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和他媳婦沒說什么,但看的出來,也是不想客印月把侄兒國興帶走。
這事,說白了就是個擔心。
侯家人怕客印月會改嫁,畢竟,客印月還年輕,長得又漂亮,又常年在外面,誰知道有沒有相好的。
這年頭風氣早開,改嫁于民間乃是平常,除非碰到那種娘家極其迂腐,當爹的是個不開竅的老秀才,情愿女兒守活寡一輩子,也不愿女兒再有個歸宿。又或是夫家黑的厲害,勢大權大,想著靠個寡婦跟官府撈個名節牌坊掙好處。
這兩種情況少之又少,侯家于這一片不是什么大宗族,自不會逼著客印月不得改嫁。侯大這個親伯伯也沒吃弟弟絕戶的念頭,那么,弟媳婦不留,這孩子就得留下了。要不然做個拖油瓶,碰到心腸壞的繼父,小小的孩子還不遭罪了。
秦氏哭訴著,也不管媳婦還沒改嫁,就把孫子跟她走會叫后爹虐待遭罪的事說了。
良臣在邊上聽著,頗是委屈,他這繼父心腸可不壞。
客印月也不愿將國興留在鄉下受苦,啼啼哭哭,左鄰右舍都在勸,可誰個又忍心逼人家母子分離的呢。
到最后,秦氏態度堅定,言稱媳婦若真要把孫子帶走,她就一頭撞死在墻上。
眾人都是急壞了,侯家人連忙勸客印月遂了老人意。
客印月紅著眼,低頭不說話。
秦氏見了,頓時就要去撞墻。
院子里頓時亂成一團。
良臣見這樣不行,想了想,將客印月拖到一邊,于她說不若暫將國興留在奶奶處,等稍大些再帶到京城。
老人這邊,留些錢下來,一來改善家里條件,二來開春供國興先把書念起來。要不然僵著,也不是個事。
“你回了宮還得照顧著大哥兒,哪有閑時看著國興。乖,聽我的,真是要把國興強行帶走,老太太出點事,咱們于心何忍呢?…二哥那可是剛下地呢。”良臣出于現實情況勸道,把剛才的道兄也抬了出來。
“終不是你親生的。”客印月抽泣一句。
“這話說的,我愛你勝過一切,愛屋及烏知道不?…國興是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如何會對他壞呢?…這不是沒辦法嗎,難道真要把老人逼出事來?”良臣很頭疼。
客印月狠狠踩了良臣腳跟,微怒道:“你若當國興是親生的,怎見得他留在鄉下受苦?”
良臣咧了咧嘴,四周看了眼,低聲道:“好巴巴,你且好生想想,國興跟著親奶奶能受什么苦?…你就聽我的,先把國興留下,我保證過上兩年一定把他接進京還不成?”
“你…”
在良臣的再三勸說下,客印月終是松了口,拿著良臣給的一袋錢流著淚交到婆婆秦氏手中,好生叮囑了婆婆一番。又把兒子拉到懷里,不住的疼著。
就這么耽擱了一個多時辰后,客印月終是依依不舍的上了馬車,臨行前抱著兒子哭的稀里嘩拉的。
周圍村民見了,哪個不心酸。
直等馬車出了馬灶村,上了官道,客印月的心情才算好受些。
因良臣要回家鄉肅寧拉隊伍,客印月跟著有些不便,所以便派人送她先回京。
臨別那晚,良臣準備好好疼疼巴巴,豈料巴巴竟然也要守節。
把個良臣憋屈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送走客印月后,良臣快馬加鞭就奔河間而去。
他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千里外的四川石砫,二叔也終是得到了工作。
哥三從陜西漢中一路乞討要飯到石砫,沿途那凄涼勁,現在想來都是一把子淚。還好,老天不絕他們,雖是受了千辛萬苦,可怎么也是活著到了石砫。
然而跟哥三事先想的不同,以為一到石砫就能得到礦監丘乘云的重用,從此喝香喝辣發大財。
事實是,丘乘云見到這比要飯花子還破爛的哥三,當時就皺眉一臉嫌惡。要不是哥三是孫公公差來的,丘乘云都能叫人亂棍把他們打出去。
丘乘云為何對哥三如此嫌棄,大家都是凈了身的人,人大老遠從京城過來給你丘公公打下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原因是,這哥三真是三個老梆子。
二叔五十一,徐應元四十九,趙進教四十六。
這年頭,四十多的人非富貴者,看著跟老頭沒什么區別。二叔要不是身高馬大的,跟地里的老農沒兩樣。
看在孫公公的份上,丘乘云捏著鼻子給哥三安排在礦上幫閑。
這幫閑可不是狐假虎威的跟在丘公公后面打旗吶喊,吃酒喝肉欺負人什么的。
而是實實在在的幫閑。
用后世的話說叫做小工。
二叔給安在礦上看大門,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開門,睡得比誰都少。
徐應元則安在礦監衙門掃地,倒也是老本行了,他在宮里也干這個。
趙進教因為識些字,崗位好些,負責礦上料場記賬。
這三份工作對于一心指著來四川翻身的哥三而言,可謂是滿心的歡喜和希望在瞬間變成了一泡尿。
兄弟三人那個后悔啊,早知道丘乘云不把他們當回事,那是死也不可能跑四川來受罪的。
可現在怎么辦?
