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聞言便點頭笑道:“我就說呢。原來大哥已經去探過母親了。那你可見著母親了?”
傅莊淡淡一笑道:“母親沒見我,只說要在佛堂靜修。”
傅莊便擎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酒,懶散地道:“過幾日便好了吧。”說罷他又舉起了酒杯,“小弟這里給大哥接風了。還望大哥別嫌棄酒水簡薄才好。”
傅莊笑道:“此地湖光正好,又有游魚釣來佐酒,給我接風再好不過。大哥可不是那挑眼的人。”
傅庭笑著干/了杯中之酒,隨后問道:“大哥這趟差事辦得如何了?可還順利?”
傅莊便道:“差事倒還順利,就是路途遠了些。”
傅庭便有些羨慕地道:“西南風光自與此處不同,大哥也算是長了見識,小弟卻是羨慕得緊。”
傅莊笑容不減地道:“你說得沒錯。西南風光的確與眾不同,我還帶了好些土儀,已經差人送去你那里了。”頓了一頓他又道:“我這次回來歇上些日子,便還要出門。部里分派了好些差事,這三、五年間,我在家的時間怕不會多。到時候家中還要多承你照應著。”
傅庭點了點頭,卻未曾說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傅庭總覺得,今天的傅莊與以往大不相同。可是,他又說不出具體不同在哪里。細細看去,眼前的人除了瘦了些,依舊還是那個溫潤端和,予人如沐春風之感的謙謙君子。
傅莊的歸來,像是為平南侯府這個完滿的圓形,安上了最后一枚缺角,讓這個大家庭的氛圍變得更加安寧。傅珺甚至懷疑,前些日子的那些明爭暗斗,會不會是出自自己的臆想。如此安靜的侯府,簡直讓她有點不習慣。
因著傅莊回歸,侯爺連著幾天心情大好,面上的笑容也比往常更多。他還為傅莊辦了一次小型的接風宴,只叫了傅莊兄弟三人,爺幾個在外院的江天雪霽閣里喝了頓酒。
侯夫人靜修了整整七天,中間只破例見了傅庭一次。而在見過傅庭后不久,她便從小佛堂里出來了。
時隔數日再見侯夫人,傅珺發現,侯夫人嘴角下垂的弧度,比平素又加深了兩分。
幸得侯夫人還是很愛笑,慈祥的、和藹的、歡喜團團的笑。這些笑容掩去了她面容的怨苦,讓她又變回了那個得體而寬和的侯門貴婦。
時間很快便到了九月中旬。早菊開罷,晚菊登場,風一陣緊似一陣,天氣越發寒涼了起來。
侯夫人最近喜歡上了蒔弄花草。她叫人搬了十幾盆菊花,布置在院中,還叫人四處搜羅了幾盆名品菊花來,分門別類排列在階下廊前,將原本便十分刻板的榮萱堂,捯飭得更加板正端方。
對于侯夫人異于常人的審美,傅珺已經無力吐槽。只要侯夫人每天笑口常開,別老將眼睛盯著三房,她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好了。
自鬼針子事件之后,傅珈病了好些日子,連課都沒上。傅珺曾與傅瑤相約著去看她,卻被拒在了門外,說是已經睡下了。
張氏倒是十分和氣,將她二人讓進正房,拉著她們的手說了好些話,又囑托她們時常也來這里玩。
傅珺不知道傅瑤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輕易不會去橫斜館了。對于傅珈,傅珺已經不抱任何修好的希望了。大家各過各的最好。
在傅珈生病的這段時間里,侯夫人也很少問起她來。往昔的那些疼寵與愛護,便像是被秋風掃盡了似的,余下的不過是些面子情兒。好在長房還有個傅琮,這孩子雖與傅珈是雙生子,個性卻截然不同,為人十分大度,又天性活潑,侯夫人現在疼他倒多些。
至于傅珺,在侯夫人面前依舊是個小透明,她存在與否,在侯夫人看來完全不具備任何意義。
卻說這一日,秋涼無事,細雨挾風,傅瑤便派紅袖送了張帖子過來,邀傅珺去臥月樓著棋。最近她們兩個走得近一些,時常也會相約著一起消磨時間。
傅珺接過帖子,細細看去,卻見那帖子折成了個方勝兒,打開后便是一張蜀制凝光五色箋,上頭只寥寥兩行墨跡,寫著“秋窗煙雨,請君著棋”八字,左下角還印了一方刻作梅花狀的私章,里頭是個篆體的“瑤”字。
傅珺便笑道:“三姐姐真有閑情雅趣,這帖子真好看。”又問紅袖道:“這下著雨的天兒,三姐姐就不怕我不赴約么?”
紅袖便笑道:“我們姑娘叫婢子轉告四姑娘,說備了您最愛吃的水晶葡萄,專意候著姑娘前往呢。”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究竟是請我著棋呢,還是請我吃葡萄呢?”
