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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我想……他記得我

  茫茫風雪不會因某個人而停駐,雪色山峰之下,墨天微已經沉思許久,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一尊雪人。

  她此時的心情格外煩躁,一方面,她對可能處于危難之中的師尊十分擔心,恨不得現在就打道回府,守在靈星峰上;另一方面,理智又清晰地告訴她,現在回去也沒用,師尊的問題終究只能由師尊一個人解決,而她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繼續真傳考核任務。

  萬一……師尊有何不測,她總要,守住師尊曾經的榮耀。

  墨天微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師尊的時候,那絕對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但此時回想起來,卻教她不知為何眼眶發紅。

  這些年來,她從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慫包,變成了如今殺人不眨眼的劍修,心性也日漸冷酷。

  但人永遠都是人,無論掌握了多么強大的力量,總會有著克服不了的缺陷;無論歲月荏苒下改變多少,也總難免還保留著一星半點曾經的痕跡。

  這一世的師尊,于她而言就如同曾經的父親,在父親面前,她會逞能,會任性,也會驕傲而得意……

  不論如何,在知道師尊可能出事時,她突然便想起了當年接到父母死訊時的心情,感覺自己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為什么第一時間,仍舊是忍不住就想無能地哭泣呢?

  墨天微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為了隱蔽,在雪原上趕路的這段時間,她穿的都是白色法衣,如今在風雪中靜靜坐了這許久,已經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又是衣裳。

  隨著她的起身,積雪簌簌而落,墨天微沒在意這些,繼續前行。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這種時候該做出怎樣的選擇,難道還用說嗎?

  劍宗。

  近些日子來,劍宗多了一樁奇事。

  終年飄雪的靈星峰已經很久沒有過雷霆如瀑的景致了,籠罩在靈星峰頂的冰川漸漸蔓延至山腰,并且仍在不斷地朝下延伸。

  有人說這是明澤真君在修煉一門厲害的冰霜劍法,有人認為這是明澤真君得到了什么冰屬性的至寶,還有人說這不過是正常現象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也唯有少數人才知道,這樣的變化意味著什么——但這種時候,他們不可能站出來說明真相,都在保持沉默。

  林昭行站在劍上,眉頭緊鎖,神色中滿是擔憂;秋水素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目光同樣落在被冰霜覆蓋的宮殿之上。

  “情況越來越不妙了。”林昭行輕輕嘆了口氣,“三師叔的冰心之體已經開始失控,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秋水素知道林昭行說得沒錯,但此時這樣的現實只會讓她格外煩躁不安。

  “不,這不正常,”她神色有些恍惚,“上一代靈星峰主是元嬰期隕落的,但三師叔比那位師祖心性更好,又身懷冰心之體,怎會……怎會現在就無法壓制心魔了呢?!”

  她修煉的雖是清冷孤高的月之劍道,卻是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很難接受一個關系如此親近的長輩如此突然便可能隕落。

  “我想,我大概明白原因。”

  林昭行苦笑著搖搖頭,“三師叔祖入魔之時,唯有三師叔在身邊……最后也是三師叔去請來劍尊,才讓三師叔祖……”

  他雖是語焉不詳,但秋水素如何不明白個中含義,登時便想通了——顯然,三師叔祖入魔之后給三師叔造成了極大的陰影,而在他隕落之前,因為入魔的緣故,或許還……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這才讓三師叔一直耿耿,無法釋懷,因而過早地心魔失控。

  事到如今,誰對誰錯早已無法分清,考慮這樣的問題也毫無意義,問題在于,誰都不是三師叔,誰也不能代替他經歷心魔的考驗。

  他們能做的,唯有為尚且遠在極北雪域的阿墨爭取到繼承靈星峰的資格,讓三師叔萬一……遭遇不測,不至于還要擔心自己的小徒弟會不會受人欺負。

  雖然誰都知道,修煉《無心天書》入魔后的修士若是隕落,那便是魂飛魄散,永遠湮滅,根本不可能有擔心之類的情緒。

  在林昭行與秋水素擔憂著明澤真君之時,被他們擔憂著的明澤真君,確實也已經到了極其危險的關頭。

  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蒼茫雪原,與墨天微此時所處的極北雪域竟有幾分相似,但事實上這并不是滄瀾界中的任何一處,而是霍元純的劍域。

