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衡劍尊好半天才從這巨大的打擊之中回過神來,無視了周邊兩個師兄的竊笑聲,木著一張臉,默默看著崔定:“原來是池魚之殃。那你知道妖族追捕的是誰嗎?”
崔定的情商決定了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有哪里不對,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尷尬的情緒,他猶豫片刻,回答:“弟子有個猜測,只是不知是否正確。”
“說。”
“日前,師尊與劍宗揚寧真君、誅邪劍宗言若真君、絕劍宗常山真君打了個賭,我、言若真君的愛徒柴馨、絕劍宗新晉真傳杭舒以及……劍宗明澤真君的小徒弟墨天微各自前往天妖域……”
崔定將打賭一事向三位劍尊說明,又提及自己曾在天妖城遇上墨天微,而柴馨、杭舒兩人都不曾去天妖城……其中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玄衡劍尊濃眉一揚,“明澤那瘋小子的徒弟?什么時候的事情,我竟不曾聽聞。”
“你這兩年才出關,自然不清楚,”玄謙劍尊解釋道,“十來年前的事情。只是奇怪,竟不曾聽聞多少那墨天微的消息。”
“若是明澤的徒弟,倒也不是不可能。”玄臨劍尊若有所思,“我聽聞,明澤似乎與他師尊一樣,快……”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這到底是劍宗隱秘,這里還有個不適合知道這件事情的崔定在。
雖然沒說完,但其余幾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一瞬間便明白過來,估計這是劍宗對墨天微的考驗,而墨天微也將之作為維護自己地位的一條路……
玄衡劍尊撇撇嘴,“他們劍宗的人做了壞事,竟要我殺戮劍宗來背鍋?不成不成,宣揚,宣揚出去,我還要問劍宗討些好處。”
玄謙劍尊含笑瞥了他一眼,雖然玄衡的語氣不太好,但他聽的出來,這是要特特為那墨天微揚名,以防明澤不測后,那小輩遭到打壓。
“看什么看!”玄衡瞪了玄謙一眼,“只是看他天賦出眾,不忍埋沒罷了!”
“好,你說的對。”玄衡也不揭穿他,一副“隨便你怎么找借口我都信”的樣子。
玄衡氣不打一處來,又惡狠狠瞪了崔定一眼:“你小子,剛才還夸你呢,給我閉關去,下次再遇上明澤的徒弟,一定要贏回來,懂嗎?!”
崔定像是完全聽不出玄衡話里的遷怒一樣,神態自若地點了點頭,“多謝師祖教誨,崔定必不負期許。”
莫名地,玄衡劍尊覺得自己很想打人,崔定的反應沒什么錯,但他就是堵得慌,寶寶要氣炸啦!
所謂傲嬌系最怕鐵頭娃,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再看一眼跟個鵪鶉似的縮在一邊的徒弟,玄衡劍尊翻了個白眼,“師尊怎么當的?他道號呢?整天叫自己名字,覺得這名字很好聽嗎?!”
霄清真君:“那個,師尊,您閉關前說要等您出關親自賜崔定道號……”
玄衡劍尊:“……哦,那就叫妙梧吧。”
崔妙梧定:“喵……喵嗚?”
“怎么,不喜歡?”玄衡劍尊不經意間捏了捏拳頭。
崔定:“鳳棲梧桐,大善,謝師祖賜道號。”
玄衡劍尊:(°°)
殺戮劍宗的效率是十分驚人的,畢竟他們的行事風格與殺人風格一樣,講究個快準狠,所以這消息沒兩天就傳到了劍宗。
來傳遞消息的人本就是奉旨宣傳,是以在向掌門明諭真君說明完情況后告退,路上碰上了些打聽消息的人時,他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痛痛快快地全都給說了出來,然后也不管這消息可能引發怎樣的動蕩,施施然從傳送陣走了。
他走得瀟灑,然而劍宗之中,某些人卻因他傳來的消息而心緒難平,坐立不安。
永黎真君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向他稟報了這個消息,他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緒,只讓人退下。
待洞府中沒了旁人之后,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心中很是郁悶。
永黎真君與揚寧真君是一個輩分的人,只是與滿心都是打打殺殺的揚寧真君不同,他心思深沉,且為人傲慢,早在明澤真君的師尊隕落之時,便跳出來想要爭奪靈星峰首座之位——在當時,他的修為比霍元純要高上不少,自覺首座之位非他莫屬,但在劍尊的插手下,他的美夢最終落空。
自那以后,他便深居簡出,少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這次明澤真君閉關,情勢不容樂觀,他便又跳了出來,先是阻撓宗門對墨天微進行真傳考驗,后又明確表示若明澤真君隕落,他這一次可又要爭奪首座之位,因為——“本座可不會容一個筑基期的后輩爬到頭上作威作福!”