紅袖陪笑道:“自然是兩樣都請的。”
傅珺笑道:“既是三姐姐盛情相邀,我自當前往。你回去告訴三姐姐一聲兒,便說我一準兒到。”
紅袖忙應了聲是,便由青蔓送了出去。傅珺便叫青蕪道:“你去將我上回得的那海棠果兒裝上一碟子,再把蔣嬤嬤漬的梅子盛上一些,下晌一并帶給三姐姐。”
傅瑤喜食蜜餞,傅珺這也算投其所好了。
午后略作休息,傅珺稟過王氏后,便帶著青蕪與青蔓,主仆三個撐著青布傘,踏著木屐,也不乘轎,只沿著游廊緩緩而行,于涼風細雨中來到了臥月樓。
臥月樓雖名為樓,實際卻是一所精致的院子。正房起了兩層高,樓下待客、樓上燕息,自是傅庭與崔氏的住所;東、西兩廂則予了傅玠與傅琇。傅瑤住在東邊的小跨院兒里,周姨娘、馬姨娘二人,便住在倒座兒房邊上的角院兒里,二人各獨居一院,西跨院兒卻是空置著的。
因崔氏去了橫斜館找張氏議事,傅珺便也省了給長輩請安的程序,由傅瑤直接迎進了東跨院兒。
東跨院不大,安置得卻也不俗。東邊角落里種著一叢芭蕉,蕉下有石桌石凳,西邊兒一角則種著株梅樹,此刻尚還是滿樹的青翠。
傅瑤將傅珺讓進里間,姐妹二人自是相見甚歡,一路說笑不息。青蕪與青蔓上前替傅珺除去木屐。傅珺進屋便見風雨秋窗之下,一張棋案已然擺放妥當,兩邊各一張錦縟繡墩。案邊是一張黑漆小方桌,桌上的紅瑪瑙盤子里放著一串青油油的水晶葡萄,十分好看。
傅瑤便笑道:“知道你愛吃這個,我特地向爹爹討的,如何,我這姐姐待你不薄吧?”
傅珺亦笑道:“三姐姐最懂我了,小妹自是感激不盡。過會子一定好好讓姐姐贏幾盤。”
傅瑤笑指著傅珺道:“我哪還用你讓?倒是你,別輸到最后掉金豆子才好呢。”
兩個人互相打趣了幾句,便坐在了棋案前,擺開棋子,開始下——五子棋。
對,沒錯,就是五子棋。
雖然又是下帖、又是秋風秋雨的,氣氛營造得十分高雅。但你能指望兩個年齡相加只有十歲多的小女孩,在一起下圍棋嗎?
不過是侯門貴女閑來無事,自己鬧些事情出來打發時間罷了。傅珺現在對此已經十分習慣了。她日常也無聊著,有個不那么討厭的小姑娘,陪著自己下五子棋,她知足了。
下了兩盤棋后,傅瑤便擺上茶點,請傅珺喝茶聊天,笑道:“可惜今兒下雨,不然倒要請你去賞一賞我們這里的菊花。”
一提到菊花,傅珺便想起了侯夫人院中那列兵似的菊花陣來,便笑著接口道:“你這里也種這個?我看祖母院兒里倒有好幾盆開得很好看。聽說里頭還有名品呢。”
傅瑤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祖母那是為月底的賞菊宴做準備呢。”
賞菊宴?傅珺還真是頭一次聽說,便不禁問道:“什么賞菊宴?”
傅瑤便將顆棋子兒點在傅珺的額頭上,笑道:“你竟是個小糊涂么,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傅珺搖了搖頭道:“我該知道么?這又是什么大事?”
傅瑤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撫遠侯家里每年都要辦一場賞菊宴,赴宴者皆需帶一盆菊花前去應景兒,時間便在九月底,眼瞧著便快到了呢,祖母自是為著菊宴才備了這許多花兒。”
原來如此。傅珺點了點頭,心中暗忖道:看起來是貴族聚會的玩意兒,卻不知這個時空的貴族們聚會時是怎樣一個情形。
想罷她又看了看傅瑤,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奇怪來。按理說,有這樣出門的機會,傅瑤理應歡喜才是。可是觀其面色卻并不熱絡,這讓傅珺十分不解。
見傅瑤對這個話題無甚興致,傅珺便也沒再多問。二人又下了幾局棋,天色便有些暗了。傅珺便從傅瑤那里辭了出來,傅瑤直將傅珺送出了院門,方才回轉。
待回到秋夕居后,傅珺想來想去,對那個什么賞菊宴還是有些好奇,便找了個機會問了問蔣嬤嬤,蔣嬤嬤便笑道:“是有這么回事兒。往年皆是老夫人帶著大太太、二太太并幾個嫡出的哥兒和姑娘們去的。”
蔣嬤嬤這話回答得十分含蓄,傅珺想了一會才明白,蔣嬤嬤這是暗示自己呢,似這樣的聚會,三房原就是庶出,例來是輪不著的。蔣嬤嬤約摸是怕傅珺多想,便提前給她打好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