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楚晏并非籍籍無名之輩。
早些年,他熱衷于在各種仙會、大典上挑戰諸天萬界各路天驕,只除了真武仙會上敗于墨景純之手,其余從無敗績。
盡管自真武仙會后他不再熱衷此道,而是時不時便銷聲匿跡,即便明心仙宗之人也未必知道他身在何處,但隨著他進階分神的消息傳揚出去,他已經成了諸天萬界年輕一輩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沒想到……
聽聞他隕落于墨景純之手,當年參加過那次真武仙會的修士心中感慨不已,恍惚中竟有種舊事重演之感——是啊,他的對手可是墨景純,當初他就輸過一次……
許多嫉恨左楚晏的人便紛紛鼓吹起了墨天微,似乎不久前他們還只能仰望的左楚晏不過是個不自量力的廢物——仿佛這樣才能一抒胸中郁氣,忘卻活在左楚晏光芒之下的黯淡歲月一般。
世人多追名逐利,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吧。
而也有少部分人關注著墨天微“重傷”這個細節——究竟她傷得多重?會否損傷根基,甚至……斷絕道途?
這其中自然有真心關切之人,但也不乏投機取巧之輩。
只不過,這一切與重傷昏迷之中的墨天微毫無關聯。
真武宗,明淵洞天。
秦神意喂墨天微服下丹藥,并用靈力幫她煉化之后,就將人放進靈泉之中,通過靈泉滋養使傷勢盡快痊愈。
做完這些之后,他便應該離開,去拆拆法寶搞搞發明,然而他并沒有走。
秦神意就倚在靈泉旁的竹榻上,半瞇著眼睛,仿佛在思索著什么很困擾他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不太好——這實在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過去,他人生唯一的目標就是飛升,為此走遍諸天萬界,出入無數秘境,每一次失望后,他也會心情不好,但是那是有原因的,他也能很快自我調節過來。
但是今天心情不好,他感覺找不到原因,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調整好心態。
這正是秦神意感到奇怪的地方。
“難道是因為廉貞?”
秦神意也不是個情商為負的人,在驚訝不解過后,他想明白了。
是的,墨天微與左楚晏的這一場比試,他最開始就不希望它發生,因為他不想當時還沒有進階分神的墨天微去送死。
所以,他甚至違背了他的原則,試圖用破魂造化丹來干涉她的道途。
但墨天微還是應下了比試,在差點被左楚晏打死的時候他就非常不高興,但是他忍著,因為這是她的選擇,旁人不能插手。
好在是她活下來了,還臨陣突破——那一場戰斗,即便是他也無法說出絲毫貶斥之語。
……但就是這樣,他更氣了好嗎!
“萬古刀,千秋劍……”他低聲自語,“那一道劍意,與千秋何干!你只是在用這種方式紀念你的對手罷了……”
所謂忍一時越想越氣,秦神意的目光又不禁從靈泉邊的天絕刀上掠過——哼!
在思緒越走越偏的時候,秦神意及時地剎住了車。
他揉了揉眉心,下意識地遮住眼睛,感覺非常不可思議——他是喜歡墨天微嗎?
實話實說,墨天微(的臉)非常合他的眼緣,而且她經常有出人意料之舉,有這么一個朋友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特別是對于他這種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感覺人生寂寞如雪平淡如水的人而言。
第一次見到墨天微時,他就對她很有好感,多年相處下來,好感不斷加深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很正常……個鬼啊!
