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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四、五三五章 甘州烽火

  甘州總兵高懷古是太后的人,當年榮王帶著殘兵敗將便是經甘州衛逃到酒泉的。

  甘州是九邊重鎮,兵強馬壯,卻沒能攔下榮王的幾千殘兵,這也是前年展懷滯留西安長達半年的原因。

  甘州和酒泉都是絲綢之路的必經關卡,大半年前,榮王身邊的大太監王桂與一名女子,悄悄前往甘州,與高懷古的心腹常石遷密會,談的是關銀的事情,最終不歡而散。

  在本朝,陜甘所轄地域遼闊,除了九邊當中多個重鎮以外,先是有西寧衛,后又設塞外四衛,先帝殯天后,陜甘各總兵權力越來越大,那時皇帝尚未親政,太后的手根本伸不到西北,且,韃子不時犯境,國庫空虛,太后和內閣提到打仗便心驚膽戰,各大衛所要打仗,就要用銀子,無奈之下,權衡利弊,太后先是下旨撤銷了陜西都司和甘肅都司,各衛均由總兵府轄治,接著,為了貼補軍需,讓各大總兵府向朝廷少要點銀子,便把原本應由各地州府收取的關銀也交給了各大衛所。

  除了絲綢之路以外,還有銀巴古道、靈州古道等等,進入陜甘境內,越往西北,關卡便越多,這些關卡多則相隔一二百里,少則相隔十里,無論是大商隊還是小商販,都要向關卡繳納過關銀子,貨物越多,繳的銀子也便越多。

  各總兵府對下轄衛所均有攤派,衛所按攤派上繳了銀子,余下的便進了自己的小金庫,而這些銀子到了總兵府,便是有去無回,朝廷想要從他們手里要過去,實屬癡人說夢。

  俗話說窮文富武,武將們來銀子的途徑比文官們要多,但是對于展懷、高懷古這些轄制九邊的武將而言,銀子卻永遠都不夠用。

  就比如展懷,朝廷至今還欠著他數十萬的軍餉和撫恤銀子,雖然這個數字里有很大的水份,但是卻也千真萬確欠著大筆銀子。

  展懷要打仗,就必須安撫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朝廷的軍餉和撫恤銀子遲遲不能到位,他當然不能干等著,這些銀子便要自己想辦法弄來,給將士們發下去。

  因此,這些手握重兵的總兵們,個個都缺銀子,關銀便成了他們拿銀子的主要來源。

  甘州和酒泉均是絲綢之路必經之地,比起其他商路,絲綢之路來往商隊是最多的,這兩個地方便也是最肥的地方。

  如今酒泉是榮王占著,如果不是當初朝廷不讓繼續出兵,中間又隔著一個高懷古,展懷決不會讓榮王搶到酒泉這塊肥肉。

  要打酒泉,就要途經甘州,甘州的兵馬遠勝過酒泉,展懷早就想把這兩個地方據為己有了,現在韃子犯境,便是個好機會。

  自從朵兒哈被俘,韃剌便成了一盤散沙,大小部落之間你爭我奪,其中以加海的部落最為強大,但是也無法與當年的朵兒哈相比。

  正如霍柔風所言,朵兒哈是展懷的手下敗將,而加海尚且沒有與展懷一爭高下的資格。

  也就是說,加海連給展懷當手下敗將的資格也沒有。

  這并非是霍柔風信口胡說,她在韃剌住過一陣子,對于韃剌各部的情況均有了解,她雖然是貶低了加海,但是并沒有夸張。

  加海是個穩妥的人,他親眼看到朵兒哈由草原霸主成為漢人的階下囚,無論兵力還有財力均不如朵兒哈的他,決不會草草出兵。

  這次犯境的韃子是土薩部,去年土薩部搶掠了幾支漢人商隊,嘗到了甜頭,冬天時早就想過來搶糧食了,可是看到其他部落按兵不動,土薩部只能一忍再忍。進了臘月,天氣越來越冷,糧食也越來越少,他們便忍不住了,在邊境附近的村鎮大肆擄掠。

  這種事情在九邊司空見慣,今時今日的展懷是不用親自帶兵過去的,可是展懷有別的想法,教訓土薩部只是個幌子而已。

  霍柔風送走了展懷,次日便回了馬場。沒過幾天,榆林便有人送信過來,展懷讓查的謝思成,有消息了。

  展懷臨走時交待過,只要查出消息便告知霍柔風,由霍柔風定奪,因此榆林的消息一到,霍柔風便知道了。

  謝思成住在榆林城外的紫云觀,紫云觀雖然香火不盛,但是只要捐點香火錢就能在觀中借宿,比客棧里要便宜許多,很多人為了省錢,便會住到那里去。

  若非展懷讓人畫了像暗中查找,根本不會有人會注意到紫云觀里的香客。

  霍柔風問道:“他帶了多少人?”

