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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世子

  韓稷望著地下,噙在眼里許久的一滴眼淚險些滴在他背上。

  氣氛忽然變得溫暖而舒適,就像冬天里的陽光,春天里的和風,夏天的甘露,秋天的淡月,一切都很自然地存在。

  就這樣也不知抱了多久,他懷里的小胖身子忽然扭了扭。

  他吸了吸氣穩住心緒,將他放開來。

  韓耘面有踟躕,豎起一只小手指在他眼前,小心地打著商量:“大哥想要我什么都沒有關系,不過我剛才又忽然想到一點,假如你想拿的是雞腿的話,那么能不能給我留一個?當然我知道你不喜歡吃雞腿,可是我還是很喜歡的。我很討厭減肥。”

  韓稷盯著他的眼睛,看到了那里頭的清澈干凈,伸手搔一搔他的頭發,點頭道:“大哥不要你的雞腿,但肥還是要減的。等大哥把事情辦完了,不但會把你的東西還給你,還會把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都搬到耘兒面前,到時你想吃哪樣就吃哪樣。”

  “真的么?”韓耘拍起掌來,“大哥你太好了!”

  “你是我弟弟,我對你好是應該的。”韓稷深深望著他,答得理所當然。

  胖小子掩著嘴快樂地笑起來,昏暗的室內卻仍飄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門口忽然傳來聲咳嗽聲,辛乙在叩門。

  “老太太來了。”

  兄弟倆站起來,就見門外走進來一群人,當頭的老夫人手拄著拐杖,面上有身為歷經滄桑的老人的不怒自威。而她身后同來的一群丫鬟,也個個面上帶著肅穆之色。

  韓稷牽著韓耘上前行禮,還沒等躬下身去,老夫人已經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凝在他額角的傷口上,沉聲道:“這是你母親打的?”

  韓稷不置可否,抿了抿唇,反手攙了她在榻上坐下。

  老夫人面沉如水。“你給我仔細說清楚,這到底是什么緣故。”

  韓稷望著她,扭頭先跟韓耘道:“耘兒去找廚娘,看看今兒有沒有大哥想吃的菜。”

  韓耘立即道:“我讓廚娘給大哥燉大骨湯!”一溜煙出了門去。

  屋里靜下來。韓稷撩了袍腳,雙膝跪下去,說道:“是孫兒不孝,皇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要封孫兒為魏國公世子。孫兒并不知情。但先前皇上把母親召進了宮里,大約是跟她說了此事,母親急火攻心,回來便斥責了孫兒。”

  “皇上要欽封你為世子?”老夫人也怔住了。

  韓稷望著地下:“聽母親的意思是如此。”

  老夫人望著他,竟是有好半天沒有出聲。

  韓稷默立片刻,接著道:“孫兒知道世子之位得由父親斟酌人選,孫兒不該冒得這爵位,亦不愿意因為這件事傷了我們母子感情,我這就進宮去回了皇上,辭了皇上這番美意。”

  “站住!”老夫人站起來。走到他身前,“這是皇上御賜欽封的世子爵位,比起你父親申授得了的又多了多少體面?莫說這是圣旨不可辭,就是可辭,你頂著這頭傷進宮去,豈不是更加置你母親于不義之地!”

  韓稷垂頭不語。

  老夫人深深望了他半晌,退身回到榻上坐下,再看了眼他頭上的傷,說道:“你是我韓家的嫡長子,這世子之位本就是你的。如今你父親雖然不在,但事已至此,皇上提前欽封了你也是一樣。”

  韓稷抬起頭來。

  老夫人望著門外,又道:“皇上既已宣過你母親。那么此事就這么定了,你母親雖然傷了你,但你此后不許對她有什么怨氣。等圣旨下來,你須當好生履行你世子之責,維護我韓家聲譽不敗,威風不倒。你與耘哥兒。也應好好相處,不負手足一場。”

  韓稷雙唇抿成一條線,半日后緩緩點了點頭,復又撩袍跪下,磕頭道:“孫兒謹遵祖母教誨。定當以維護韓家榮譽至上,不敢有半點有損于韓家的行為舉止。孫兒若是有負韓家,有負祖母,便叫孫兒來日身受萬箭錐心之苦。”

  “罷了!”老夫人吐氣道:“何須你發這么重的毒誓?起來吧。”

  韓稷站起來,老夫人也站了起來。“明兒去請太醫好生瞧瞧,傷在明處,莫要破了相。”

  韓稷答應著,恭送她到了院門口。

  庭園里暮色已深,寒風輕輕撩動著檐下一段梅枝,有清幽的沁香在鼻尖縈繞。

  飯后韓稷坐在書案后發呆,面上看不出什么興奮。

  辛乙道:“少主完全可以避開那一下。”

  他的目光像是膠著在面前攤開的書本上,好半天才移開來。

  “十五年的恩恩怨怨,哪里還能分得清誰欠誰的。這道傷,就當是我還她這十五年的養育之恩也罷。往后我與她已只有面子情,相信她對我也如是。如此也好,我好歹也不必一面再做孝子,一面糾結著如何對待她。

  “往后我頤風堂,與他們榮熙堂,便就各不相干。直到我大事做成為止。”

  辛乙張了張嘴,到底未曾再說什么。

  鄂氏養大了韓稷這是事實,在教養上與韓耘并沒有區別這也是事實,從這方面講韓稷的確該對她終生盡孝,可是當養育之恩與十五年的喂毒同時并行,天下間還有幾個人會心甘情愿把幾乎害得自己性命堪憂的人當親人對待?

