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灰紫色的光團籠罩在長劍劍體上,將那些朝它蔓延而來的黑色紋路阻攔在外,任它們如何詭異莫測邪惡狡猾,也不能傷害到長劍分毫。
一旁的墨天微因為早已得到長劍提醒的緣故,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長劍,生怕錯過任何變化。
灰紫色光團與漆黑紋路的僵持仍在繼續,誰也奈何不了誰。
墨天微感覺眼睛有些酸澀,想要伸手揉一揉,然而變故也正發生在同時——漆黑紋路終于將整座石臺覆蓋,濃郁的黑色液體宛如某種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可怖異形生物,流動著,扭曲著,焦躁著,終于有一只漆黑的骨手從石臺上伸了出來,一把攥住了灰紫色的光團。
“啪!”
清脆的碎裂聲壓過了其余所有聲音,灰紫色光團應聲而碎,露出了藏在它保護下的長劍。
長劍迸發出恐怖的劍氣,然而這些劍氣在觸及那只骨手之時,卻宛若水波遇上了中流砥柱,沿著骨手表面那層黏稠惡心的液體滑開,沒有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長劍被骨手攥住,像是遭遇了極大的傷害,顫抖得愈發劇烈。
但就是在這樣的痛楚之中,它仍堅持著對墨天微說道:“看……看見了嗎?”
墨天微使勁點頭。
看見她點頭,長劍像是松了口氣,然后光芒一黯,變得如同凡鐵一般,平平無奇。
在光芒斂去之后,骨手松開,融成一灘黑色液體,復歸于布滿黑色液體的石臺。
隨即,猶如退潮一般,黑色液體悄無聲息地退去,不知是融入了石臺之中,還是消散在空氣里,石臺又變得干干凈凈,與最初無異。
長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許久沒有說話,剛才發生的事情對它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一時半會兒它還緩不過來。
墨天微已經被這驚悚的一幕嚇得跌在地上,徹底失語,坐立不安。
半晌,長劍才道:“看見了嗎?那只手抓住了我,它把我關在這里,不讓我離開。”
墨天微小聲道:“真可怕。”
“我不能離開,自然也不能帶你回家。”長劍繼續說道,“但這并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墨天微既害怕又想回家,糾結著詢問:“怎么辦?”
“等會兒我再逃跑,然后當那只手冒出來的時候,你撲住它,它只能傷害我,不能傷害人。”
“真的?我覺得它很嚇人。”
“它不會傷害人,你沒發現嗎,它是由那些黑色液體凝聚而成的,剛剛你就站在被那些黑色液體鋪滿的地上,沒受傷對吧?”長劍循循善誘,“只要攔住它,對它說出一句咒語,我就能戰勝它,逃出它的關押,帶你回家。”
以墨天微如今簡單的頭腦,她無法理解一些常人看來“你tm在逗我”的語言陷阱,想要回家的欲望戰勝了恐懼,懵懵懂懂之間便答應下來:“我要說什么?”
“你說——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鳳。”墨天微開心道,“我阿姊叫大鳳。”
長劍可疑地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要這樣說:吾,二鳳,愿獻祭己身,還君自由,望上仙應允!”
墨天微念了十幾遍,在長劍的指導下才記住了這句話——不好意思,她完全聽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無知者往往無所畏懼,說的就是這種了。
長劍很滿意,它覺得自己終于要時來運轉了,原本最難的事情在此時卻最簡單,它是天地所鐘,怎會永遠被一個小小的仙人束縛!
“芒夏,早晚有一天……”
當長劍正在誘騙蘿莉二鳳時,墨天微也同樣遇到了離奇詭異的情況。
“這是哪兒?”