一想到她平日里的德行,秦神意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一直沒找到另一塊本源印,產生了心魔,所以腦子壞掉了。
“神奇。”
秦神意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品味獨特。
“或許只是錯覺,我該去看看有沒有類似的案例……”
秦神意搬出一堆玉簡,那些都是他多年游歷搜集的,里面內容幾乎囊括宇宙,每當他感到迷茫的時候,都會選擇用學習來洗刷自己心靈的塵埃,然后……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于是,墨天微昏迷療傷的時候,秦神意卻在寒窗苦讀。
如此四五天之后,他終于找到了一個理論。
“當人因為特殊情境而產生緊張、激動、心跳加速等反應時,如果剛好遇到另一個人,容易誤以為這是因對方而起,從而覺得自己喜歡上了那個人。”
這個說法讓秦神意感覺頗為新穎,但是仔細想想,的確很有道理——比如被英雄救美的美人總會比較容易喜歡上救她的英雄。
“廉貞是我的好友,在知道她要與那小子決戰之后我便心情緊張,所以才會做出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這是很正常的。”秦神意想,“而之后的決戰也確實很激烈,我看得很緊張,然后就錯誤移情了——應該就是這樣!”
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秦神意將玉簡都收了起來,感到非常滿意——學習使人明智啊!
但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間,他又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原因是找到了,但是……沒說該怎么解決啊!
他現在還是感覺不太爽。
秦神意沉默了。
其實……想這么多有的沒的,都根本毫無意義,心是不會騙人的——他確實喜歡墨天微。
承認了這一點之后,秦神意感覺心中那股子無名的不爽驟然間便消失了,他有點想笑,什么時候他也這么糾結矯情了?
在石桌前坐下,秦神意漸漸平靜下來,又恢復成平日里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
這根本沒什么好糾結的,他修的又不是無情道,會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過——承認自己喜歡墨天微的絕世姿容、古靈精怪與永不服輸,難道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嗎?
他秦神意,從不自欺欺人。
況且,修士苦修不輟,除了一心向道以外,難道不正是為了擁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嗎?
如果這種感情是他向往的,那么就這樣吧。
解決了這個大難題,秦神意心情愉快,甚至拿出琴來彈了幾曲——只可惜,被無數人追捧的“神意曲”,僅有一個聽眾,這個聽眾還昏迷了根本聽不見……
又過了一個多月,當又一次往靈泉之中投入天材地寶的時候,秦神意便看見泡在靈泉里的人終于蘇醒了。
墨天微睜開眼,對上的正是秦神意微帶笑意的臉。
她怔了怔,旋即便看清楚了自己如今所處環境,下一刻便從水中坐起,“多謝尊上護我。”
之前的戰斗,左楚晏隕落,她也沒好到哪里去,性命垂危的感覺真是非常不好受。
盡管墨天微知道自己的肉身、神魂都已經極其強韌,只要緩一緩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沒人在旁邊護持,她很有可能被路過的妖獸、修士弄死——這可就太冤了。
想到這里,墨天微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沒有在昏迷前放一個劍傀在身邊——簡直愚蠢!
墨天微暗忖,“在外游歷時危機時刻都可能降臨,所以我能時時警惕;但是回到真武宗后的這幾年,我卻是懈怠了,才會犯下如此大錯!”
她知道,那時候她松懈是因為知道秦神意就在一旁,憑借兩人的交情肯定會保護好她——但這就是最大的錯啊。
信任他人不是錯,但是信任到將自己的性命隨意交于他人之手,這樣的錯誤她已犯過一次……
“想什么呢?”秦神意一指頭彈在墨天微腦門上,“難不成還想著找那小子麻煩?”
墨天微回過神來,從靈泉之中走出后,目光掃過天絕刀,便將之拿起,放入劍域世界之中。
“左楚晏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墨天微說道,“而且他也已經隕落了。”
秦神意挑了挑眉,輕輕一笑,換了個話題,“感覺如何?傷勢可痊愈了?”
“雖然尊上的靈泉很有效,但是我的傷……”墨天微無奈地搖搖頭,“還沒這么容易好,主要是神魂虛弱,元嬰虧空,這都不是什么能快速痊愈的傷。”
秦神意道:“我知道有幾種適合你現在情況的丹藥,之后你去密庫拿吧。”
墨天微點點頭,現在可不是客氣的時候,她分神期的境界還沒有鞏固就受了這么重的傷,如果不能好好養著,可是會影響未來道途的。
至于欠了秦神意的人情……呃,俗話說債多不愁不是么!
