,楓刀便驟然出現在他手中。
純白雷光自刀柄開始,向著刀尖的方向蔓延而去,如同蜿蜒的白色水流般纏繞其上,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刃。
剛剛被靈機高度重組過的身體先是緩緩放松,全身幾百塊肌肉好似在這一瞬被分離成幾百個單獨的部分,連身體都像是稍微膨脹了少許。
而后,深深吸氣。
咚、咚咚、咚咚咚。
耳邊的心跳聲越來越快,原本沉緩如水銀般的血液在強韌的血管中高速流淌,全身細胞都在白雷的刺激中如燈泡般一個個被激活點亮,從長久的休眠中復蘇。
高度凝實的靈機被壓抑在體內,唯有無法控制流向的雷時不時冒出體外,在體表構建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白色線條,眼眶四周血管微凸,瞳孔高度凝縮,幾乎成了一個米粒大的黑點。
靜止之間完全張開,將面前的一切陷入固定。
然而,這一次的靜止卻并不完美。
韓白衣眼前那入妖巨木的磅礴靈機如海嘯般四處轟擊,不斷卷動著周圍的一切,連整座靜止之間都在這靈機的沖擊下被砸得搖搖欲墜。
不過韓白衣卻并不在意。
只見他緩緩俯身,將玉刀楓橫錯于腰間做拔刀狀,下盤成弓步,雙眼中已然是一片純白,蜿蜒電流在身體表面浮動的頻率愈發激烈,耳邊止不住的響起如鞭炮似的噼啪響,體內更是仿佛熔爐匯聚,靈機在不斷的壓縮與凝實中蘊含著幾近爆炸性的力量。
在這真實無虛的危險感面前,也是在久違的無所敵手之后,韓白衣再一次全力以赴。
轟———
靜止的壁障盡數碎裂。
面前鑿穿了整座地下空間的巨大的樹木在鋼鐵中掀起轟然浪潮,無數灰黑色的樹干在漆黑的廢墟中狂舞飛揚,人身渺小,在如此宏大場景之中,幾乎難以言喻。
房間、器具、走廊、外部鋼筋結構、連帶著地下的醫用實驗室。
在這樹潮的咆哮狂舞中,方圓數百米的地下空間都被完全翻轉,如浪濤般起落的土壤脆弱得好似水流一般。
銀色的金屬、堅硬的土壤、粗壯的樹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全都混雜在一處,如天傾般朝著韓白衣的方向碾壓而來。
韓白衣卻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默默閉上眼。
“呼———”
刀身以比撕裂空氣時發出那鏘然出鞘聲更快的速度穿透一切,如同蜿蜒線條般纏繞著刀鋒的雷電追逐著刀刃,半空中劃過一道銀色匹練。
全身都處在難以產生任何思考的超高速狀態下,以靈機重組而成早就的身體里的每一顆細胞都好似在瘋狂的咆哮著,宣泄一切自己固有的力量。
突破!
突破!
繼續突破!
從身體內部的熔爐里爆發出來的靈機洪流好似一道洶涌長河自天上落下,連雷電都追不上那沖破一切阻礙的身影,充斥著鋼鐵與土壤和樹根交雜的空間瞬間穿鑿出一條筆直而空洞的通道。
一切阻攔在他面前的物質、存在,全部消散成為虛無。
唯有其中殘余的些微燒灼異味證明著它們曾經存在過。
眼前的一切都是相對靜止。
直到,揮刀的那一刻。
飛舟浮渡 充斥著莫名混雜怪異的空間里,忽的劃開一道筆直白線。
仿佛黑暗里的第一道光。
緊跟著,那分裂開的黑暗竟是好似在一刀之中,被無數次無數次的斬碎,直到切成一段段難以分辨形狀。
鏘然間,
萬千道白色匹練同時化作月光似的圓弧狀,向著四面八方綻放開,如同風一樣席卷周圍的一切,在韓白衣停留的那處地面上留下難以計數的細微劃痕。
痕跡一道連著一道,每條刻線都好似是用針尖刺出來的一樣。
然而,這痕跡卻深刻得直入骨髓。
甚至徑直切開數十米。
轟隆隆......
雷電與刀光同時平息。
阻攔在韓白衣面前的那樹干也隨之倒塌,露出里面的情形。
韓白衣抬起頭,就見到了劉治。
此時的劉治,整個胸口以下的位置,都陷入了木化狀態之中,唯有頸部和大腦,一直都朝向著眼前的屏幕。
周圍的一切都早已倒塌殆盡,唯有那用于給中央庫傳遞信息的大型服務器一直被樹木包攏在最中心處,明顯還在運行之中。
在劉治身邊,倒著一個男人。
可直到靈機耗盡而亡時,他都緊緊握著手中的信息轉換器。
韓白衣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咔...咔咔......”
耳邊傳來一陣木質結構碎裂的聲響。
劉治緩緩的轉過頭看他。
早已僵硬的面上,艱難的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衣......你來啦。”
韓白衣直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沒有人跟他說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腦中忽然想起之前在醫院里時,劉治問他的話。
‘你說,犧牲這東西......’
‘他有意義嗎?’
直到現在,韓白衣才忽然明白,那短短的幾分鐘里,劉治究竟在做著怎樣的抉擇。
“你、你這是......怎么回事?”
“咳咳,還能怎么回事。”
劉治艱難的喘息著,從他那綠化的血管就能看出,他的身體已經沒救了。
“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之。”
“明知是死路,而義無反顧。”
“不就,那么回事么。”
劉治面上的笑容純粹而平和,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已經瀕臨入妖極限,基本不可能保持理智的超凡者。
“白衣......你別打斷,聽我說!”
“我剛剛看到了很多東西,很多很多,多到這輩子用言語都說不完。”
“我看到你很重要。”
“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不要改變本心,不要改變本意。”
“沒有什么東西,應該讓你去遷就、違背。”
“因為那些‘線’的變化太多了,我如果用具體事例告訴你,大概率會誤導,所以現在只能這么說。”
“咳咳......”
“劉治。”
韓白衣抿著唇,口袋里那鐵質煙盒的溫度愈發冰涼徹骨。
劉治艱難的抬起手。
整個手掌都已然木質結構化,泛著粗糙的土色。
他抬起頭,靜靜的看著韓白衣,口中囁嚅著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什么都沒有出口。
只是長嘆一口氣。
面上帶著平靜,卻已然足夠震撼心靈的微笑。
轉過頭,望向北方。
他靜靜的道:
“我的事,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