  修士筑基之后,便能開辟紫府,隨著修為加深,紫府也會漸漸轉變,于道修,自然是小乾坤;于劍修,則為劍域。

  此時,雪原之上,有著四道格外凝實的人影,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容,但是只要一眼便能將之與其他人分辨開來,因為他們各自的表情太過不同。

  其中一人面無表情,正如這蒼茫雪原,冷漠無情;一人笑意盈盈,一雙美眸時不時四下張望,見之令人歡喜;一人臉上帶著邪魅的笑容,下頜微抬,好一副目無下塵之姿;剩下那人則是墨天微從未見過的,眸光陰森,看向另外三人格外的不懷好意。

  霍元純的主人格——明澤輕輕嘆了口氣,“我們本為一體。”

  邪魅男子卻道:“若本為一體,當年你又何必將我等剝離而出?”

  “雖然我對明澤你沒什么意見啦,但是我是阿澤,若與你是一體,我便不存在了,我還想聽阿墨喊我阿澤,我不同意。”阿澤也道,“我是阿澤,不是你。”

  最后那個陰森男子卻道:“我等本為一體,只是憑什么要以你為主呢?”

  明澤環視三人一圈,“阿澤、虛陵……還有你,心魔。你們的意思是,沒得談了?”

  阿澤與虛陵皆是搖了搖頭,唯有那陰森男子格外不滿:“憑什么我就是心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心魔,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僅懟明澤,還開了個地圖炮,“憑什么他這個整天只知道傻樂的蠢貨有名字?還是別人給起的!”

  “憑什么這個總是趁你不注意出來坑蒙拐騙干壞事的虛陵也能得到你的承認?”

  “我又有什么錯?我源自于你,你沒有問過我想不想出現在這個世上就讓我出現,現在又想將我鎮壓?呵……明澤,比起我,你才更像是心魔!”

  明澤對心魔的話無動于衷,他慢慢拔出了手中的歸墟劍,長發隨風輕輕揚起,明明那張臉依舊毫無變化,卻教人覺得……格外可怕。

  阿澤臉色微變:“明澤,你真的要趕盡殺絕嗎?我不會影響到你,我只是想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格而存在!這不也正是你當初的用意嗎?”

  虛陵卻是冷笑,“阿澤,他能對那些弱小的人格下手,將它們一一吞噬,你又憑什么認為他會對我們手下留情呢?說到底,在他眼中,我們與那些弱小的人格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他暫時剝離而出的、遲早又要收回去的存在,怎么能擁有自己的靈智與人格!”

  “對,他就是這么可惡又卑劣的人!我們沒錯,憑什么要去死!”心魔見狀,賣力蠱惑起來,“將他吞噬,這具肉身我們平分,一人一年,輪流著用!”

  不得不說,阿澤與虛陵雖然都知道心魔這話是在挑撥離間,但卻仍舊忍不住動心了。

  他們這些副人格,想要出現,是需要經過主人格同意的,主人格不同意,除非是在主人格受到心魔影響無法完全控制自身的時候——這時候他們偶爾可以溜出去,其他時候,他們這些人格就一直待在這鬼劍域之中,被關小黑屋!

  人都是貪心的,即便這些還不算人的人格。

  在最初,他們覺得只要能偶爾出去透透氣已經很棒棒了;但漸漸,他們開始想要獲得“自由出入境”的權力;最后,他們就如心魔所言,期待著擁有一具屬于自己的身體,期待著成為一個獨立的人。

  他們希望,每個看見他們的人,將他們區分開后,不是在心里想著“哦,這又是明澤真君那個人格”,而是想著,這是“阿澤”,這是“虛陵”……

  他們的要求是錯的嗎?

  并不是,凡是有靈性的存在,都不愿接受自己僅僅是另一個生靈的一片陰影,這無可厚非。

  他們的要求是對的嗎?