墨天微蹙眉,明明之前還在懸崖邊閉目養神,然后……然后她不知怎么就睡著了,再睜眼,就已經出現在了這里。
她不知道身體里還藏著另一個人格,而這個人格現在正在操控著她的身體,被一柄好劍誆著要去死。
天空是流動著的雷霆湖水,腳下是含著雷霆之力的山石,明亮的電光之中,她看見頭頂一片黑色的陰影,一柄黑色長劍劍柄朝下,倒插在黑色陰影之中。
似乎聽見了墨天微的疑惑之聲,陰影之下忽然浮現一個人影,他披著長及腳踝的斗篷,兜帽擋住了他的面容,氣息飄渺莫測。
“這里就是你找的地方。”
我找的地方?
墨天微心中一跳,難道是先天靈寶所在之地?!
激動之情浮上心頭,然而很快又被她壓了下來,她沉聲道:“你是誰?”
“你沒資格知道我是誰。”他冷漠道,“你想要的東西就在你眼前。”
墨天微倒是不介意這人的態度,不過是被一個大能刺兩句,她又不會掉幾塊肉,況且她有什么資格要求任何人都要尊重她?
“先天靈寶?”墨天微試身手一指那柄漆黑長劍,,“它?”
黑衣人搖搖頭,“它上面的那柄劍。”
“你的意思是……”
黑衣人似乎不耐煩與她再廢話下去,輕輕打了個響指。
虛空之中出現一片靈影,記錄的是二鳳與長劍的所有交談內容。
墨天微這次是真的再也維持不住冷峻的表情了,怎么回事?她體內還有另一個人格?曾經的她沒有和前世的記憶融合嗎?
這對她而言不啻于一個重磅炸彈,她以為的自己不是真實的自己,二鳳的存在讓她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得到了前世的記憶還是……奪舍,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從修煉以來一直在極力避免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二鳳是一個完整的人格,雖然有點傻,但本質上比阿澤還要完美,這對她未來的修行不僅是艱難的,更是危險的,可怕的。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對一知半解的萌新,她很清楚精分后無法融合將造成怎樣的后果。
看見墨天微的臉色白了,黑衣人無動于衷,只是提醒道:“你的時間不多了。”
這聲提醒將墨天微從震驚、懷疑、失落、憂心等等復雜的心緒之中驚醒過來,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很快收斂了各種情緒,復歸于冷靜,“我該怎么做?”
她的反應無疑讓黑衣人極為滿意,他忽地生出幾分惡趣味,不急著告訴她解決的辦法,而是說起了這柄長劍的來歷。
“昔年,本座游歷諸天,在時空洪流之中發現一個秘境……”
原來黑衣人是個旅行愛好者,某次在旅游中發現了一個秘境,秘境中空無一物,死寂一片,唯有一柄長劍——他認出來這是一柄因為靈氣枯竭而尚未孕育完成的先天靈寶,心中大喜,當即便將這方秘境搬到仙界。
為防止它被其他仙人發現,他施展秘法將之隱藏,然后便一直等待著這件先天靈寶的孕育完成,期待著能將之煉化,增長自身實力。
終有一日,先天靈寶孕育成功,他大喜之下,欲要令其認主,不想劍靈虛與委蛇,趁他不備,將他重創,然后遁逃。
黑衣人被傷得極重,日后道途幾乎斷絕,他恨意叢生,連傷也不管了,一直追殺先天靈寶,穿越浩蕩時空洪流,最終抓住了它。
但他一想到自己遭受的痛苦,便不愿讓劍靈輕易隕落,非要讓它生不如死。
他將劍靈重創,致使這件先天靈寶降階,然后將它封禁在周圍的一個秘境之中——這便是萬法仙宗遺跡。
他特意選擇了雷霆之山,但卻將它封印在山中,耗盡心力布下一個禁制,將先天靈寶周圍的浩蕩陽雷轉化成陰雷。
這件雷屬性的先天靈寶想要恢復,必須吸納靈力與蘊含著大道本源的雷霆,但……這里只有陰雷,吸納了陰雷雖然也能恢復,但卻不可避免地會造成屬性相沖,后患無窮。
他就是要讓劍靈極力想要恢復,卻又不敢恢復,日日受煎熬。
除此之外,他還布下了另一個困鎖禁制,先天靈寶想要脫困,就必須找到一個真心誠意愿代替它被關押的人——然而這個秘境中根本沒有任何人。
墨天微聽得不寒而栗,這家伙的法子真是陰損至極,這個人……最好敬而遠之。
黑衣人一眼就看出墨天微的態度,怪笑道:“怎么,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
“哈哈哈!”
