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想,褚慶反而正加糊涂了。
霍老爺如果是喜歡那個女嬰,當做養女便是,沒有必要讓下人稱呼那孩子“小少爺”吧。
莫非老爺想兒子想得迷癥了?
不可能,老爺如果急著想要兒子,就憑江南活財神的名字,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給老爺生兒子,老爺對嫡庶看得極重,他是一個連庶長子都不想要的人,又怎會要個假兒子?
難道是自己理解錯誤?
可若是自己想錯了,老爺又為何要讓董嬤嬤閉嘴呢?
兩位乳娘是一起來的,她們平時也在一起帶孩子,那襁褓里的嬰兒是男是女,沒有人比乳娘更清楚,董嬤嬤肯定是知道的,因此老爺才會讓她閉嘴。
老爺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褚慶也明白,老爺的意思是讓他在路上嚇嚇董嬤嬤,嚇得她不敢多嘴多舌,把那個女嬰的事爛在肚子里。
若是左嬤嬤,褚慶還真沒有把握,但是董嬤嬤不同,這個女子本來就老實木訥,又把這份差事看得極為重要,他只要稍微嚇嚇她,董嬤嬤便什么都不敢說了。
因此,說來說去,霍老爺恐怕真的是想把那個小小女嬰當成兒子來養了。
褚慶實在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勸道:“老爺,您和太太都還年輕,一定能給大娘子添個嫡親弟弟,您何必......”
他想說您何必抱養個假兒子回去,可是他也只是個能在老爺面前說上幾句話的隨從而已,有些話自是輪不到他來說的,他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話又咽回肚子里。
霍老爺沒有惱他,一改剛才的慎重,笑呵呵地說道:“府里好久沒有這么小的孩子了,太太見了一定會喜歡。”
這話說得,就像是沒有聽到褚慶方才說的那兩句話似的。
褚慶只好作罷,老爺是鐵了心要帶那嬰兒回去了。
他猛然想到,老爺既然要讓董嬤嬤閉嘴,那么他當然也要一起閉嘴。
知道那孩子是女娃的,除了兩位乳娘,也只有他了。
他不敢多問,次日便帶上董嬤嬤和那個女娃,跟著威遠鏢局的人去了無錫。
他在無錫按照霍老爺的交待,把事情辦妥后,便回到杭州,那已是三個月后了。
他剛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府里多了位九爺,下人們只知道九爺是霍老爺從外面抱回來的。
霍老爺把這孩子抱回來的頭一個月,便選了黃道吉日,請了本家的長輩,開了霍家祠堂,把這孩子的名字寫到了族譜上。
從此后,霍九便是霍家二房名正言順的養子。
霍家二房若是想讓這孩子承繼家業,自有一百個理由;若是不想讓這孩子承繼家業,也能有一百個理由。
總之,這個忽然出現的霍九爺,把早已分家多年的霍家攪成了一鍋渾水。
褚慶看著霍九一天天長大,霍老爺對霍九的疼愛不亞于對待親生女兒霍大娘子,他的心里便越發不安。
霍九總會長大,總會有那么一天,他是女兒身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到那個時候,霍老爺就會成了笑柄,不只是在本家,就是在整個江南也會被人恥笑。
太太去世后,褚慶便盼著霍老爺續弦,可霍老爺非但沒有續弦,反而連個姨娘通房都沒有。
褚慶初時還以為霍老爺是對太太不能忘情,可后來他明白了,霍老爺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九爺的秘密。
從那時起,褚慶便知道,他能留在霍老爺身邊的日子不多了。
果然,霍老爺決定要和云南的馬幫合作之后,便把他派去了云南。
云南偏于一隅,想要回到江南委實不易,褚慶心知肚明,霍老爺是要把他遠遠地打發出去,他也松了一口氣,這是個再好不過的去處了。
何況他到了云南,便是獨擋一面、受人尊敬的大管事,還能把老婆孩子也接過去,一家人能過上安穩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剛剛走了一年,霍老爺便去世了。
他從云南回來奔喪,看到守在靈前的霍大娘子和霍九爺時,他越發心酸,卻又慶幸起來,無論如何,在外人眼里,老爺去世后也是有孝子打幡的,總比讓隔了房頭的侄子們打幡要體面多了。
那次他離開杭州,在回云南的路上,忽然就想起在無錫萬華寺的那個女娃。
當年他送那女娃去萬華寺后,才從住持方丈口中得知那女娃的名字,她叫霍思謹。
那時他以為霍思謹的霍,便是霍老爺的霍。
后來每年霍老爺都會讓他和顧頭兒去萬華寺,給方丈送去一萬兩銀子。
他第二次去萬華寺時,萬華寺的后山上便有了那座庵堂,庵堂簇新,顯然是新蓋的。
他曾問過霍老爺,他去送銀子時,要不要去看看那個霍思謹,霍老爺搖搖頭,對他說道:“不用去看,讓她不知道有這回事才是最好的。”
見他不解,霍老爺便說:“左右也就是十來年而已,待她長到十二三歲,就該訂親了,那時遠遠嫁出去,也就沒有我們的事了。”
他便大著膽子問道:“老爺,您供養她這么多年,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霍姑娘總該盡盡孝道吧。”
霍老爺嘆了口氣道:“這話再也不要說了,哪里用她來盡孝道,到時有多遠便嫁多遠,京城是不行的,南北直隸也是不行的。”
亦就是從那時起,褚慶便知道霍老爺是不會讓這女娃兒進京,更不可能放她獨自離去。
與其說是把她養在萬華寺,不如說是建座庵堂把她看管起來。
他并不知道霍老爺是想親自把她遠嫁,還是要找到她的家人把她嫁出去,總之,他清楚地明白,在霍老爺心里,這個女娃兒是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更不能像九爺那樣,被霍老爺當成心頭肉的。
這也是他聽說霍思謹不但進京,而且還得到太后青眼,在京城閨秀中有了一席之地后,所產生的懷疑。
“大娘子,九爺,如果老爺還在,是萬萬不會讓霍姑娘進京的,都怪我,都怪我啊,那年我給老爺奔喪后,曾經去過萬華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