自從掌門力排眾議,給明澤那小徒弟發布了真傳考驗任務,他便時刻關心著這件事情,唯恐事情出了變故。
只是兩年多都沒有聽見什么消息,他又漸漸放下心來,以為那小兒必是個不中用的,掀不起什么大浪來。
但是沒想到,眼看著靈星峰外的冰層越來越厚,明澤就要不行了,他那杳無音訊的徒弟竟然又鬧出動靜來了。
“真真是……麻煩!”
他咬了咬牙,取出一塊令牌,神念滲入其中,待得感受到了另一人的神念出現后,他才忿忿不平,怒道:“你不是說不必擔心明澤那小徒弟么?若他成了真傳,劍尊必是不會允我繼任靈星峰首座!”
“怎么,發生了何事?”對方似乎還不清楚情況,茫然問道。
“你竟不知?”永黎真君心中愈發后悔,他怎么就鬼迷心竅,和這種人做交易了呢!
“說來聽聽。”對方的反應依舊很平淡。
永黎真君有求于人,此時也只能老實將剛剛打聽到的消息說與對方聽,末了又道:“你辦事不利,若此番我不能繼位……”
“不能繼位,便不能繼位,”對方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一直是各取所需,可沒有誰欠了誰的說法!”
“你!”永黎真君氣得倒仰,“分明得了我那么多好處,現在竟想翻臉不認人?真當我沒有脾氣的么!”
對方輕笑一聲,“何必如此激動,事情成不成還不一定呢,不過是個小輩,也值得你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且看著吧,我自然會做好我分內之事。”
永黎真君冷哼一聲,“希望如此!”
“你還是多管管你自己吧,老盯著別人算什么?”對方道,“可不要我這邊成了,你卻掉了鏈子。”
這次永黎真君沒回答,直接切斷了聯絡。
捏著令牌的手漸漸握緊,他的神色已經冷凝下來,全然沒有方才那暴躁易怒的模樣,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著什么。
劍冢。
枯坐不知多少時光的人終于睜開眼來,此時,她手中的雷澤劍上已然覆上一層輕薄的白芒,看起來比原先更加鋒銳逼人,隱約還帶著幾分奇異的靈動之感。
墨天微輕輕舒了口氣,“終于成功了,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站到場地中央,手中握著的卻不再是雷澤劍,而是一口普普通通的飛劍。
至于雷澤劍,懸在她身邊,劍上白芒吞吐不定,等待著它的目標。
樂音響起,劍意破空而來,墨天微掃了一眼,十五道劍意,她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揚劍斬去。
那個方向,有著兩道劍意。
在獨我劍意擦過它們時,墨天微在一瞬間便與它們同時共鳴——其實這說來有些難以置信,但須知,這些劍意其實都搭配著同一首樂曲,彼此之間有相似之處,在她的控制之下,這樣做也無不可。
劍意共鳴之后,她接連斬出兩劍,將那兩道劍意擊潰,轉而已然應對起其他劍意來。
而當墨天微專心應對直面而來的十余道劍意之時,另一個方向,雷澤劍也對上了它主人特意留給它的三道劍意。
“欻!”
雷澤劍劍身一震,附著在劍身表面的獨我劍意霎時間少了十分之一,凝成一道稍顯虛幻的劍意,隨便選了一道飛來的劍意共鳴起來。
此時,墨天微也感應到了雷澤劍的舉動,心中頗為怪異——無他,只是這種感覺十分奇怪罷了。
似乎突然之間,她變成個兩個人,看見的是兩個不同的視野,感悟到的是兩種不同的意境,腦中同時有兩種反應……
“砰!”
墨天微再次被當成沙包打飛,因為她剛才一恍惚,速度慢了一絲,沒能解決掉剩下的兩道劍意。
“感覺真奇怪。”
墨天微現在真是非常好奇,那些修煉出身外化身,又或是修煉了神念萬千之術的修士,究竟是怎么克服這種別扭的感覺的?
出現這種情況,也說明她的獨我劍意還不夠有靈性,不足以完全自主地做出反應,所以才需要經過她本尊一趟。
但這都是可以鍛煉的。
雖然這次又失敗了,但比起之前,已經大為好轉,足以證明她的方法是沒錯的,剩下的只是熟練度的問題。
墨天微并沒有被打擊到,而是再度元氣滿滿地投入到了修(爆)煉(肝)大業之中。
所以,當看守者再次看過來時,便發現墨天微竟然已經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就突破到了第九級的普通難度!
看著墨天微身邊那口靈性盎然的飛劍,看守者沉默了,那什么,這家伙專業打臉的嗎?!
盡管有些氣悶,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而是認真觀察起墨天微來。
看了一會兒,他若有所悟,這小子,修煉的功法似乎不簡單啊……將自身情緒融入劍意之中以提升靈性,確實不錯,這難道就是他能突破得如此快的原因?
在心中將這一點默默記了下來,與此同時,看著讓自己屢次自打臉的人被無數劍意錘得死去活來,也是不錯的體驗。
而很顯然,墨天微是不會覺得這體驗不錯的,鼻青臉腫的她吞了一顆丹藥,心中氣得不行——所謂打人不打臉,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哼!
