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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從茍活通往枉死的一生

  植物渴望更多的陽光和雨露,它們不會管陽光雨露是否愿意滋潤它們;動物需要更多的食物和生存空間,他們不會在乎食物們愿不愿意為他們果腹充饑。

  貪婪,渴望而不知滿足。

  然而,生在這世上,又有誰是真正能無欲無求知足常樂的呢?又該如何區分“知足”與“不知足”呢?

  每個生靈都渴望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貪婪并不可怕,因為還有理智的約束,然而這世上還有一種貪婪,它們卻能反過來控制理智,如此,便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咸腥的空氣中并沒有漂浮著鮮血的味道,灰藍的海水也似乎與別的地方并無區別——然而孔羲與虎云蛟鯨的反應,都明晃晃地表明,它與其他地方不一樣。

  但誰都沒有墨天微看得真切、清楚。

  在洞悉雷瞳的視野之中,這片海域是一片深沉的紅與黑,紅的是漂在海水之上久久未散的血祭陣法痕跡,黑的卻是沖天的怨煞之氣與業力。

  這里,曾經舉行過一個血祭儀式,那些祭品的血肉靈魂都被獻祭給了祭祀之人祈求的存在,半點不存,如今遺留在此處的,唯有它們久久不散的怨氣與煞氣。

  按理說,這樣的業力墨天微老早就該發現,但在這片海域,卻還存在著另一種奇特的力量,它將這里的異樣盡數遮掩,不到近前完全發現不了。

  孔羲啾啾叫了兩聲,埋在墨天微肩膀上不肯出來,他十分敏銳,這里的氣息讓他覺得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卻是厭惡——他不想再待在這里了。

  墨天微撫了撫他漂亮的羽毛,她看見的又豈止是這些殘留的痕跡?

  因洞悉雷瞳的神通在,她還看見了那些被折磨得從驚恐怨恨到麻木的靈魂,一個個,如此凄慘,像是想象之中的惡之極限——然而它卻又如此真實,真實地存在著,不是虛構,不是假象。

  她深深吸了口氣,自言自語:“受控于貪婪的理智,真是可怕極了。”

  墨天微并不是什么好人,她殺過的人和妖獸已然能堆成一座高高的京觀;她也不是沒有殺過無辜之人,甚至于她曾當過一次虐殺者——但這并不代表著她就能接受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情。

  眼前的浮光掠影,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中,讓她再一次明白,這個世界可遠不止她看見的美好,還有更多隱藏在黑暗角落之中的殘酷。

  墨天微難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大概她就算表現得再無所謂再涼薄,也依舊擺脫不了內心深處那一點來自于遙遠當年的柔軟與溫柔吧。

  這些死去的都是各種妖獸、蠻獸,并沒有她的族人,墨天微知道這是誰干的,他們又是為什么犯下如此罪行。

  他們死于自己族人的貪婪,犧牲無數生命血祭,只為了打開跨界傳送陣,爭奪疆域與資源。

  他們一直處于妖族的最下層,蠻獸就不必說了,那些妖獸的天賦也并不好,可以看出來都是些死了也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在從茍活通往枉死的一生里,他們隨波逐流,身不由己,生而卑微,死亦如草芥。

  墨天微目光游移,透過那些已經徹底湮滅的靈魂,她看見了那些站在云端、高高在上的身影,他們無所謂這些渺小的犧牲,甚至懶得多給予一道視線,在完成儀式之后飄然離去,志得意滿。

  “這世上,本沒有對錯,任何生靈……原本便不必為了別的生靈的生死而負責。秩序是為了防止混亂與毀滅,而不是界定對錯。”

  “他們錯了嗎?他們沒錯,他們是強者,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不過是理所當然。”

  “那死去的妖獸和蠻獸又錯了嗎?他們也沒錯,沒人要為了別人的貪婪與突發奇想負責。”

  “但于我而言,前者是錯的,他們違背了我的道德底線,因為有這樣的底線,我才會走上逍遙之道,而非霸道;后者也是錯的,他們的死固然很悲慘,然而他們既然不能負責起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沒有任何立場指責將他們生命取走的人……”

  “這里,并不是一個安全的、和諧的、道德的、規范的秩序世界啊!”

