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這家伙很幸運,但同時也很倒霉。
倒霉的地方就在于,組織上剛剛決定提拔他,中央突然頒布《領導干部選拔任用條例》。條例規定了縣處以上領導的硬性提拔要求,于是情況非常尷尬,王波的崗位工作年限不夠……組織手續辦了一半,突然被卡住了,早一個月都能通過啊。
以前是沒這種硬性規定的,又加上王波重點大學畢業,所以工作小半年就轉為副科,兩年多時間又升為正科。這升遷速度已經夠快,偏偏他又主動申請支援西部建設,直接被火線提拔為副處,在邊遠地區擔任副縣長職務。
這個副縣長甚至不是常務的,但專門負責招商引資。
由于王波的工作成績實在太突出,甚至突出到在省里都掛了號,中央又號召大力提拔年輕干部。于是在縣長生病之后,王波被某位領導點名做代理縣長,并且在自己的副縣長前面加上了“常務”兩個字,體現在組織文件上就是縣級政府的“黨組副書記”。
這提升夠快了吧?
老少邊窮地區,又符合中央精神,升得就是這么快!
但上級領導還覺得不夠,于是在新縣長到任之后,王波被扔去黨校學習,決定把他調去更窮的縣當書記。組織上早就摸清楚了,他跟首富宋維揚是大學同學,且他有兩次招商引資都跟喜豐有關。說白了,就是讓王波發揮自身優勢,調去最落后的地區再吸引幾波投資。
問題是,這個任命跟新的中央文件相沖突,王波的職務年限根本不夠立即提拔。那就只能進行變通了,他即將履任的書記暫時還“代”著,行政級別依然屬于副處,等年限到了立即給他“轉正”。
接下來好幾年,估計王波都不會再升官,最多被平調重用,實在是他之前升得太快了。
宋維揚結個婚都那么低調,王波當官的就更需要低調。
除了聶軍玩失蹤,宋維揚、丁明、彭勝利、周正宇、李耀林全部趕來臨州喝喜酒。再加上王波的至親好友,總共也就坐了三桌,而且酒席是在普通飯館里辦的。
沒啥結婚儀式,跑去民政局領了證,擺幾桌吃吃喝喝即可。
宋維揚他們幾個就坐了一整桌,因為彭勝利和李耀林還帶著家屬,老李甚至把寶貝兒子都帶來了。
彭勝利的女朋友是他老鄉,目前在京城當小學老師,兩人都屬于窮怕了的節儉之輩。彭勝利身上穿著嶄新的西服,這還是他出席喜宴專門置辦的,明明是個土豪,卻非要省錢買地攤貨雜牌子。他女朋友也差不多,穿著條嶄新的連衣裙,在夜市地攤上花60塊錢買的。
新郎官兒正在隔壁桌敬酒,顧家好男人李耀林問道:“老彭,你準備什么時候結婚啊?”
彭勝利憨笑道:“快了,正在看房子,估計明年就要結婚。”
宋維揚問:“老周呢?”
周正宇說:“我啊?去年就結婚了。”
李耀林打趣道:“這小子很不地道,結婚都不通知一聲,怕我們不給禮錢啊?”
周正宇仰脖子喝干半杯白酒,嘆氣說:“我那屬于包辦婚姻,雙方長輩硬逼著領證的。不怕你們笑話,結婚快一年了,我都還沒碰過我老婆。她是個蕾絲邊,這事兒她爹媽都不知道,現在還整天催著我們要孩子。”
彭勝利傻乎乎的問:“蕾絲邊是一種病的俗稱嗎?是不是生育功能有問題?”
“哈哈哈哈!”
整桌大笑。
彭勝利的女朋友似乎也很單純,好奇地問:“你們在笑什么?”
丁明解釋說:“蕾絲邊就是喜歡女人的女人。”
“哦。”彭勝利和女朋友恍然大悟。
李耀林認為老婆孩子熱炕頭就人生圓滿,對周正宇特別同情,問道:“那你們就這樣過下去?今后都不要孩子了?”
周正宇說:“我跟她商量過了,大家各玩各的,不得互相干擾。至于孩子嘛,長輩如果實在催得急,那就去醫院做人工受精,反正她打死都不讓我碰。我也無所謂啊,不管人不人工,反正孩子肯定是我的種。這樣還更自在,隨便我在外面拈花惹草,只要別帶回家里她就不反對。”
宋維揚笑道:“那你這個婚還結對了,多瀟灑自在啊。”
周正宇突然把剛倒滿的酒杯放下:“剛開始我也這樣想,問題是我現在玩膩了,感覺飄著挺沒意思,就想有一個安穩的家庭。”
“活該,”李耀林幸災樂禍,“哦,你玩膩了,就找個老實女人結婚,你把女人當什么了?你這屬于因果報應。”
宋維揚忍不住大笑,舉杯道:“來,我們為婦女之友李耀林先生干一杯!”