此時,她終于闖過了第九級的困難難度,距離通關只差一步之遙!
然而,很多時候最后一步才是最艱難的一步,第九級的地獄難度,確如其名,只樂音響起的那一剎那間,劍意如八方風雨,無所不在,撲襲而來,墨天微立刻打出了GG。
“這游戲沒法玩啦!”墨天微揉著青青腫腫的手臂,嘟囔著,將被打飛老遠的雷澤劍撿了回來,“這咋辦?一柄雷澤劍還不夠啊,得要劍陣吧?”
與之前的苦惱并不相同,因為這一次,她是真的毫無頭緒。
這時候,她又想起了曾經師尊對她說過的話,不過那是說劍窟的,“不懂沒關系,多挨了幾次揍,就懂了。”
明澤真君當然不是在開玩笑,他的意思有兩層,一是在挨打的時候,你也能感受對方的一招一式、劍中真意,甚至解析出其中弱點,這其實就是一個解析與明悟的過程;二則是……挨打了,你才知道哪里打人最痛,引申而去就是知道該如何針對別人的弱點。
墨天微一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所以在傷勢恢復好后,她就不屈不撓地繼續挑戰,一次次站起來,一次次被錘爆,看得看守者這個觀眾都替她肉疼。
但墨天微會這么輕易地被打倒嗎?
不存在的,靈星峰出品的瘋子,永遠不能以常理來推測。
“既然出了題,就一定有答案,只是我還沒解出來而已。”
“如果我能同時與這些劍意共鳴,那通關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問題是我現在還不能……還是我不夠強!”
一次次失敗,一層層累積的痛苦足以讓人昏厥,墨天微雖然沒有露出什么痛楚之色,也沒有大喊大叫,但只要仔細看她的雙眸,就能發現她其實已經差不多失去了所有意識,只是心中的那道必須通關的信念還在支持著她,讓她在這樣機械的輪回往復之中不屈地掙扎。
看守者嘆息一聲,這小子也太倔強了些,難道他不明白,無法通過最后一個階段,不是他不夠努力,而是已經暫時到了極限,無法再繼續了么?
暫時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難道就這么難嗎?
死過一次的墨天微說:“比去死還難。”
她不想……再無能為力下去,無論是上一世的教訓,還是這一世……她對皎皎的侮辱與逼迫無能為力,她對師尊的危難無能為力。
未來她還可能遇上更多的無能為力,如果現在認輸了,以后,她又該如何堅定自己誓不退讓的決心呢?!
墨天微,不會退的!
其實看守者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看多了這樣剛極易折的劍修,心中難免唏噓,似乎透過墨天微,看見了他曾經的主人……
“嗯?”
樂音的變化將他從回憶之中驚醒過來,他一看便驚住了,只因為那個在他看來只是在做無用功的小子,居然,居然真的……
劍意形成的風雨覆蓋整個場地,墨天微的雙眸之中,紅蓮業火隱隱躍動,紫光若有似無,唯有那望向前方的眼神,仍是茫然無物,證明她依舊處于失神之中。
一個失去了所有意識與理智,單憑本能行動的人能多強大?
有人會嗤之以鼻,野獸才依賴本能,而人自然以理性為尊。
然而,此時的墨天微卻足以讓所有人震驚于她的“本能”。
空洞的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是怎樣密不透風的劍意之海,多么無可阻擋的狂風驟雨,皆乃虛妄而已!
手中長劍輕輕一震,一股無形的氣場蔓延而開,墨天微像是在靠洞悉之瞳觀察,又像是單憑這股氣場感應,無數道劍意在她腦中迅速解析,沒有遇到絲毫阻攔。
紫府之中,一道劍芒漸漸成型,它細長而輕薄,仿佛輕輕一折就要斷裂,但它究竟有著怎樣的偉力,唯有日后死在墨天微劍下的許多修士才明白。
一道冰冷的劍光飛出,準確地將一道道劍意盡數擊碎,令人吃驚的是樂音并沒有停止——這說明這道劍光與它擊碎的所有劍光,相似程度都達到九成九!
打破黑暗只需要哪怕一縷陽光,同樣,擊潰這無邊無際的劍意風雨,也只需要如它一般的一道劍光!
看守者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遍遍重復道:“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
“劍域雛形,一個進入劍意通靈境界不久的劍修怎么可能領悟到劍域雛形!”他不相信,“即便是主人,也是在劍魄第一轉才領悟劍域的……”
“他算什么,他怎么能與主上比肩,甚至于……超越主上?”
樂音從激昂急促轉向低回婉轉,漸漸若有似無,最終徹底消失。
將最后一道劍意擊碎,已經失去了敵人的劍光在空中繞了一圈,沒入墨天微眉心之中。
而墨天微,依舊靜靜站在原地,雙眸之中沒有任何神采。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閉上眼,手一松,長劍跌落在地,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它在落地的那一瞬間便碎成齏粉。
“砰!”
墨天微直直栽倒在地,陷入了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