  也許這世間仍有人會認為韓稷不孝,但作為眼看著他那些年如何被病痛折磨的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完全做不到對鄂氏有半點憐憫之心的。

  各不相干,如此也好。

  韓家這邊有了老夫人出面,風波很快平息。

  鄂氏也不能將她的苦衷訴諸于婆婆,只能在上房無人時認了錯算數。

  皇帝這邊主意已定,又尋了榮國公護國公說了說授封韓稷為世子的事,兩位國公爺雖然略覺皇帝此舉有些多事,但也并不覺得讓韓稷當這個世子有什么錯,何況據夫人們去了韓家回來后說韓老夫人也是高興的,再者韓恪將來不把家業傳給韓稷莫非還能傳給韓耘?

  因而略為踟躕了一下,也就沒再說什么。

  到了臘月中,授封的圣旨便就下來了。

  這日魏國公府上下張燈結彩,前來道賀的人數不勝數。皇帝面子做足,特派了程謂送旨行賞,四大國公府以及其余勛貴們大多到場慶賀,五軍都督府里的將軍們自也不必說了。一大早便紛紛趕來捧場。

  副都督左漢聲以及中軍營僉事秦昱親自讀了皇帝頒詔,三位國公爺給韓稷披了世子禮服,并為之簪上了七翟金冠。

  這一日韓家上下歡騰不已,自此原先針對韓稷病體的謠言也徹底煙消云散。

  鄂氏自從宮里驚出身冷汗回來,又往頤風堂勞了那一番神。當夜便病倒了。韓稷兄弟床前侍奉湯藥,她只不理會。到了頒旨受封這日,韓稷又往正房來磕頭,鄂氏倚在床頭覷著他,眉梢眼角俱是冷意。

  韓稷也未說什么,面上仍如從前任何時候一樣,和氣而恭順。

  鄂氏的病卻在這一日后又變得重了。

  韓稷名義上仍是她的兒子。即便是他奪走了世子之位,她也仍不能對他如何,他是魏國公的嫡長子,又無過錯在身。他襲爵襲得名正言順,倘若她為了皇帝賜封了他為世子,便從此對他視若仇人,就算老夫人不起疑,榮國公夫人她們不過問,皇帝面前也不好交代。

  他是算定她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才會做得這么心安理得。

  她雖未與他就世子之位談論過什么,但相信他就算不是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情況下奪位,也一定是看透了她偏心韓耘的心思。在一個兒子心里,當他認定他的母親偏心著別的子嗣。這道裂痕是怎么也彌補不回來的了。

  韓家自此之后面上仍是一團和氣,但私下鄂氏與世子不和的認識還是存在于了一部分人的心里。

  但人們也相信這只是他們母子間暫時的嫌隙,畢竟母子連心,不至于為這點事真弄成仇。韓家將來還靠世子發揚光大。而世子乃是鄂氏十月懷胎產下的嫡長子,十五年來母慈子孝,要讓人相信他們之間真正開始對立,旁人是絕不會相信的。

  何況還有韓老夫人主掌大局。

  韓稷走馬上任魏國公世子的第八日,正在西北巡查軍務的魏國公收到家信,一張臉也倏地變了色。

  但卻沒有人知道他驚的是什么。因為東遼局勢漸定,大家都在期待著何時能夠還朝。

  韓稷風光襲爵,沈家也派了人去送賀儀。但這次沈宓卻未曾親去,因為找不到必須親去的理由。

  沈雁從聽說皇帝要欽封他為世子,到他最后襲爵,前后也不過七八日。

  說不驚奇是假的,因為從始至終她就沒發現他有在為這件事努力過,如果這件事不是他在暗中籌謀,皇帝怎么可能會突然下旨冊封他為世子?就算是有楚王暗中幫忙,可楚王那么滑頭的人,若沒有他背后敦促,又怎么可能會那么主動去替他請奏?

  不過前世里他都已經公然幫著楚王對付鄭王了,這么一比倒是也不出奇。

  只是這家伙,不聲不響就當上世子了,也沒有知會她一聲,真是太不夠義氣了。

  她考慮下次見到他的時候,要不要敲他一筆。

  不過再見到他的時候還不知道會是幾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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