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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小忍

  h2沈夫人對著劉氏看了足有一刻鐘。

  劉氏不知道這樣的目光表示著什么意思,是對她的回答不滿,還是對這事實持有懷疑,她被她盯得有些發虛,腰脊終于也支撐不住了,跪坐在地上。

  沈夫人忽而轉開了目光,望向窗外。

  她萬沒有想到劉氏設下的這個局,圖的是華氏手上那筆銀子。打從沈觀裕在宮里得知皇帝有準備向華家下手的消息,這個“華”字就像個魔咒似的攪得她日夜心神不寧。而劉氏提到華氏的財氣,無形中便又牽起她這根神經來。

  她是信陽丘家的嫡長女,她自小好強,而她也的確很強,從嫁進沈家開始,她沒有哪一處做的比別人差,比她同族的那些姐妹差,她一直是丘家的驕傲,尤其是與沈觀裕一起帶著整個沈家走過了朝代更迭那些年的低潮,使她乃至成為了許多士族同門眼里的榜樣。

  這個高度使得她站在其上爬不下來,她只能一輩子呆在最頂峰,窮盡全力去穩住自己不倒。

  她輸不起了。

  假如沈家被華家所牽連,她從這高高的位置上跌下來,眼下她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又還有多少年時間可以再爬起?

  華家這些年對沈家的幫助已經很小了,小到已經可以放棄的地步。所以這些年在她眼里,華家其實跟寒門的劉家地位沒什么分別。如果不是沈觀裕還念著舊情,她并不見得會對華家母女擺出如此隆重的歡迎陣勢。

  所以如果因為這份早已變淡的交情而要把自家合府老小賠進去,她又是何苦?

  她不會讓沈家被華家牽連,而走到無辜遭災的那步的,即使這消息還只是從“她”的口里傳出來,還不確定究竟有幾分真,她也不允許有些許的可能!

  她走回屏風下,坐下來望著她,“你先起來吧。”

  劉氏頓了頓,扶著膝蓋勉力地站起來。

  因為接連兩日跪得太久,站立的時候她踉蹌了兩下,扶著花架才算是站直。

  沈夫人面色已經平靜下來,“念在你素日本份,這次也未釀成什么大禍,我且饒了你。打明日起,你到上房來立三個月規矩。”

  她聲音不高不低,站在堂中的劉氏和門外一眾人堪堪聽見。

  劉氏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她,只見她神情緩和微帶慍色,并不像是故意說反話的樣子。來不及想許多,微頓片刻,她連忙又跪地磕頭,“兒媳謝太太恩典!”

  她知道以沈家的規矩,此番沈夫人便是不休她,也至少將她送到莊子上去度過余生。在上房立三個月規矩雖說那滋味不好受,可再不好受豈不也比趕了她出府要強?

  因此對于這樣的結果,她莫說是磕幾個頭,就是再去祠堂跪上五個時辰她也愿意!

  門外站著的沈雁陡然聽到沈夫人這話,腦袋里卻不由得轟隆作響起來!

  立三個月規矩而已?!

  她以為就算不休了劉氏沈夫人也定會對她的去處有個說法,沒想到,她的去處卻是還繼續留在沈家!

  沈家居然能容留下這樣的兒媳婦?

  以劉氏的罪行,就算華氏受不受到傷害沈夫人不在乎,可她畢竟是沖沈宓下的手,而且用的還是這樣的手段,這要讓府里別的人知道瞎都不可能說得出饒恕她的理由,而將沈家名譽奉為神祗的沈夫人,如何又能饒得了她?!

  季氏陳氏她們盡皆面面相覷,沈弋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沈瓔也在往她張望過來!

  ——瞧瞧,連她們都個個覺得意外,她這么饒恕了劉氏,又讓二房從此情何以堪?是不是沈宓不是她的兒子了,華氏就不是她的兒媳婦了?

  沈雁心情激蕩,走到門檻處伸手便要推門。

  打從前世華氏死后,她對這沈家便再沒有什么感情,這世回來之所以不曾大肆報復不過是因為她還冠著個沈姓,她也不能因為沖動而害得沈宓變成個不孝子!可是如果沈夫人連這樣的兒媳都要留下,連自己親兒子的委屈都不顧,她又還敬她做什么?

  她甩開沈弋的手,上前兩步急走到了門檻。

  可是當她將手伸到了門頁上,眼角的余光忽然掃見沈瓔眼角那若隱若現的幸災樂禍之時,她腦中有根筋,像是突然被彈到了似的,使她又停住了動作。

  她雖然激動,卻還沒有忘記她在這府里不止劉氏一個敵人。

  她這一進去,自然絕不會再讓劉氏有路可逃。

  可是,訛了華氏財產的劉氏垮了,前世這筆帳也算清了,那么華氏的死呢?