  “紫云觀中只有他一人,其他地方尚未查出。”

  霍柔風去過紫云觀,上次她和展懷便是在紫云觀里見的吳寶中。

  她在屋里轉了幾圈兒,對來人道:“不要打草驚蛇,先盯著他,每天都讓人來給我送信。”

  霍柔風不知道謝思成為何來榆林,但是以謝思成的身份而言,他來榆林定有所圖。

  當初在韃剌遇到謝思成,后來查出謝思成去見過加海,可惜加海沒有見他,還讓人把他抓了起來。

  那時霍柔風便懷疑謝思成正在圖謀大事,眼下謝思成來了九邊,事情便更加不簡單了。

  可是也不過兩天,謝思成便離開紫云觀,盯梢的人跟著他一路向西,竟然是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風吃了一驚,連夜把這件事飛鴿傳書告訴了展懷。

  說起飛鴿傳書,展懷從福建帶來的五萬精兵中有專門馴養鴿子的人,展懷離開榆林時,給霍柔風留下幾只,霍柔風便帶來了馬場。

  謝思成既然已經離開了榆林,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展懷了,霍柔風便每天數著日子,只等著出了正月,她就繼續開始招募士兵。

  轉眼便是二月二龍抬頭,邊關的消息傳來,韃子和馬賊相互勾結,因此展懷打完韃子,便追殺馬賊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風輕揚眉毛,馬賊?展懷還有功夫剿匪?

  哈,就不知道最后剿的是高懷古,還是榮王了。

  緊接著,消息一個連著一個,先是馬賊和展懷短兵相接,接著就傳來捷報,展懷打退了韃子,又剿了馬賊五千人。

  霍柔風差點笑出來,九邊之地居然還有五千人的馬賊,高懷古就是擺設吧。

  小展,你也太夸張了。

  霍柔風猜得沒錯,這五千人當然不是真的馬賊,不但不是馬賊,也不是高懷古的人。

  這些都是被展懷一路追殺過來的韃子。

  也就是說,早就應該驅趕回大漠的韃子,被展懷略施小計,硬是給逼到了甘州道上。

  是韃子還是馬賊,高懷古派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得知展懷把韃子引到這里,對外還聲稱是在追殺馬賊,高懷古給氣得半死。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沒臉沒皮的。

  幾千人的小股韃子,哪里值得展懷親自帶兵。

  而且展懷不但趕走韃子,還要再打馬賊,造福百姓。

  展五將軍,您真是辛苦了。

  高懷古氣得咬牙切齒,展懷把仗打到了他的家門口,他還能如何?

  幫著韃子打展懷?

  展懷既然使出這么一招,想來早就留有十條八條后路,還怕他與韃子聯手嗎?

  再說,他高懷古除非是腦子進水,否則憑他手握兩萬大軍的九邊總兵,難道還要和上不了臺面的土薩部合作嗎?

  可是展懷就在城外,把經過絲綢之路甘州段當成了戰場,眼下從這里經過的商隊們全都嚇壞了,只能躲到甘州城里暫避,但是這仗一天打不完,這些商隊便一天不能出城。

  展懷帶了三萬人,韃子只有五千人,可是展懷硬生生把韃子圈了起來。

  只圈不打,就這么耗著。

  甘州城城門緊閉,高懷古站在城樓上,看著不遠處旌旗飄揚,仿佛看到了展懷那張得意的笑臉。

  高懷古氣得扔了手中的千里眼,對部將道:“準備大炮,別以為老子好欺負,真把老子逼急了,就開炮轟死展懷那個小兔崽子!”