回去的盤纏是一分沒有的,再沿路要飯回京,哥三也真沒那個耐性。
于是,只能窩在礦上先干著。
每天看著丘乘云錦衣玉食,出門前呼后擁,自個卻窩在那看大門,饒是二叔心性樂觀,也不由的沉默寡言起來。
礦上干活的都是附近的百姓,有漢人,有苗人,有瑤人。丘乘云在石砫無法無天的很,把土司馬千乘都給弄牢里去了,可對于礦上干活的倒是不差,至少給的工錢還行。
他這也是精明,知道工人拿的少了,干活就沒積極性。而他這礦監想要發財,就得指著礦上產出。沒產出,他哪有的撈。再說,跟賺的相比,工人那點錢實在是不值一提。
看了有半個月大門后,這日下工,見礦上工人都出礦后,二叔便從門房摸出來,費力的去關大門。
離這大門不遠處就是丘乘云的礦監衙門,那里人進人出的好不熱鬧。
嘆口氣,自嘲似的一笑后,二叔繼續關自己的門。關到一半時,卻見兩個把兄弟摸了過來。
“大哥!”
徐應元手里拎著兩瓶酒,趙進教手里提著半包豬頭肉,二人很是興奮,大老遠就叫了起來。
一見兩結拜兄弟來了,二叔頓時高興的迎上去,見著二人手里提著的酒肉,頓時眉開眼笑:“昨的發錢了?”
“沒,咱們才來多久,哪這么快給錢呢。再說,丘乘云那王八蛋還不知給不給錢咱們呢。”趙進教“呸”了一口,一提手中的豬頭肉,“這是昨兒丘乘云請客剩下的,廚房要扔,叫我見著求來的。”
徐應元聽了這話,忙道:“大哥,肉是人家吃剩的,這酒可是兄弟我買來的。”
“昨,你有錢?”二叔很是驚訝。
徐應元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這不給礦上記賬么,多記少記有門道。”
二叔一聽,忙提醒老二:“你可小心些,別叫丘公公發現了。”
徐應元忙說曉得,二叔點了點頭,一手一個拉著兩結拜兄弟就進了門房。
趙進教把肉擺上,開了酒,兄弟三人便吃喝起來。
算起來,也是有兩三個月沒吃過肉了,兄弟三都是饞的不行。
吃到一半,趙進教酒性上來,說道:“大哥、二哥,咱們這悶酒吃的沒意思,不如行個令兒,點到就喝,喝干唱曲怎么樣?”
徐應元來了精神:“嘿,唱曲我會。”
二叔哈哈一笑,沒反對。哥三便行起酒令來,行的是宮里常行的那套。又唱又喝好不熱鬧。
又輪到二叔唱曲時,二叔想了想,雖了個家鄉小曲,叫亂彈,有的地方也叫梆子。
二十多年前凈身入京的路上,二叔曾為了混口飯吃給地主家哭過喪,嗓門還是不錯的。一道家鄉亂彈唱起來,還真有那么幾分味道。
正熱鬧著,外面卻來了個人,是礦監衙門的打手,叫王五,此人是丘乘云從京里帶來的,平日在礦上監工,很威風。
二叔三人見是王五,知是丘乘云手下的紅人,忙齊站起來請他坐。
“吆,吃著喝著還唱著,你們三不錯啊。”
“叫王哥兒笑話了,咱兄弟三個沒什么興頭,隨便唱唱玩玩,不想驚動了王哥兒。”
王五嘿嘿一聲:“可不是驚動我,是丘公公聽你們唱的有趣,叫我來喚你們去耍耍哩!”
三人聽了,面面相覷,不敢回答。
見狀,王五擺了擺手:“不妨的。丘公公們也吃酒,你們要唱的好,丘公公肯定會賞的。”
哥三沒辦法,只好跟著王五到礦監衙門。
礦監衙門后院擺著一桌酒菜,丘乘云和幾個從京里帶來的親信正在吃酒。
“丘公公,人給您帶來了!”王五上前行了禮。
“小的見過丘公公!”
二叔哥三忙也上前見禮。
丘乘云端著酒杯打量了三人一眼:“剛誰唱的曲?”
二叔硬著頭皮道:“是小的胡亂哼了玩的,不想倒驚動了公公,死罪,死罪。”
“哪有什么死罪?”丘乘云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朝二叔一指,“李進忠是吧,你給咱家唱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