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天微坐在書案前,左右手邊各放著一摞書,堆得很高,但也很穩。
她一目十行,飛快翻閱手中的書冊,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一本幾百頁的書冊便已經翻到最后一頁。
合上書,墨天微卻沒有將書放到代表已經看完的左手邊,而是閉目開始在腦中演練劍法。
這間書房真就只是一間書房,門是打不開的,窗子是個裝飾,里面也沒有什么異空間傳送陣,這意味著她就算推衍出了破解的劍法,也只能在腦中或是不用靈力地比劃一二。
雖然書冊不如玉簡形象生動,但墨天微也并不陌生,泛黃的紙頁上,抽象的人物變作一個個小人,在她的腦中將劍法盡數演練而出。
約莫半個時辰后,墨天微睜開眼。
這一部劍法與有些相似,可以考慮。
將書放到左手邊后,墨天微又從右手邊拿起一本書,但與之前不同,這一本墨天微僅僅翻閱了一刻鐘不到,看了大約八分之一,便被她放下,扔回書架上。
這本劍法的路子她并不熟悉,想要破解不是不行,只是要花的時間太多,如今時間緊迫,可沒工夫慢慢來。
就這樣,墨天微花了七日工夫,將那一百部劍法翻閱完,最終從中選擇了二十部,開始逐一研究破解之法。
首先是第一部,墨天微最擅長的兩大類劍法之一,。
序篇中有言,此劍法乃一修士夜宿山中,見月明星稀,忽而心有所感,苦思一夜,豁然開朗,故創出此劍法。
對于“破解劍法”,修真界的普遍觀點是擊破劍法的意境,而不是破解劍法的招式,只因招有形而意無形,招易變而意難變,破劍,自然當連最難的也能破解 的級別并不高,事實上這一百部劍法若在劍宗的劃分之中,也就是外門第四級劍法的程度,要針對性地創造破解劍法并不困難。
但墨天微之前完全沒有這種經驗,是以不免有些無從下手。
疏星,何解?
寂寥?清冷?孤高?
雖然劍法中沒有明說,但實際上這些情緒都包含在內,畢竟即便是公認意境最為狹隘的情劍,也不會一部劍法只有一種毫無變化的意境。
墨天微沉思片刻,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在腦中演練了一番之后,她便走到書房中央那一塊被她刻意騰出來的空地上。
清涼劍在手,墨天微一邊思索,一邊按照自己的想法揮劍,但接連幾次,都是失敗,這讓她很有些不悅。
破解劍法很難出現強大的劍法,原因在于絕大多數時候它的根本目的是破解他人劍法,而非從自己的劍道出發,不誠于道。
墨天微如今遇到的便是這種情況,這可不是武俠世界,能從招式上破解便算成功。想要擊破一種劍道意境,自然當以另一種劍道意境,而劍道意境又豈是那么容易的?
君不見,即便是普通的劍法,創造者大多都是有感而發,這個“感”便是劍道意境。
墨天微此時并沒有什么特別強烈的感悟,不能做到是很正常的事情。
發現這一點之后,她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
這么看來,別說是二十部劍法了,就是一部也很難,畢竟她只能寄希望于虛無縹緲的“心有所感”,還得祈禱這種“心有所感”正好克制某一種劍法。
概率可以說是非常低了。
墨天微干脆席地而坐,一邊時不時揮幾下劍,另一邊飛快思考著破解之法。
一日時光就這么過去,墨天微幾乎沒有移動位置,初時還時不時揮劍,后來卻越來越少,直到最后徹底陷入沉思之中。
秘境之中,一處隱秘的空間。
半空中的靈影下,三只奇怪的生靈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位便是那白衣男子,只不過此時的白衣男子頭上長了兩只三角形的的耳朵,看起來像是還不能完全化作人形的妖修;一位是一只漂亮的貓,與墨天微之前在演武場上遇到的那只小奶貓有九成以上相似,但僅從它身上若有似無的危險氣息,便能發現這只可不像那只小奶貓一般廢物;最后一位是一只鮫人,容貌極美,雌雄莫辨,三人中它看靈影的時間是最多的,顯然比其他兩位,它對這件事情要更加關心。
“皎皎,不過是兩個后生晚輩,哪里值得你如此認真!”白衣男子斜倚著王座,歪著頭,漫不經心,“這兩人恐怕也沒希望繼承主人的道統。”
“后生晚輩?”鮫人笑了,意味深長,“只怕,其中有人活得比我們都還長呢!”
此言一出,不僅白衣男子,就連那只大貓也豎起了耳朵,想要聆聽皎皎的高見。
“那個人,很奇怪,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很不舒服。”皎皎眉頭微蹙,格外惹人憐愛,“他不是看起來那么簡單。”
白衣男子想了想,提出一個可能性:“他應該只是個身外化身,恐怕是本體有什么問題,所以化身才……”
“不是。”大貓開口了,“我的神通感應到,他與本尊之間的聯系十分微弱,幾乎已經可以說是兩個生命了。能讓皎皎都只能感覺到不舒服,而查不出究竟的東西,不會出現在一個身外化身上。”
“對,我能通過他與他的本尊的聯系,‘看’到他的本尊。”皎皎也反駁白衣男子,“他本尊身上,那種氣息很淡,更像是無意間被身外化身……嗯,傳染上的。”
白衣男子這下子來了興趣,他仔細打量了晏之揚幾眼,“沒看出什么問題,除非用神通。”他的語氣中有幾分躍躍欲試。
“罷了,你的神通可不能亂用。”皎皎連忙阻止,“萬一他二人中有人通過考核,獲得傳承資格,還要靠你的神通來檢查他的根腳。”
雖然白衣男子不覺得他二人中有哪個能通過考核,但皎皎的話也沒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呢?
