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最后一天張恒依舊沒能做出決斷,究竟該帶著那把刀返回現實。
張恒想了想,專業的問題果然還是咨詢下專業人士比較好。
于是他抱著菊一文字則宗和數珠丸恒次,順便把小山茜送他的無名太刀也一起帶上了,來到了京都最有名的刀屋。
因為他之前一直過來看刀,還特意交代過有名刀都給他留著,所以店里的番頭(店長)和小僧(店小二)都已經認識他了。
見到他立刻露出了笑臉來,“阿部大人,今天不是進貨的日子,怎么也有興趣過來玩。”
張恒隨手給了開門的小僧五文錢,讓后者的嘴巴都快咧到腦后跟去了。
“啊,我今天不是來買刀,是有幾柄刀想要找人鑒定。”
番頭和手代(高級經理)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怎么?”張恒問道。
“您今天來的可太巧了,老板平時可都不在店里的,今天也不知道為什么,早早的就過來了,這可是個好機會啊,這天下之大沒有老板不認識的刀劍,上到名家作品,下到尋常鐵匠隨造的武器,他一眼就能說出來歷。”
“這么厲害嗎?”張恒有些意外。
“所以不管什么和刀有關的問題,問他就對了,當然,你的刀最好要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番頭笑瞇瞇的道。
“唯獨這點不必擔心,煩請為我引薦。”張恒道。
“跟我來吧。”番頭將張恒帶到了刀屋后的一間茶室里。
一個身材干瘦的老頭正在那里煮茶。
“這位客人希望您能為他評刀。”番頭躬身提醒道。
“辛苦了。”老頭回道,點頭致謝。
番頭隨后退出了屋子,老頭指了指地上的榻榻米,張恒見狀,行禮坐了下去,之前東京漂移的副本他已經在日本待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會兒不像現在這么強調禮儀,他基本上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現在入鄉隨俗,也稍微學習了一下日本傳統的正坐,足首關節盡量伸展,腳背和小腿保持在一個平面,貼在席子上,腳跟和腳趾內側做支撐……當然還是不怎么舒服就是了,據說這種跟體罰似的坐姿貌似也是從中國傳進來的。
但是中國隨后的歷史上似乎反倒是沒什么人再這么坐了。
老板沒有開口提幫張恒評刀的事情,張恒也沒有著急,反正現在的時間還早,距離副本結束還有小半天,他就坐在那里,看著老板動手泡茶。
日本茶道分為兩大宗系,抹茶和煎茶,但實際上也都是源自中國,前者傳自唐朝,后者則源自明清時期,當然到了日本國內后又各有發展,據說最早的茶籽,就是奈良時代在中國留學的最澄帶回來的。
而千利休則是集大成者,他和敬清寂的思想對于后世的影響很大。
老板顯然對此道也頗為了解,點炭、煮水一氣呵成,隨后溫碗,將親手磨制的茶末置于碗中,調膏點茶,用茶筅不斷攪拌直至產生濃厚的泡沫(此處可自行腦補刷鍋),動作充滿了韻律感,最后把茶水傾入兩只碗中,這就是抹茶了。
張恒從老板手中接過其中一個茶碗,將碗上花紋對向對方,以表感謝。
隨后輕品了一口。
嗯,他也喝不出太大差別來。
“耐心倒是不錯,”老板那張枯瘦的臉龐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看出張恒心中所想,搖了搖頭,“算了,我們還是來論刀吧。”
張恒取出第一把刀,遞了過去。
“數珠丸恒次。”老板果然只看了一眼,就道,“平安時代,青江恒次所鑄,刀銘恒次,刃長二尺五寸一分。刀鐔上的手串來自前主人日蓮上人,為破此刀戾氣,這是有名的佛刀,可是之后卻落入了劊子手的手中,可謂所托非人,本來已經消失的戾氣又回來了不少,得找個佛寺再養段時間了。”
“老板不愧是識刀之人。”張恒又遞上了第二把刀。
“呵,菊一文字則宗,你的好刀倒是不少。”老板撫摸著刀身,“看到上面的淬火痕跡了嗎,比尋常刀劍來的要深,這種手法叫做一文字丁字,是一文字派的作品,作者是鐮倉時代的一文字則宗,刀銘則宗,刃長二尺四寸二分,最有名的主人是沖田總司,可惜了,這把名刀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天命之人,卻是個短命鬼,仔細聽的話你還能聽到它的哀鳴,多情之人配多情之刀,說到底都不過是為情所誤而已。”
張恒聽完老板的一番點評,陷入到沉默之中,片刻后他抬起頭來,“在下想請教的是,這兩把刀哪一把更適合我。”
老板聞言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道,“你不是還有一把刀嗎,為什么不拿出來。”
“那把刀只是個朋友所贈,對我雖然意義非凡,但是恐怕入不了您的法眼。”張恒道。
老板卻是沒有收回手來,一哂道,“能不能入我的法眼是由我來決定的,不是你,你倒是評還是不評啊。”
“如您所愿。”張恒最后將小山茜送給他的那把普通的太刀遞了上去。
“嗯,這把刀真是馬馬虎虎,鑄刀的人馬馬虎虎,原主人也馬馬虎虎,連個名字都沒有,刀銘也是空白,可能是覺得太丟臉了吧,翻遍史書都找不到一字一句關于它的記載,甚至比不上我店鋪里擺的那些樣子貨。”
張恒哭笑不得,他已經說過這把刀很一般了,但是眼前這位老伯還是一定要堅持點評,結果拿到刀又是一通狠批,簡直就是沒事兒找事兒的典范。
“不管怎樣,這把刀是朋友送我的,終歸是一番心意。”張恒伸手,想要拿回拿把刀。
然而老板卻沒有立刻松手,而是道,“既然如此,選這把吧。”
“嗯?”
“我說,就選這把吧。”老板淡淡道,“數珠丸恒次是日蓮上人的刀,菊一文字則宗則屬于沖田總司,他們兩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刀上打上了屬于自己的烙印,所以,這是他們的刀,也只是他們的刀。”
張恒聞言心中似有所動。
“刀這種東西,終歸是因為人而出名的,沒有名字不要緊,你可以給它起啊,沒有歷史也不要緊,自己寫就好了,寫你的歷史,也是它的歷史,更何況這把刀里還被人寄托了關于你的感情,這是你的刀。”老板就像一個魔鬼,在張恒的耳邊不斷誘、惑著。
“合著您就是不想我把這兩把名刀帶出副本嗎?”張恒道,他已經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索性直接攤了牌。
老板喝了口茶,笑瞇瞇道,“這是你的選擇,我只負責提供建議,買定離手,大家都不要后悔。”
“可是您說了這么多,也掩蓋不了這把刀本身的缺陷啊。”張恒無語道。
“你自己不也很清楚,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老板悠悠道,“刀和人一樣,誰沒有個落魄的時候,帝王將相不也有很多起于草莽嘛,關鍵是得有貴人拉一把。”
“所以……我琢磨著您的意思是說我就是那個拉一把的冤大頭?”
“嘿嘿。”老板笑的很欠揍,早就沒了之前煮茶時的風仙道骨,“我說了,選擇在你,指不定什么時候它也會拉你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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