“劍靈只知道找到倀鬼便能脫身,卻不知道,若是那倀鬼有異心,便會被引來本座這里……本座將傳他另一咒語,反掌之間,便能將它強行煉化!”
墨天微心中一跳,不可否認,在聽見這句話后她心中升起了一絲竊喜,難道她……真的運氣這么好,被追殺跳崖都能遇到這樣的好事?!
不,不對,墨天微如今已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眼前這黑衣人,他不可能這么好心!
他憎恨劍靈,他想毀掉這件先天靈寶,這毋庸置疑。
那先天靈寶若被一位修士煉化,那修士若能飛升仙界乃至于更進一步,他豈不是要眼睜睜看著它大逞威風?
即便這種可能性再小,黑衣人也不可能允許它存在!
所以……
墨天微悚然一驚,飛身后撤,極力想要遠離黑衣人。
但無論她的速度多快,黑衣人與她的距離始終保持不變。
黑衣人游刃有余,語氣出乎預料地平靜,相比于之前的瘋狂桀驁,顯得那么云淡風輕——但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他如今已經是在變態了——“猜到了?這么看來,你不僅資質不錯,還有點小聰明,或許真有可能得道飛升……”
“為防萬一,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
聲音陡然冷酷,陰森可怖,如同一只陰冷的鬼手輕輕撫摸過你的骨頭,寒意徹骨!
黑衣人想做的事情很簡單——廢了墨天微,讓她不可能飛升,乃至于每一次進階都難之又難,從天才變成廢柴。
劍靈不是連我堂堂仙人都看不上么?
呵呵,那你就一輩子認一個廢物為主,無法反抗,無法逃脫,這個廢物主人死了,下一個主人在煉化你的同時也會受到我的詛咒,變成廢人!
永生永世,沉淪地獄!
這才是他最狠的報復!
他曾經也是一位前途坦蕩的仙人,一時英豪,卻因劍靈而與大道徹底無緣,他早已生無可戀,耗盡心力布下一重重禁制與詛咒,為的就是讓劍靈體會他的感受。
在布置完這一切之后,他便隕落了,如今……不過是一縷殘魂罷了!
一根漆黑的骨指在墨天微眼中迅速放大,天塹一般的實力差距讓她的掙扎盡付流水,這一刻,時間似乎被無限延長,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初入劍宗,身負廢柴之名時所遇到的種種……
費盡心力仍無法挽回,苦修不輟卻不敵過人天資,世界那么大,而我那么卑微……
她心中一跳,“我這是潛意識里也覺得自己沒救了,所以才會記起那段不愉快的歲月?”
她的腦中不自覺浮現出墨天寧那張雖然冷淡卻不掩嘲弄的臉——你曾對命運俯首稱臣,如今又要重蹈覆轍嗎?
“不,我不能就這么認命——命運,只能掌握在我的手中!”
漆黑的眼中,紫光瑩瑩,兩縷淡紅色火苗跳躍不休,奇異地融合為一。
火焰以墨天微為中心,炸裂而來,在虛空之中開出一朵妖冶的紅蓮。
在如今的她眼中,沒有雷霆湖水,沒有山壁巖石,空氣中不再是虛無一片,而是充斥著一道道漆黑的痕跡,這是黑衣人曾掌控的大道本源,也正是萬法仙宗護宗大陣上三道本源之力的第二道。
而更遠處,穿過山壁,在雷云之上,一片灼目的紫光,那是當年建造雷霆之山的大能留下的雷之大道本源之力,正因它的存在,這座雷霆之山才能永恒存在,沒有在過往的無數年里,雨打風吹去。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漆黑骨指已到眼前。
墨天微從容不迫,抬起手,駢指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