新郎官剛好敬酒到這桌,問道:“你們聊什么這么熱鬧?”
周正宇不想再提自己的丑事,立即拿起酒杯說:“老王,弟妹,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多謝,多謝!”王波連忙碰杯。
挨桌敬酒之后,王波和老婆也在他們這桌坐下,不時便有其他兩桌的跑來敬酒。宋維揚早就被認出來了,這些人就是奔他來的,想趁機跟首富認識一下。
王波對此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動幫宋維揚擋酒。
這家伙當官幾年酒量大漲,一斤白酒咕嚕嚕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跟喝白開水似的。他老婆也是女中豪杰,民族大學的在校生,而且剛剛讀大二,喝酒居然也能千杯不倒。
不過當第二斤白酒下肚,王波也有些喝興奮了,牛逼轟轟地說:“在彝族的村寨里,不喝酒什么都辦不成。有次我去寨子里考察民情,好家伙,直接給我倒了一大碗,是那種比籃球都大的海碗。我硬著頭皮喝了一小半,當場就暈了,那是泡了兩年的藥酒,起碼有60度以上!”
“不容易,不容易。”丁明附和道。
“何止是不容易啊,”王波搖頭感慨,“縣里的領導也個個是高手,我要是不喝酒,都沒法融入組織集體。我們那個書記,快50歲的人了,一兩的杯子,一杯一杯的干。還有我們那個縣長,喝成胃穿孔差點沒死掉,他那個胃千瘡百孔,直接被醫生切了四分之三。”
宋維揚好笑道:“原來你的代縣長是這樣當上的。”
王波說:“那可不。縣長要是不把胃喝沒了,我哪有代理縣長的機會?這種風俗要不得,越窮越喝,越喝越窮!但當地就是這樣,能喝酒的才叫漢子。你要是說自己不喝酒,沒人看得起你,也根本沒法展開工作。老宋,你們喜豐派來實地考察的公司干部,被灌得醉了一天一夜才醒,這事兒你知不知道?”
“那夠慘的。”宋維揚說。
“縣里的領導們,還覺得自己是好客,以為這樣拼命灌酒,就能把喜豐的人伺候舒服,其實把對方得罪的夠嗆。要不是看在我是你同學的面子上,人家估計拍屁股就走了,”王波搖頭苦笑,“我也想扭轉風氣,但根本辦不到,只能跟著學喝酒。”
周正宇替王波感到不值:“那你還干個屁啊,趕緊調回大城市,在機關喝茶多舒服,平白在那種地方浪費青春。要是老宋不幫忙,我來幫你跑關系,保證把你平級調到非常滋潤的單位。”
“你不懂,”王波抽著煙說,“剛過去的時候,其實我一門心思往上爬,只想干幾年有了政績再調回來。但有些人有些事,會讓你一輩子都難以忘記,你永遠無法想象中國還有那么窮的地方,還有生活那么困苦的老百姓。唉,不說了……喝酒!”
彭勝利的女朋友立即站起來:“王書記,我敬你一杯!我也是從大山里走出來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是個好官!”
王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別,我那書記還沒上任呢,就同學之間開開玩笑而已。”
彭勝利也起身舉杯:“老王,我敬你,希望你能繼續為百姓做實事、做好事!”
三人非常正式的碰杯喝酒,周正宇翹著二郎腿,半靠在椅背上,抽著煙笑道:“行行行,你們的思想覺悟高,我還是繼續混下去吧。有吃有喝有得玩,日子過得多逍遙快活,咱們的追求就不一樣。”
丁明立即出來打圓場:“都是老同學,說那么多干嘛?喝酒吃菜,下午去西湖玩玩,我長這么大還沒去過西湖。”
宋維揚說:“今年的西湖論劍,馬小云也邀請了你,誰讓你小子不來?”
丁明笑著說:“來的都是大公司老總,我小打小鬧,就不湊合了。”
“就你還小打小鬧?”宋維揚樂道,“今年來論劍的五家公司,盈利加起來都比不上搜狗,你小子未免太低調了。”
彭勝利突然蹦出來一句:“悶聲發大財。”
周正宇驚訝道:“搜狗比騰訊QQ還牛逼?”
