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夫人一怔,雖然過去了十幾年,可她還記得羅嬤嬤。
她不知道霍炎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人,但是她心里卻暗暗高興,她當然記得羅嬤嬤了,羅嬤嬤曾經是老太爺院子里的管事嬤嬤,服侍過霍江的生母,因此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好在捧得高了,摔得也高,現在想想還是解氣。
“炎哥兒,你怎么想起羅嬤嬤了,哎呀,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你還是別問了。”馮老夫人說話的時候,煞有介事地摸摸自己的耳墜子。
霍輕舟心中一沉,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羅嬤嬤的。
他不記得這個人。
但是他小的時候,有一次聽兩個丫鬟說起羅嬤嬤,她們并不知道他已經睡醒了,還在小聲嘀咕,他記得她們說到“打死”“多嘴”之類的話,后來嬤嬤過來,小聲訓斥她們,兩個丫鬟便不再說了。
比起大多數的孩子,霍輕舟記事很早,而且只要是他聽過看過的事,便不會忘記。
后來他問過府里的人,才知道羅嬤嬤以前是老太爺院子里的管事嬤嬤,前面的老夫人去世以后,羅嬤嬤還留在府里,繼續給老太爺當管事嬤嬤,至于后來的去向,他便打聽不到了。
霍家雖然只是二流世家,但也是官宦人家,按理說像羅嬤嬤這種體面嬤嬤,要么拿著養老銀子跟著兒孫去享福,要么也會安頓到霍家的莊子里養老。又怎會無人知曉她的去處呢?
因此,那個時候,霍輕舟便懷疑這位羅嬤嬤定然是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被霍家處置了。
只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下人而已,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他從雙井胡同回來,路上思忖要如何打聽父親的事情,這才想起了羅嬤嬤。
府里的人早就換過幾茬了,母親已經過世,父親又不理后宅中事,姑姑霍沅只比自己年長一歲,自是也不會知道。還能知道羅嬤嬤的,也就只有馮老夫人了。
那個時候,雖然母親在世,但是上面有馮老夫人這個婆婆,也輪不到她掌管中饋,因此,處置羅嬤嬤的,很可能就是馮老夫人。
所以,霍輕舟才會直接了當向馮老夫人問起這件事來。
可是現在他看到馮老夫人的神情,又隱隱覺得這件事可能并不簡單。
他道:“一個多年前的下人而已,老夫人若是知道還請直言,我剛巧有幾件先祖母的往事想問問她。”
霍輕舟所說的先祖母是指的霍老太爺的原配,霍江的生母。
馮老夫人只是續弦,霍輕舟搬出先祖母,馮老夫人自是不能再說什么。
果然,馮老夫人臉露難色,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有些為難地說道:“羅嬤嬤為人耿直,又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唉,她就是太過耿直了,府里正在給老太爺做周年,羅嬤嬤就去找了大夫人。我那天去潭柘寺安排法事,一進府就聽說羅嬤嬤沖撞了大夫人,等我回到自己院子里,正想詳細問問是怎么回事時,羅嬤嬤已被打得皮開肉綻,連話也說不出來,從大夫人院子里抬出來,第二天就咽氣了。”
馮老夫人口中的大夫人,就是霍江的妻子,霍輕舟的母親!
霍輕舟眼中閃過一絲不置信,馮老夫人暗指羅嬤嬤竟然是被母親打死的?
怎么可能,母親的性子雖然要強,可是對下人很好,再說,那時府里正準備給祖父做法事,母親又怎會杖責祖父身邊的人?
看到霍輕舟一臉不相信的模樣,馮老夫人嘆了口氣,道:“我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了,或許是記錯了,炎哥兒你剛回來,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把話說到此處也就行了,沒有必要再多說,越是這樣,霍輕舟便越是心癢。
待到霍輕舟兄妹走后,霍沅好奇地問道:“娘,真是大嫂讓人打死了那個羅嬤嬤嗎?”
在她的記憶中,這位大嫂體弱多病,早早地就搬到陪嫁的莊子里,不再過問府里的事了。
馮老夫人冷哼一聲:“難道你也不信?我說了是她,就不會有錯,別說你不信,當時連我也不相信,她不是大家閨秀嗎?居然還能在老太爺周年的時候,打死老太爺身邊服侍的人。既然霍炎要問,那就實話告訴他,讓他知道他那個親娘也不是什么賢妻良母。父子雙狀元,哼!”
霍沅訝異,她也沒有想到,大嫂居然還做過這種事。
這可是犯了七出之條的。
和馮老夫人不同,霍沅此時想到的是霍思謹。
若是讓京城里的人知道,霍思謹有母如此,即使她有一門雙狀元的父兄,也難嫁個好人家。
當然寒門出身的進士倒是想嫁就能嫁,可是嫁過去又如何?用自己的嫁妝貼補婆家的窮親戚嗎?
想到這里,霍沅笑了,如果霍思謹說個這樣的親事,倒是也不錯。
霍輕舟從馮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來,他臉色陰沉,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霍思謹偷眼看向他,想了想,便道:“兄長,你別聽祖母的,母親又怎會做出那等事?”
“怎么?你知道?”霍輕舟終于開口了。
霍思謹道:“兄長都不知道的事兒,我又怎會知道,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呢。”
那時霍思謹還沒有出生!
霍輕舟猛然停下了腳步,霍思謹還沒有出生,而那個時候,他應該是剛剛跟隨父母從任上回來,據他所知,祖父是得急病過世的,因為當時正值水患,喪信卡在路上送不過來,父親得知消息時,已是三個月后的事了。
待到父親帶著母親和他趕回京城奔喪時,祖父已經去世五個月,半年后,便是祖父的周年祭,那時父親正在丁憂。
那個時候,羅嬤嬤會有什么事情,要沖撞到母親呢?
雖然他不相信母親會打死羅嬤嬤,但是他也不認為馮老夫人會說謊。
馮老夫人膝下無子,直到今天她還能在后宅安安樂樂做她的老夫人,全是依賴著父親給她的榮光。因此,她不會隨意編造污陷母親,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