這樣想著,他的視線不自覺便落到了另一幅浮影之上,看了幾眼,便驚咦出聲。
“這人……亦有幾分古怪啊!”
皎皎與大貓先前沒有注意到墨天微,看見白衣男子的動作,這才望了過去,這一看便看出不對來。
“他……身上有混沌源水的氣息。”皎皎驚訝,“而且還有一種氣息,只是被混沌源水掩蓋了。”
大貓忍不住“喵”了一聲,才道:“是九幽的氣息。”
它對死氣、鬼氣、怨氣、煞氣等十分敏感,九幽的氣息也不陌生。
“他當是死而復生之人。”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同樣的意思。
它們口中的“死而復生”并不是指重生,而是指死后去過九幽黃泉,但是卻因為一些緣故帶著前世記憶重新投胎的人。
這種人的體質比起尋常人應該是偏陰的,但眼前之人體質卻中正平和,甚至因為體內靈火的緣故,已經偏陽了。
難道是混沌源水的緣故?
它們同樣不解,沒聽說過混沌源水還能做到這一點啊。
它們卻不知道,墨天微得到的混沌源水,并不是尋常的混沌源水——畢竟就算是仙人,也不會直接把混沌源水當茶喝。當年那位道君杯盞中的混沌源水,乃是經過調配的。
“真是有意思,一個根腳難測,一個福緣深厚,他們之中說不定有人真有可能繼承主人的道統。”白衣男子輕笑一聲。
此時,之前躲在畫中的鶴仙突然也出現在這一方隱秘空間之中,鄙視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旋即又變得得意洋洋,“可見我慧眼識珠!”
大貓亮了亮爪子,它和鶴仙可一點都不對付,最看不慣鶴仙這囂張的樣子。
皎皎沒有加入鄙視鏈之中,它專注地觀察著墨天微,微微有一絲訝異,“這是在悟道么?”
悟道,字面意思,就是領悟己身之道。
但它卻不知,不過是推衍幾部破解劍法而已,如何便能悟道了?
他的道究竟是什么呢?
書房內,墨天微對自己正在被數位大佬偷窺毫不知情。
她來到了一個玄奇的世界,這里似乎是水下,因為她有過在水底行走的經驗,輕易便判斷了出來。
水流將她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她從水中走出,四周一片漆黑,空無一物。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但現在這也不重要,她得想辦法練劍,這才是正理。
破解劍法,該如何破解劍法?
墨天微坐在岸邊,隱約可以聽見泠泠水聲,凝眉沉思。
她用劍,向來講究發乎本心,非要用來破解另一種劍法實在勉強。
但她不得不去思考該如何解決,因為如果沒完成任務,很可能她就沒那么好運活下去了。
光是一部劍法就如此困難,二十部,該如何是好?
二十部……
一道閃電在墨天微腦中劃過,她突然想到修真界對劍修的一個說法——一劍破萬法。
很容易理解,這是形容劍修只憑劍便能破滅萬法,無須其他手段。
但為什么不能換一個角度,理解為憑一部劍法,便能破盡萬種劍法?
這個想法墨天微以前并不是沒有過,但在踏上劍道之后,她便打消了這個十分不切實際的想法。
世間劍法不知凡幾,以修真界慣例,一部劍法通常在八十一招以內,憑八十一招破解萬千劍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
墨天微同樣覺得,她仔細思索類似的觀點曾在哪里看到過,忽然便記起,這與劍意通靈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兩條路可以實現劍意通靈,其中一條,要求修煉出一種專屬劍意,令其作為基礎存在,與劍修產生共鳴,使之表達出任意一種劍法的劍意。
墨天微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如果劍意通靈后可以用一種劍意表達出任意一種劍法的劍意,那同樣也能用一種劍意破盡任意一種劍法的劍意。
以前沒人做到,不代表她做不到!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墨天微便克制不住想要立刻嘗試,但她現在遇到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她還沒能達到劍意通靈的境界。
這就很尷尬了,典型的志大才疏。
墨天微不甘心,老老實實研究二十部破解劍法她是做不到的,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了。
她忽然站起身,清涼劍不知為何不在她的身邊,但不要緊,她在水中撈到一根樹枝,用它來暫代清涼劍亦可。
沉心靜氣,墨天微覺得前所未有的通明,不知道這是天魂劍體的附帶的buff還是她本就已經摸到了劍意通靈的門檻,她不知不覺便回憶起了當日在月瀾秘境中領悟劍意的那一幕。
“我曾渾渾噩噩,我曾醉生夢死,我曾看著自己的脊梁被生生抽走,也曾目睹自己的尊嚴被踩在腳下,但——被奪走的,終究還是會回來!”
當日那強烈的不甘、憤怒與驕傲齊齊涌上心頭,墨天微從未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感性,幾乎一瞬間便進入了的意境之中。
她看見形形色色的自己,喜怒哀樂、憂思悲恐,七情六欲俱全,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明悟——這便是我,世上獨一無二的我;這一劍,也是獨屬于我的一劍!
一劍揮出,因為之前一直在研究的緣故,她竟仿佛與劍法創造者形成了共鳴,記憶飛快翻閱,定格在某個月夜。
她站在陽臺上,夜風清冷,月色皎皎,疏星幾點,偌大的墨家,根本沒有她的立錐之地,她曾那么絕望,那么寂寥,與疏星一般被月輝掩蓋,如疏星一般能看見遙遠處的同伴,但卻相隔無數光年……
好冷!
墨天微站在原地,揮劍的姿勢還未收起,熱淚盈眶。
這并不只是她的情緒,還有共鳴之中獲得的創造者的情緒。那個人在那個月夜,曾與她有過同樣的情緒。
“這便是劍意通靈么?”墨天微卻是笑了起來,“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