  心腹常石遷連忙勸他:“將軍,萬萬不可沖動啊,依學生看來,展懷就是要逼您出手啊,您可不能中了他的詭計。”

  高懷古咬著牙,登登登下了城樓,城樓下早就有七八個幕僚在等著他。

  原來被困城中的商隊選了代表想要見他。

  高懷古快要煩死了,哪有心情見這些商人。

  他沒好氣地拒絕了,縱身上馬,便往總兵府而去,他一邊走一邊罵,從展懷罵到世子展忱,又從展忱罵到閩國公展毅,接著便把展家祖宗十八代全都罵了一遍。

  太后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當年為何要讓展懷帶兵打榮王啊,這下好了,分明就是養虎為患,榮王打完了,展懷這頭老虎也養大了。

  現在居然敢欺負到他高懷古頭上了,是以為他好欺負,還是以為整個西北改姓展了?

  高懷古回到總兵府,一口氣摔了十幾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氣,拿起馬鞭對手下人說:“傳令下去,把城里的兵將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懷古手下有兩萬兵馬,可是這些兵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現在被展懷逼到家門口,他要調動城外的兵馬,還要越過韃子和展懷的包圍圈,因此,他能動用的也只有城內的三千人了。

  高懷古越想越氣,展懷這哪里是包圍韃子,分明是把他高懷古的兵力給硬生生斷開了。

  三千人馬很快集合完畢,高懷古帶著人便要出城。

  可是剛剛走到城門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隊的人,其中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越過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間。

  高懷古的軍隊不得不停了下來,高懷古正在氣頭上,罵道:“哪來的沒長眼的?快點滾開!”

  少年一襲寶藍直裰,外面是同樣寶藍面子的皮斗篷,他緩緩摘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頭墨染的青絲。

  高懷古這才看清楚,面前的少年清俊絕倫,氣質超群。

  他一怔,這少年絕非普通的書生,甘州城里什么時候來了這樣的人物?

  莫非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

  他遲疑一刻,緩緩問道:“你叫什么名字?站在這里有事嗎?”

  少年拱手施禮,態度謙虛,他道:“在下太平會謝思成。”

  高懷古心頭一動,太平會?

  這幾年太平會的名頭越來越大,高懷古雖然遠在甘州,可也聽說了太平會。

  太平會雖然只是江湖幫會,可是在長江以南聲勢越來越大,且,他是聽說過謝思成這個名字的。

  當年榮王曾經借助太平會籌集了不少糧草。

  河南一帶的富戶原本是不肯掏銀子的,可是礙于太平會,他們不得不鐵公雞拔毛,要么拿糧食,要么出銀子,這些糧食和銀子全都給了榮王。

  只是謝思成行事隱密,若非高懷古在榮王身邊有暗線,他也不知道這個名字。

  但是高懷古并沒有想到,謝思成不但年輕,而且還是個美少年。

  他哈哈大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太平會的會首居然是位神仙似的小哥兒,也好,本將軍給你個面子,這樣吧,你先到總兵府里等著,待本將軍辦完正事,回來與你暢談小酌。”

  像太平會這樣既有人又能斗狠的幫會,若是送到面前還置之不理,他就是傻子。

  高懷古當然不傻,非但不傻,他還比一般人都要精明幾分,否則也不會坐到如今的高位上。

  謝思成微微一笑,道:“謝某不才,并非是來與總兵大人把酒言歡的。”

  高懷古神色一滯,冷聲道:“那你來做什么?”

  他態度忽變,周圍的氣氛便也隨著冷卻下來。

  謝思成卻像是無所查覺,他神情如常,淡然道:“謝某是來為總兵大人排憂解困的。”

  “排懷解困?就憑你?哈......”高懷古只笑了一聲,便收住了笑聲。

  他本來的意思是就憑你一介書生還能為我排憂解困嗎?

  可是轉念一想,太平會的會首,是哪門子文弱書生?分明是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好吧。

  高懷古冷笑:“原來如此,來人,給他一匹馬,隨本將軍出城一戰!”

  立刻便有隨從跳下馬來,把馬牽到謝思成面前。

  謝思成卻沒有接過馬韁繩,他目光炯炯望著高懷古,一字一句地說道:“謝某懇請總兵大人不要出城,否則便中了展懷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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