  前世華氏死時劉氏也安然無恙呆在府里。今日已經是七月廿五,前世華氏便是死在兩日后的七月廿七,如果華氏確屬人謀害身亡,那么這一世這悲劇來臨的日子即便不是這一日,絕對也不遠了!

  她接下來正該做的事就是解開這個謎團,而沈夫人的意外之舉讓她忽然察覺到,世事即使在小范圍內被她扭轉,華氏的財產被她保住,可大方向卻依然還在沿著歷史前進,比如現在她若不阻止,劉氏就必然會繼續呆在府里,而她若留下來,兇手會不會是她?

  亦或是……沈夫人?

  想到這里她心下猛地一顫,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懷疑到沈夫人頭上去。明明在之前她已經推翻過對她的懷疑,沈夫人興許是個厲害的婆婆,但她卻不是個會因為兒媳婦生不出孫子來就殺了她的蠢婆婆!她有頭腦有眼界,怎么可能會做下這種百害無一利的事?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或者她沒有嫌疑,為什么她要留下跟二房已然結成仇的劉氏?

  這太說不過去了。

  丫鬟們明明說,先前傳劉氏過來的時候她還暴跳如雷,這會兒反倒又寬恕起了她,這中間發生了什么,使得她改變了心意?她最近舉止行為都有幾分異常,從伍姨娘那頓板子開始,她整個人看上去就有些焦慮。

  而這股焦慮又來自于何處?

  她從沈家以及戚氏處得到的消息,皆是沈家如今在御前頗受寵信,既然如此,沈夫人在焦慮什么?除了沈家的利益,還有別的什么可讓她焦慮?

  沈雁心中的疑團愈發的大起來,劉氏引出來的這件事,似乎又牽扯了更多的人進去。沈夫人的焦慮需要解釋,害死華氏的真兇需要時間等待她露出水面,現在她闖進去逼著沈夫人嚴懲劉氏,對她來說能夠帶來什么更大的好處?

  事實上華氏錢沒丟,沈宓也是有驚無險回了來,劉氏已經受到懲罰了,她就算代表華再出面也不過是讓她下場更慘一點,而這對她來說實在已無關乎痛癢。

  但是如果暫停出手,說不定接下來她反倒可以解開華氏之死的大謎!

  為了這個令人激動的時刻,她似乎沒有什么理由不耐心等待。

  她把雙手撤回來,盯著那上頭鏤花的五福臨門的雕花看了片刻,轉過身來。

  “怎么了?”沈弋關切地問。

  她搖搖頭,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庭中那樹已開始有了黃葉的李樹,轉回頭笑了笑:“我有點困,先回去了。”她目光掃過沈瓔,在她閃爍不定的雙目上停頓了會兒,走下石階。

  沈夫人留下劉氏究竟是因為舍不得還是另有用處,很快就會有答案。

  而膽敢動華氏的人,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會兩筆帳一起算。

  劉氏領了三個月的規矩在府里留了下來。

  沈宦怒氣沖沖地回府,原本是要重斥她一頓的,沒想到陪著她一道回房的素娥秋禧卻傳太太的話讓他去了曜日堂,去完回來他一身怒氣便不見了蹤影,想來雖然不齒劉氏的作為,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無論如何沈夫人都恕了罪,他沒有還揪著不放的道理。

  翌日早上沈宦便回了圓通寺,他似乎在寺里呆著還習慣些。

  而劉氏到底犯了什么錯,跟二房之間究竟有著什么瓜葛,各房雖然風聞了些,但到底不曾得到只字片言的肯定,于是也只能私底下一陣亂猜,沈夫人這里了寬宥了劉氏,大家議論了兩回也就散了。

  這么大個府,隔不上幾日便有件事出來,哪里有多少消停的時刻。

  華氏這里自也把劉氏恨得牙癢癢,恨不能活吃了她,好歹黃嬤嬤時刻勸說著,才沒曾沖動行事。

  沈宓昨兒被黃嬤嬤勸了下來,但并不表示他就此揭過了這件事。

  當聽說劉氏只被罰立立規矩,他咬咬牙便沖向沈觀裕的書房,半路上卻又被沈雁給截了下來:“父親切勿急躁,左右這次父親安然無恙回來,母親的銀子也沒失分毫,不如再等幾日,看看太太究竟是真寬恕三嬸還是假寬恕如何?”

  沈宓倒不是為著自己而委屈,而是覺得劉氏這般膽大竟敢沖華氏下手,簡直就是把華氏踐踏在了腳底下!

  所以即使華氏心里并不怨他,他心里也十分愧疚不安,這幾日少上正房,多數時間在書房呆著,潛心于政事,仿佛發了狠要做出點建樹來,好讓華氏早日風風光光地在府里住著,不再那么憋屈了才算解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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