  “而我追求的,是天地之大無不可去,世間萬事無不可為。”墨天微搖搖頭,將那一縷迷惘與愁緒丟入風中,“無不可為,但心有不為。”

  “我,不想成為那樣血腥的劊子手,也不想成為屠刀下的亡魂……”

  她精神一振,“我還要更加努力,不斷努力,求道之路漫漫,我心彌堅!”

  突如其來的感悟源自于墨天微心中的良知,也有《無心天書》的緣故在。

  自從結丹之后,《無心天書》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強了,沒想到現在突然又來刷了一波存在感,簡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提醒——悠著點啊小子,別給我逮著機會,否則分分鐘neng死你丫的。

  對此,墨天微也只能聳聳肩,習慣就好。

  感慨過后,墨天微終于回到了她最初的目的上。

  這片海域上曾經舉行過一個血祭儀式,目的是打開跨界傳送陣,這一點墨天微已經能夠肯定了。

  這里需要說明一下傳送陣的一些基本常識。

  傳送陣根據傳送距離和傳送人數可分為小型傳送陣、中型傳送陣、大型傳送陣,跨界傳送陣可能是大型傳送陣,也可能只是中性傳送陣——因為跨界傳送距離雖然十分遙遠,但傳送人數卻不一定。

  根據傳送陣的性質,則可以分為單向傳送陣、雙向傳送陣、一次性傳送陣。

  如今的修真界,絕大部分傳送陣都是雙向傳送陣,單向傳送陣與一次性傳送陣一般出現在遺跡、秘境之中,這都是因為成本和保密的原因,這里暫不分析。

  這片海域上曾出現過的,顯然便是一次性傳送陣了。

  建造傳送陣,自然需要一個境界極其高深的陣法師,另一個必要條件就是連通的兩個地點必須各存在一個同出一源的信物用以建立時空道標。

  后者是不可能逾越的限制,但前者,在某些時候卻能“通融一二”——血祭就是其中一種。

  這當然不是指普通的血祭,而是用以施展通靈術或是神降術的血祭,條件十分苛刻,并不比一個陣法大師出手來得簡單。

  墨天微能看見血祭大陣,一方面是因為陣法含有太多業力,即便消散后依舊留下了痕跡;另一方則是因為這個血祭大陣是用以施展通靈術的——她看見了通靈的痕跡。

  “跨界傳送……”

  墨天微蹙了蹙眉,血祭通靈暫且不論,妖族是如何獲得異世界時空道標的?

  既然能確定時空道標,為何不建立一個穩定的雙向傳送陣,而是要建立一次性傳送陣?

  “也許是因為最初的時候妖族與異世界還沒有達成一致……”墨天微若有所思,“或許,還有防止界面入侵的緣故在。”

  墨天微更傾向于第一個原因,至于第二個原因,只要一個早有準備的異世界大能來到滄瀾界,他若有心,界面入侵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從現如今兩族戰場的情況看來,妖族已是騎虎難下,界面入侵只是早晚的事情。

  沒有異世界妖族的支持,滄瀾界中妖族必將一敗涂地;為了獲得戰爭的勝利,他們必須要更加依賴異世界妖族,割地賠款,出賣利益……這是一個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的惡性循環。

  墨天微對妖族未來將遭遇什么并不在乎,他們既然挑起了戰爭,那就要承擔戰爭帶來的苦果。

  她擔心的是,那個神秘的異世界,與未來滄浪海妖族全族消失是否有關?

  滄浪海妖族是自己遷移走的嗎?

  若不是,那他們遇到的是何等強大的讓他們無法反抗無法求援的力量呢?

  ……難道那個異世界有這樣強大的實力?

