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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侯夫人早已是笑意滿臉,道:“哎喲,今兒可是個好日子,竟得了我們珈丫頭的禮。”一壁說,一壁傾身自傅珈手上取過錦匣,掀蓋看去,卻見里頭是一根紫綠底暗花云紋蜀錦抹額,繡樣并不復雜,針法亦十分稚嫩,卻勝在針腳細密,看得出是傅珈親手所做,且縫制時極是用心。

  侯夫人見之頗喜,便將抹額取出來,現換了自己頭上的那根,又叫于媽媽取了靶鏡出來照了一照,方笑著贊道:“珈丫頭有心了。”

  傅珈面染紅暈,垂首道:“祖母過獎了。這原是孫女當做的。孫女是初學,做得不好。”

  侯夫人笑道:“這便很好了,祖母很喜歡。”又吩咐素云:“去里屋將架上第二層的那只箱子拿過來。”

  素云依言去了,不多時便捧了只不大的填漆紅皮木箱子出來,侯夫人開了箱,自里頭揀出一支鑲紅寶絞絲雙蝶金釵來,對傅珈笑道:“祖母也沒什么好東西給你,這釵子你們小姑娘家戴著正好。”

  傅珈不敢就接,轉頭去看張氏,張氏便起身道:“珈兒還小,用不上這些呢,夫人留著給旁人吧。”

  侯夫人笑道:“這是我予她的,很不與你相干。便現下用不上,以后總用得上的,拿著罷。”

  張氏見狀便不再言語了,傅珈便歡歡喜喜地上前謝過侯夫人,接過了釵子便倚在了侯夫人身旁,陪侯夫人說笑,一雙笑意盈盈的眸子狀似無意地往傅珺處看了一眼,又往傅瑤那里看了一眼。

  傅珺自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反應,那就是沒反應。反觀傅瑤,見傅珈看了過來,她忽然便舉袖掠了掠鬢發。今兒傅瑤穿的是件鵝黃色纏枝蓮紋香雪紗寬袖長褙子,此刻一抬袖子,便露出了一小截手腕來,腕上一只鑲琥珀蓮花掐絲金手鐲,被燭光晃出點點金斑。

  傅珈眸色微微一暗,傅瑤一揚頭,回了她一個囂張的笑。以傅珺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覺得傅瑤著實張揚了些。不過人家是二房的姑娘,二人隔著房呢,傅珈便是再氣也不好像對傅珍那樣。

  這段小小的眉眼官司并未引起在場眾人的注意,大家又說了些閑話,便各自回房。王氏攜了傅珺將出榮萱堂院門,便碰見了傅庚。

  “爺怎么來了?”王氏便問。

  “我才從外頭回來,恰好見你們這里散了,順道兒過來接你們。”傅庚笑道。

  王氏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便知道他今兒是有應酬了,嗔他道:“這一身的味兒,站開些,別熏著棠姐兒。”

  傅庚便果真站得離傅珺遠了些,卻將王氏也拉了過去,道:“別坐轎了,走一走也好。”

  王氏想甩開傅庚的手,傅庚卻不放。這里到底還是榮萱堂門前,她也不好太過掙扎,只得任由傅庚握了手,心中浮起甜意來。

  一家三口散步回家,傅珺是非常贊成的。主要是坐轎不舒服,不如走路來得自在。

  于是,小丫頭在前打著燈籠,懷素等幾人則不遠不近地跟著,傅庚攜著王氏,王氏又牽著傅珺,一家子往秋夕居走去。

  這樣的場景,與前世傅珺常見的一家三口走在路上的情形何其相似?只可惜,前世的她無緣領受。而今么,雖然此情此景十分美好,可嘆囿于禮制,卻是不能時常體會了。

  傅庚與王氏一面走,一面輕聲說話。沒說幾句,話題便轉到了傅珺的身上。傅珺便豎著耳朵聽。

  “聽說爺今兒將那本秦史給了棠姐兒?”王氏問道。

  “棠姐兒想要那部書,我便給她啦。”傅庚笑道。

  王氏便嗔道:“那可是唐刻本,你好容易尋了來的,便這般給了棠姐兒,你也舍得?”

  傅庚笑得極為輕松:“有何不舍?書么,有歡喜的人看了才叫做書。況我的書,我想給誰便給誰,旁人管不著。”這話說得意有所指,傅珺嗅出了一絲異樣。

  果然,便聽王氏微微嘆息了一聲,低語道:“我都明白。你且按你的意思來,不必顧著我。”

  傅庚放低了聲音,溫柔地道:“不會叫你為難的,此事我自有主張。”

  王氏便輕輕一笑,柔聲道:“你呀,有時候還真像我父親,都是這么個擰的性子。”

  傅庚亦笑道:“能與滄浪先生比肩,我知足了。”

