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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此間少年來

  京師往保定府的官道上,良臣悠閑的坐在一輛大車上,頭枕著包袱,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拿著本書,看得聚精會神。

  弄完司禮官帖的大襠私印后,良臣便和宋獻策告辭,趕到阜城門找了家大車行,買票直奔保定。

  之所以不歸河間府,而奔保定,卻是因為熊廷弼的那位好友、北直提學御史黃彥士就在保定。

  提學御史只在每年小考、鄉試方才由兩京都察院派出,并無常駐衙門。

  因今年北直小考保定府先開,故黃彥士現在保定提學。提學又稱提督學政(院),故一般人稱之為提督,所責考試亦稱“院試”。

  大明兩京十三省,南北兩京又稱南北直隸,不過卻不是一省之設,南北直隸的府和直隸州和十三省的布使司一樣,是直接歸六部管轄的。

  南直隸是南京及其附近府和直隸州的統治;北直則是京師及其附近府和直隸州的統稱。

  北直隸的大體范圍相當于后世京城、天津、河北大部及河南、山東小部分地區。

  順天府雖歸北直隸,但無論是小考還是鄉試,皆是獨立開展,由禮部專門負責。

  熊廷弼當日倒也忘記告訴良臣黃彥士在何處,還是宋獻策提醒他,要不然良臣恐怕就得找人找的暈頭轉向了。

  保定離京師三百多里,河間府在京師的南邊,保定則在京師的西南方向,這意味著良臣得抓緊時間,要不然來回折騰下來,能把他累的夠嗆。

  良臣坐的這輛大車上人倒不多,連他在內六個人,一個老頭帶孫子返鄉,還有兩個在京里打工的伙計,剩下一個則是個老婦。

  “小兄弟看的什么書?這么入迷的?”一個在京里打工的伙計見良臣這一路始終抱著手里那本書在看,不由好奇。

  “封面上不有么。”另一個伙計識得字,看了眼告訴同伴人家看的是四書五經中的《中庸》。

  “小哥一看就是讀書人,如此刻苦用功,將來肯定能出息。”邊上老頭很是稱贊了良臣幾句,然后低聲告訴孫兒,要和人家小哥哥學習,用心讀書,日后金榜題名,也好光宗耀祖。

  “馬上就要小考了,我這也是臨陣抱佛腳,老丈莫笑。”良臣朝那老頭笑了笑,然后捧起書繼續讀。

  許是讀到斷章處,他不由痛罵這無恥的作者,然后情不自禁的拿手指沾了沾唾沫,急急翻開第二頁,越看越是入迷。

  這一章正是那“李瓶姐墻頭密約,迎春兒隙底私窺”。

  書中沒有黃金屋,書中亦無顏如玉,只有那巧金蓮和妙瓶兒。

  讀書人嘛,只要有書讀,都是圣賢子弟。

  所謂兩耳不聞車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在路上顛簸了五天,大車終是到了保定府。

  一下車,良臣就向人打聽按察使司衙門在哪。

  北直隸沒有布政使司,不過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卻是有的,衙門就在保定。

  通常,提學御史下來后,要么住在按察使司,要么住在各府的府學。

  多數時候,卻是住在按察使司的。原因在于按察使司就是都察院在地方的監察機構,提學御史不住在自家衙門分支,又住哪里。

  打聽到按察使司在何處后,因離的不遠,良臣便步行過去。

  到了衙門外,自有守衛上前攔他,問他何事。若有冤屈,可以擊打門前大鼓,內中自有官員出來接待。

  良臣忙道他是來求見提學御史的。

  “求見提學御史?”守衛打量了良臣一眼,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提督大人住下之日就已發話,任何人都不見,你走吧。”

  良臣當然不能走了,急道:“煩請大哥替我通傳一聲,我有要事求見提督大人。”

  “來找提督大人的,哪個沒要事?”守衛公事公辦的樣子,可不會因為良臣是個少年,就心軟替他通傳。

  “還請大哥幫幫忙。”

  良臣心念一動,摸出兩塊碎銀子悄悄遞到守衛手中。守衛左右看了眼,不動聲色收下。

  “請大哥幫我將這張帖子遞與提督大人,他見到此帖定會見我。”良臣說著將熊廷弼的名帖遞給了守衛。

  守衛接過看了眼,點了點頭,吩咐良臣在這等著,他進去替他遞帖。

  良臣忙再三感謝,在衙門外等著。

  按察院中,北直提學御史黃彥士正與昨日才到的好友、同黨中人,任戶科給事中的官應震密談。

  “去年,若非密揭,葉向高安能入閣為輔,如今內閣為他一人主導,我三黨被他阻撓,若不再有所動所,后年京察,必一敗涂地。”