丁明解釋說:“只要是搜索廣告收入,這兩年相關業務發展很快,重視網絡宣傳的企業越來越多了。”
“厲害!”周正宇豎起大拇指。
一幫老同學喝得七葷八素,丁明鬧著要去游西湖,彭勝利和女朋友也想去看看。
王波立即出去叫來幾輛出租車,大家嘻嘻哈哈的擠進車里,宋維揚的兩個保鏢也坐出租車跟上。
都喝得夠嗆了,反正宋維揚沒說兩句話,就靠在后座呼呼大睡。
王波屬于最清醒的,他跟老婆坐前面那輛開道,不時和司機聊起臨州的發展近況。
司機師傅很快也起了談興,說得滔滔不絕,甚至跟王波聊起最近發生的搶劫殺人案,煞有介事的進行案情推理。
“嘎!”
司機猛地急剎車,腦袋伸出窗外大吼:“你會不會開車!”
后面幾輛出租車也只能跟著停下,全被堵在單行道上。王波剛才只顧著聊天,沒注意前面什么情況,連忙問:“追尾了?”
“沒有,”司機吐槽道,“現在的私家車也來越多,開車的都不長眼睛。這條道能掉頭嗎?前面那寶馬方向燈也不打,突然掉頭,差點跟對面的車撞上,他停下來害得我也差點追尾。”
“嘭!”
司機話音剛落就撞上了,前面那輛寶馬莫名其妙倒車,車屁股直接懟到出租車的車頭。
司機連忙下車,敲寶馬車窗道:“你眼瞎啊?”
寶馬車上居然是個女司機,下車的時候還抱著條狗,氣勢洶洶的吼回來:“吵什么吵,把我兒子都嚇壞了!”
司機往車里看了看:“別扯了,里面哪有小孩子?”
女司機指著懷里的狗:“這就是我兒子,純種的,一條2萬多,嚇壞了你賠得起嗎?”
司機感覺自己遇上了神經病,揮手道:“行了,我趕時間,也不跟你瞎扯,你看該賠多少吧。”
“我賠錢?”女司機冷笑一聲,指著兩車相撞的地方,“明明是你追尾!”
這年頭很少有行車記錄儀,路上的監控也不多,司機頓時就感覺說不清了,他回頭對王波說:“兄弟,你可要給我作證啊。”
王波只能跟著下車:“女同志,這只是件小事,大家商量著解決吧。”
“同志”這個詞兒已經變成貶義,女司機頓時指著王波的鼻子,氣勢洶洶道:“誰跟你女同志,你罵誰呢?”
阿那里娓這個彝族妹子性格火爆,見到丈夫受氣,立即下車說:“我剛才看到了,明明是你倒車撞上的!”
女司機瞥了阿那里娓一樣,冷笑道:“哪里來的非洲人,黑得跟鬼一樣。”
“你再說一句!”阿那里娓氣得不輕。
“說了又怎么樣?非洲來的黑鬼賤貨!”女司機越說越臟。
宋維揚他們幾個也陸續下車,周正宇剛好聽到這句話,冷著臉笑嘻嘻說:“喲,車不錯,寶馬啊,有錢人。”
女司機獨自面對著將近十個人,依舊氣勢不減,鼻孔朝天道:“老娘就是有錢,怎么了?你們這些打出租的窮鬼,一輩子也別想買得起寶馬!”她又指著出租車司機,“還有你,趕快賠錢,不然我就報警了。我跟你說,這幾條街都是我的人,到時候你賠了錢還要拘留!”
司機氣得發抖:“我賠你個鬼,明明是你倒車撞上的!你腦子有病是不是?”
兩個保鏢圍在宋維揚身邊,問道:“老板,怎么處理?”
宋維揚撓撓頭:“報警吧。”
宋維揚還沒說完,女司機就指著出租車司機:“你罵誰有病?”
司機道:“我就罵你!”
“啪,啪!”
兩聲脆響,女司機一手抱狗,一手扇耳光,動作干凈利落。
司機被打得有些發懵,隨即一巴掌扇回去,把那女司機給扇得流鼻血,懷里的狗也掉地上汪汪直叫。
“好,你有種,你等著!”
女司機好不容易站穩,掏出手機就打電話:“老公,我被人打了……”
宋維揚對保鏢說:“打110報警。”
警察還沒來,女司機的“老公”就已經來了,而且還帶著10多個手持棍棒的馬仔:“誰打的你?”
“他們!”女司機隨手一指,把宋維揚這些老同學全都帶上。
這位“老公”也是霸氣,大吼道:“給老子打,打死了老子負責!”
“什么鬼?”宋維揚直接退上補覺,他現在還醉得腦袋發暈呢,先睡一覺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