  王氏之父王襄,字述古,因居于滄浪亭附近,便自號“滄浪先生”,在士林中頗見文名,現任著蘇州知府。因脾氣稟性與傅庚十分投契,二人倒不似一般翁婿,頗有幾分莫逆之情。

  傅珺此時卻是有幾分悔意:早知道那本書如此珍貴,當初就不拿了。此外,聽傅傅庚與王氏的對話,這本書看來還有旁人想要,只是傅庚沒肯給。卻不知要書的人是誰?傅庚這又是跟誰硬杠上了?還有王氏似也被扯進這件事里,傅珺不得不聯想到了侯爺與侯夫人。

  能在家里為難王氏的,也就這兩個了。

  帶著這種種思索,傅珺回到了西廂。進了屋先去窗前,將那本唐刻本秦史小心收進書匣,鎖好鑰匙,再將鑰匙藏進小荷包里,這才算安了心。

  一夜無話。

  翌日是上琴課的日子,王氏早早便為傅珺尋了一架小焦葉琴,桐面梓底、色如墨玉,雖不是什么名品,用于初學者卻是足夠的了。

  上琴課的地方在后花園的一處靜室,名曰“風入松”,前臨流水,后倚松竹,四面皆是敞窗,取風過松林、潺源琤琮之意,卻是個清靜的所在。

  這琴課卻是今年新添的。早兩年張氏便邀了柳夫子過來坐館,侯夫人卻說女孩子肌膚柔嫩,太小學琴怕傷了手,故而往后延了兩年,也是一片疼寵心腸。張氏與柳夫子算是相識,便留了柳夫子在府中。反正侯府豪闊,養個女夫子自不在話下。

  柳夫子原也是官家淑媛,單名妤,自號清湘居士。其父原為陂縣知縣,為官方正,后因治理蛟江水患不力而獲罪,全家被貶為庶民。柳大人憂郁之下病逝,柳夫人便攜女進京投靠了娘家。

  柳夫人的娘家也只是一般的人家,其父先還在按察司任了個不入流的檢校,卻是個魯拙不會做人的,一直得不到升遷。家中又只得一個兄長,也是個讀書不成做事愚笨的,所娶之妻亦不過是平民之女,一家子家計并不大好。

  后柳夫人亦因病去逝了,柳妤不愿再依附兄長嫂嫂,索性自梳不嫁。又因幼時曾得名師指點,琴藝上自有領悟,便干脆拋頭露面,打出師尊招牌,去富戶或高門中坐館,專授閨閣琴藝一道。

  因她面貌普通、為人拙直,因此倒也不曾惹出什么事來,一路平安走到現在。而今能得進入平南侯府,每年束脩不低,更兼四季新衣、時令節禮一概皆是全的,她自是樂得于此長駐,便是無事,亦取個清靜之意。

  侯府姑娘們的課程安排為上/三/日、休一/日。琴課與女紅課因上課地點不同,因此分為兩天,亦是一個時辰的時長,開課時間亦稍晚,自辰正而始。

  辰正未至,傅珈等人便靜靜坐于琴臺前,倒也沒了往日打口沫官司的心思。大家都是頭一回上課,難免有些惴惴。

  辰初正,柳夫子一身青衣素裙,自門外走了進來。她是個樣貌端肅的女子,膚色微黑、眉直眼正,面相頗為嚴厲。她并不多話,進了琴室后只略點點頭,便開始授課。

  先向四人解說了琴技的幾種基本指法,又叫各人練習了一刻,隨后,柳夫子便彈了古曲頤真的第一段,作為今天這堂課的主要內容。

  傅珺曾偶聽王氏說過,頤真此曲,取“謂寡欲以養心,息靜以養真,守一處和,默契至道”為意,曲韻簡明沖和。卻見柳夫子撫此曲時,果真是面色淡然,一雙不大的眼睛微微闔住,雙眉舒放,似是沉浸在樂曲之中。

  坐中四女有三人在凝神細聽,唯有傅珺,面色微有些不自然:

  以前一直沒發現,她好象……有點……聽不出音與音之間的差異。

  換言之,侯府四姑娘傅珺,很可能是個音癡。

  傅珺自忖前世自己樂感正常,那么問題應是出自于原主。

  繼承了原主的身體,獲得新的生命,此為幸事。而不幸的是,原主身體上的某些缺陷,亦非傅珺這縷游魂可以改變。看來原主大腦中感受音階的部分有點異常,因此傅珺才會聽不出音與音之間的差異。

  傅珺蹙眉凝思,一晃神的功夫,柳夫子已是一曲終了。

  曲罷,柳夫子將曲譜與了四人,先叫她們學著看譜,又教了兩個指法。

  彈彈學學,一個時辰便過去了。那柳夫子面相雖厲,其實倒并不太難說話,布置下來的課業也簡單,叫姑娘們先學著讀會曲譜,若能撫出琴曲來自然是好,便不能亦無礙,并沒有做硬性規定。

  回到秋夕居后,抱著自己“心愛”的大布老虎,傅珺的心情很快便平復了下來。

  音癡就音癡吧,能夠重活一世已經足夠幸運了,些許缺憾并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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