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霍柔風來見阿力倫之前發生的事。
是霍柔風讓四時堂損失一批藥材,瞞過整個宣府的人,讓人誤以為缺醫少藥的韃子是來搶掠藥材的,她用假消息把城中駐軍引走,又讓雇來的人連夜在城中奔逃,制造混亂,讓阿力倫派來的人,趁機帶走了李老太醫父子。
但是即便如此,在她踏入韃剌時,她還是沒有抱著太大希望。
她只有安慰自己,她原本也是來買馬的,這件事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她只買到了馬而已。
至少與她來宣府的初衷是一致的,她也沒有損失什么。
霍柔風對燕娘道:“直到得知阿力倫的妻子是漢人時,我才確定,或許此次韃剌之行,我能得到的不只是上千匹良駒,還有一個于我、于我哥至關重要的消息。”
說到這里,霍柔風一雙妙目亮晶晶地直視燕娘,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娘在哪里?”
初冬的草原寒風凜冽,帳頂天窗上鋪著的羊毛氈被吹得呼呼作響,傳進這靜寂的帳篷里,讓人坐立不安。
霍柔風靜靜地望著燕娘,等待著她的回答。
時間緩慢得仿佛靜止,如同被澆灌進水銀,停止流動。
終于,燕娘開口了:“小小姐,您找到了炎公子嗎?”
霍柔風點點頭:“我哥和我早已相認,他也在宣府。”
燕娘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她雙手合什:“佛菩薩保佑,佛菩薩保佑啊。”
燕娘聲音哽咽,她撫著自己的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小姐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離此百余里,李老太醫父子二人正在為她診治,奴婢明天便陪您一起過去。”
這短短的幾句話,對于霍柔風而言,如同亙古傳來的鐘聲,一下下撞擊著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擰了一把,很疼,她被疼得流出了眼淚,接著,淚水便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
燕娘走到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說道:“當年,夫君還是達蠻部的王子,他的父親有很多妻子,他的母親雖然生育了王子,但并不受寵,有一次他父親的朋友來了,多看了他母親幾眼,他父親便將他母親送給了那個朋友。”
“夫君很生氣,去找父親理論,卻被幾次同父異母的兄弟羞辱,他一氣之下,便帶著母親逃出了達蠻部。他的父親聞訊后非常氣憤,派人四周追殺他們。奴婢便是那個時候遇到的他。”
“那時表少爺,也就是高姑爺,和小姐也在被朝廷暗中追殺,他們把炎公子托付給福伯,離開關東,帶著奴婢和幾位死士一起,來到了韃剌。”
“在逃亡時,夫君同父異母的兄弟將婆母打成重傷,奴婢遇到他們時,婆母已經奄奄一息。奴婢自幼跟隨小姐出入雪域山莊,學會了一些治傷的法子。恰好隨身也帶著金創藥以防不時之需,于是奴婢便把金創藥給了夫君,并教給他如何使用。韃剌人雖然驍勇善戰,可他們哪里見過漢人的金創藥,初時夫君還不敢貿然使用,可后來看到婆母太過痛苦,他這才按我教給的法子,用金創藥給婆母治傷。”
“一個月后,有一次我去給小姐買東西,又遇到了夫君,原來婆母已經痊愈,他想向我道謝,卻又不知到何處尋我,便等在上次遇到我的地方,足足等了十日”
燕娘說到這里時,雙頰潮紅,目光溫柔得宛如少女,她有些不好意思,對霍柔風道:“其其格總說我羅嗦,您瞧我又扯遠了。那次遇到我后,夫君說達蠻人從不會欠別人的恩情,我救了他的母親,他要報恩。見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便把一枚箭羽交給我,說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我讓我把箭羽交給他,他便會履行他的諾言。”
“那時我只是會講韃子話,卻不認識韃子的文字,看到箭羽上刻著有字,也不知道寫的是什么。直到后來我與夫君成親后,才知道那是他的名字。”
此時,霍柔風已經明白了,后來父母感覺風聲不太緊了,便回到中原,想要接了哥哥一起回關外,可是在回來的路上,父親戰死,母親臨盆在即,無法遠行,便住到洛陽謝家老宅里。
“我聽霍江說,那時母親染上疫癥,不久于世,霍江到洛陽尋找母親,可是也沒有找到她的蹤跡,所以我們都以為母親已經你們是怎樣離開洛陽的?”霍柔風問道。
燕娘失神地望著遠處,陷入了回憶之中。
“高姑爺、小姐、霍江、還有您的養父霍沛然,他們年少時便已相識。那時高姑爺還是雪域山莊的少主,有一次霍江和霍沛然都被抓進了雪域山莊,按規矩,他們難免一死,小姐心善,讓高姑爺放了他們。霍沛然霍老爺是重情重義之人,他發跡以后,得知雪域山莊已毀,姑爺和小姐逃亡的消息,便不惜重金組建了霍家商隊,名義上是做生意,實則是要走遍天下,尋找恩人的下落。”
聞言,霍柔風大吃一驚,無論是她,還是姐姐霍大娘子,全都不知道霍家商隊建立的初衷,竟然是為了尋找高清輝和謝紅琳。
“后來,他終于找到了小姐,而那時小姐已經身染沉疴。小姐擔心把疫癥傳給您,又見霍老爺是可靠之人,便毅然把九娘子您托付給他。九娘子莫要責怪小姐,小姐不是普能女子,她剛毅果斷勝過男兒,何況那時除了霍老爺,她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立刻托孤。”
霍柔風搖搖頭,顫聲說道:“我不怪她,從來也沒有怪過她,養父對我很好,視如己出,娘沒有看錯人。”
燕娘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與她秀麗的容貌不同,她的手較一般女子要大,骨結分明,手上有繭,她是會武功的,而且顯然這些年雖然養尊處優,武功卻沒有放下。
“霍老爺前腳把您抱走,后腳小姐便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奴婢給嚇了一跳,問她要做什么,小姐笑了笑,說道:你現在就去韃剌,錦衣衛的手伸不到那里,你好好活著,有機會再回中原,替我看看我的兩個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