想到之前秦神意說過的話,墨天微便道:“尊上上次問我是如何突破的,那時候我說不太清楚,現在么……我大概知道了。”
談到這種“疑難雜癥”,秦神意的眼睛都更亮了幾分——之前墨天微劍道境界突破他就很奇怪了,結果她還能突破修為境界,這可不讓他覺得奇怪么!
真是非常想知道其中的奧秘。
秦神意:“你說——不收你丹藥的費用!”
“其實很簡單。”墨天微露出一個計劃通的微笑,“只要在出竅期便能融道即可。”
“在我進入劍魄第七轉之后,神魂與道種便已融合為一,因此一旦我能融道,便能取逍遙大道彌補道種,自然神魂的傷也不存在了。”
秦神意:“……”
年輕人,你似乎對“簡單”這個詞有什么誤解!
“如果按你這種說法,那分神期的修士若是神魂受創,便能輕易解決了?”秦神意覺得墨天微可能是太年輕,所以搞錯了,“融道,僅僅是與天地大道融合,而不是能對天地大道肆意妄為。”
墨天微也知道這種辦法堪稱匪夷所思,但是她有什么辦法,她真就是這么恢復的啊!
天地大道,寓于萬物,當年那次與邕寧城共鳴,俯瞰邕寧城歲月長河,其實本就已經是最初階的融道。
別人都是進階分神之后感應虛空中的天地大道,然后開始嘗試融道;但她卻是與承載著天地大道的一個載體共鳴,以此開始融道,兩者殊途同歸。
那時候墨天微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感覺神魂與道種的傷因此而好轉不少。
后來機緣巧合之下,劍蓮融入元嬰之中,她的傷勢更是好了九成九,只差一分便能痊愈。
最后,在墜入碧落青淵時,她堪破無心之障,在引動分神天劫前便與逍遙大道融合,更是截取了逍遙道極小一段,使道種圓滿,從而順利進階。
墨天微將自己的大致經歷說了一遍,隱去其中不可告人的部分,“事實便是如此。”
秦神意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前面那些,理論上倒是有可能,可讓他難以置信的卻是最后一點——她竟然截取了天地大道?
不要說是區區一個分神尊者,即便是距離飛升僅有一步之遙的他,也做不到這一點。
元嬰種道,分神融道,飛升得道——成圣,才是合道。
或許除了掌控天地大道的圣人,一些道君也能做到這一點——但墨天微距離這兩個境界,都還太遠太遠。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什么異寶能讓她越這么多大境界做到這一點。
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
因為逍遙大道是墨天微開辟而出的,所以她格外受到大道青睞!
“這算是被天地大道開后門了?”秦神意心中無語,“這樣的樣本沒有研究價值啊!”
墨天微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覺自己還是做出了一點微薄的貢獻,她便十分心安理得,準備去密庫取了丹藥便回九天峰,好好休養個十年八年的。
但就在她開口告辭前,秦神意先開口了:“我還是覺得不可能,不如你演示一下我看看?”
墨天微:“……”
雖然有些無語,但是這也不是什么很過分的要求,墨天微也沒有拒絕,她閉上了眼睛。
幾乎是同一瞬間,秦神意便察覺到了墨天微的變化——她的氣息變得極為縹緲、虛幻,讓人捉摸不定,仿佛下一刻便會消失一般。
縈繞在她身上的不再是昂揚向上、不屈不撓的勃勃生機,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整個世界。
她睜開了眼睛。
秦神意的心卻忽然一涼——他看懂了,也明白了,無心……她已然堪破無心!
既已無心,自然無情,他這是……還沒來得及相戀,便已經失戀了?
惟吾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