  也不對,因為從一開始,他們期望的一切就不屬于他們。

  明澤并沒有和他們打嘴仗的想法,冷冰冰地掃了一眼,沉聲道:“一切憑實力說話。”

  阿澤嘆息著搖搖頭,手中浮現一柄與明澤手中別無二致的歸墟劍。

  虛陵亦然,唯有心魔,它從未得到過明澤的認可,不僅不能動用劍域的威能,也沒有歸墟劍。

  心魔很是忿忿:“之前能容他們,卻容不下我,憑什么我就是心魔!我不服!”

  但它的心理活動顯然并不重要,因為另外三人已經打了起來,它也忙不迭地摻和進去,也就沒工夫想那么多了。

  因為四人中三人都能操控劍域,出于默契,誰也沒有用劍域的力量,僅僅以劍修的手段一決高下。

  只聽一陣輕笑聲忽地出現在漫天風雪之中,笑聲輕快而自由,像是只存在于遙遠的無憂無慮的童年,聞之令人不禁想起自己曾經年少輕狂、天真無邪的歲月,不知不覺便會陷入它營造而出的一個個夢境之中。

  阿澤輕輕按著劍柄,并沒有直接朝明澤殺過去,他擅長的,是例如《唇槍舌劍》這樣的劍法,以音為劍,以劍創造虛幻夢境,誘人沉醉其中。

  相比于夢幻派的阿澤,虛陵卻是實打實的野獸派,相比而言,在這四人之中他才是最符合大眾心中“劍修”的人,抄起歸墟劍便是一波大招,劍氣縱橫,劍意沖霄,銳不可當。

  至于心魔,它出生最晚,又被明澤壓制,現在就是個弱雞,只能敲敲邊鼓,趁亂撿撿漏,屬于摸魚劃水成員。

  面對三人的雖然迥異卻威力驚人的攻擊,明澤的表情一點未變,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的臉部神經出了什么問題。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他是真心淡定,并不將這些造反的副人格放在心上,甚至猶有閑心說話,“你們的一切都是源于我,如今我收回來,也并無不可……”

  歸墟劍輕揚,飛出一道晶瑩剔透宛若冰霜的劍意。

  看似只是一道劍意,但在破劍而出之后,卻是化作三道,將三人一一攔下。

  阿澤的攻擊最為詭異,因為他出現得最早,已經接觸到了明澤感悟到的大道,所以打向他的劍意最為強大,夾雜了一絲大道本源之力。

  這一道劍意沒有什么彎彎繞繞,徑直朝站的最遠的阿澤飛去,一路上卻在不停地縮小,像是不斷在消耗一般——事實也確是如此,阿澤的攻擊無形無相,這道劍意卻精準地將它所過之處一個個夢境戳破,勢如破竹。

  飛向虛陵的劍意聲勢最為浩大,剎那間由一道冰晶變作萬千雪花,將虛陵那幾乎相當于AOE技能的劍意全數攔下,這舉重若輕的姿態讓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虛陵心中一凜,主人格……居然這么強嗎?

  至于最后的心魔,就最沒有懸念了,直接被劍意一刀兩斷。

  但心魔的強大在于它是不死的,所以即便劍意來來回回將他剁成餃子餡了,它也還是頑強地活著,時不時又挑撥幾句。

  “嗤!”

  虛陵只覺一陣劇痛,便被無窮無盡的雪花掩蓋,雪花飛快形成冰霜,將他凍在其中,不得而出。

  “嗡……”

  這座給無數修士帶來死亡的堅固劍域竟發出一陣陣嗡鳴之聲,顯然是其中兩位主人的交戰已經對它造成了嚴重的傷害。

  阿澤臉色發白,臉上卻還是帶著笑意,仿佛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擔憂,“明澤,不用這么拼吧,我們可不是仇人,不用……呼呼……不用把這樣的招數用在我身上吧!”

  明澤無動于衷,將阿澤布置在身邊的一個個夢境擊潰,最后毫不留情地一劍穿胸而過,沒有絲毫猶豫。

  “啊……”

  阿澤仰面倒在雪中,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臉上笑意不改,眸中卻有著幾縷留戀。

  看了眼走到他身邊的明澤,他道:“你……是對的,我好像真的不是個獨立的人,我要死了,都不會難過……”

  明澤沒有說話。

  “能……告訴阿墨,我不在了嗎?”

  “我想要……他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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