  官應震不岔,想到密揭事件就惱火不已。

  去年七月,皇帝詔在籍舊輔王錫爵入閣首輔,王錫爵卻考慮到朝中黨爭已起,自己年老體衰,難以支撐,便婉拒皇帝入閣之請,讓家人王勉攜其密揭進京。

  王勉路經淮安時投宿在漕運總督李三才處被李三才竊得密揭,李三才最初本準備篡改以激怒言官,但隨后因密揭為王錫爵之孫著名書法家王時敏主筆,只得抄錄全文。

  結果,此份密揭尚未抵達京城時,東林黨人和南京的科道言官已經人手一份。而密揭中“皇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棄之,如禽鳥之音不以入耳”之語,引起了科道言官的公憤。

  等到王錫爵的密揭抵京后,東林黨人立刻行動,以有心算無心,打了浙黨措手不及。眼看著浙黨大敗,東林可以成功入閣時,宮中的萬歷皇帝卻看破了東林黨人的把戲,將他們的奏疏一律留中不發,使他們不能如愿。

  東林黨不肯罷休,繼續發動彈劾,面對東林黨的步步進逼,最終首輔朱賡于十一月癸丑病故,次輔李廷機閉門不出,隨后遷居到演象所之真武廟,將仆人全部遣散,表明去職的決心。

  如今,李廷機依舊住在廟中,每日一封辭呈,不管宮中派多少人來勸,他都死也不出。時日久了,竟被人稱為“廟祝閣老”。

  然而,李廷機已然灰心,不愿出山。東林黨人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唯恐萬歷皇帝未批準李廷機的辭疏,使李廷機得以復出。因而私底下動作不斷,隔三岔五便上疏彈劾李廷機,一定要徹底罷了他出山之路。

  “我來前,聽說葉向高準備出面請求陛下準李廷機回鄉,然后他們再提出增補閣臣。”

  官應震頗是擔心,因為萬一皇帝準了葉向高的請求,李廷機歸鄉,那內閣就剩葉向高一人,既是首輔亦是獨輔了。

  黃彥士眉頭微皺:“他們想推誰入閣?”

  “除了鳳陽那位,還有誰?”官應震冷笑一聲。

  黃彥士點了點頭:“東林之中,只他夠格了。”

  二人所說那位,乃指鳳陽巡撫李三才。

  此人系順天通州人,萬歷二年進士,與東林黨人趙南星為同年,后任南京禮部郎中時與東林黨人魏允貞、鄒元標深交,以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與在無錫講學的東林黨人顧憲成亦有深交,是東林黨的一員干將大員。

  “此人若入閣,對我三黨,便是災難。”官應震恨恨說道。

  黃彥士考慮得多些,他道:“增補閣臣必須會推,有我三黨在,他東林未必就能如愿。”

  官應震搖頭道:“你還不知道,都察院的宋一韓上疏建議增補閣臣不應當專用翰林出身的官員,應當也起用外官,又稱此前閣臣都是南方人,建議多增補北方人入閣。其意,自是意在李三才了。”

  “還有這事?”黃彥士也覺棘手,“李三才此人頗有才干,好用機權,更善于拉攏人,撫淮十三年,結交遍天下,若他入閣和葉向高聯手,恐難有我三黨立足之地。”

  官應震道:“此番我從京中過來,便是與你商議此事,看看如何才能破了東林的陰謀。”

  黃彥士思慮片刻,道:“東林想讓李三才入閣,我們便斷了他們這個念頭,使李三才無法入閣便是。”

  官應震精神一振:“如何斷?”

  黃彥士輕笑一聲:“李三才為外官十多年,豈無貪臟枉法劣跡?”

  “我曉得了,回京之后,便發起公議,彈劾他。”

  “不能捕風捉影,須得派人去鳳陽察訪,掌握他一二貪臟實跡,如此勝算更大。”黃彥士喝了口茶,“我等小考事畢,便回京復命,出點力氣。”

  “有你這猛將出馬,勝算大增。”

  “對了,聽說熊飛白又惹事了?”

  “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熊飛白有大材,我楚黨能否中興,就看他了,萬不能讓他有失。”

  “此事,我如何不知。”

  黃彥士見桌上茶水已涼,便要叫外面奉茶,卻聽有人在外稟道:“提督,外面有一少年求見。”

  “什么少年?”黃彥士愣了下,旋即不快道:“我在此間并不認得人,不見。”

  外面的人猶豫了下,又道:“來人持有熊廷弼的名帖。”

  “噢?”

  “快讓他進來!”

  黃彥士和官應震不約而同吩咐道,爾后相互一笑,均知江夏熊飛白在對方心中位置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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