  諸多思緒讓墨三歲有些頭昏腦漲,她揉了揉眉心,心想:“這樣的事情可還真是不適合我做,我明明只需要抄著九天劍到處砍人,為什么要兼職名偵探啊?”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墨天微清醒了一些,“除非那個異世界是大世界,否則不可能團滅滄浪海妖族還不鬧出任何動靜——希望不會是最糟糕的情況吧。”

  指節微屈,一朵紅蓮業火落到灰藍的海水之上,迅速蔓延至整片海域,熊熊燃燒,遠遠看著,似是給海水披上了一層輕薄的淡紅紗衣。

  墨天微站在火海邊上,靜靜看著水與火密不可分的異象,眸光一點點變得冷冽,“不論如何,我應該好好研究一下這件事情,為了……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她相信心血來潮時察覺到的強烈危機感,對自己的生命負責,謹慎行事只是細節問題,重點在于……強大自身,掌控全局——而不是等著別人將一切都探明然后告訴自己。

  “誰不是從茍活開始的呢?”她的面容被火焰映得有些扭曲,“只是,我卻不愿如他們一樣可悲地枉死……抑或是混在塵埃中度日!”

  當墨天微在滄浪海上尋找讓她不安的蛛絲馬跡時,崔定也終于抵達了滄浪海,只是他并不是一個人。

  “崔道友,多謝您出手相助,我……我實是不知該如何感謝您了!”容貌姣美的女修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飛快地抬起頭看了眼崔定,怯怯道:“只是,我,我修為低微,如今離家甚遠,能不能請崔道友相助,護送我回去?”

  像是害怕崔定誤會,她連忙強調:“待我回到家中,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酬勞,酬勞必然少不了!”

  崔定對眼前美人的嬌弱姿態卻是沒有任何觸動,相反,他還覺得十分麻煩——這個人是他在極北雪域順手救下來的,當時她已經被捆得結結實實,馬上就要被兩只妖族洗干凈下鍋煮了吃。

  崔定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人——更確切地說,他絕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酷之人,會出手相助其實是因為……這女人他認識。

  也許她并不記得了,但崔定卻不會忘記,當年他還沒有進入殺戮劍宗時,這個女人曾經順手將他從一群不懷好意的混混手里救了下來,免得他挨上一頓胖揍。

  不過,也就僅止于此了,崔定這樣一個冷心冷情的人,并不會因那一次援手之恩就將這個女人視作心中的白月光為她奉獻愛與生命。

  當年她救了自己一次,如今自己還她一次,也算是了卻因果,崔定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再和她糾纏下去。

  “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幫你。”崔定冷漠地回答,“你怎么出來的,就怎么回去,難道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了?”

  美人愣了愣,她,她是離家出走的,然后很快就被人騙了,險些沒命,幾番坎坷,最后還是落到兩名妖族手里差點成了口糧……這樣回去?崔道友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美人有些失望,她沒有想到崔道友居然并不愿意幫她,捫心自問,若她處在崔道友的境地,必然會幫助自己的!

  ——她,榮婉婉,就是一個這么高尚的熱于助人的人呀!

  好在,榮婉婉雖然是一朵盛世白蓮花,但卻并不是圣母女表,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的身上,她嘆了口氣,拱手向崔定告辭:“那婉婉便與崔道友就此別過,愿崔道友日后萬事遂心如意,救命之恩,婉婉必有重報!”

  崔定皺了皺眉,“不必,你且好生回去罷!”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他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下意識地補了一句:“……總之,不要那么容易被人騙了。”

  “崔道友不必擔心,吉人自有天相,我雖然總是遇到麻煩,可從沒有真正受到什么傷害呢!”榮婉婉依舊笑得不諳世事,單純而無知,“說起來,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崔姓朋友,只是他沒有你這么好說話。”

  崔定幾乎下意識便要循著話頭追問下去,好懸才剎住了車——怎么回事?為什么感覺在她面前,自己特別容易被帶歪呢?

  心中警惕提升到最高,崔定根本不想再說什么,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后飛快地御劍走了。

  “看來崔道友的事情真的很急啊!”看著天邊的劍光,榮婉婉感嘆不已,“希望他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平安而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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