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裊裊十三馀,豆蔻梢頭二月初。
驀地,劉筠的腦海中便浮現出這兩句前人的詩作。那一刻,他的心亦像浸在了清冽的梨花白里,干干凈凈地,然而卻也是恍惚地,漏跳了一拍。
有一些什么,便在這漏跳的一記心跳里潑灑了出來,猝不及防地,灼了他的眼,再灼了他的心。
劉筠倏地收回視線,將手中的羽箭放在了一旁的箭壺中。
便在這一轉身、一垂手的瞬間,他那潑灑了一地的心緒,重又被他納入了懷中。
劉筠放好箭壺,抬起眸子看了傅珺一眼。那迢遞而來的眼神中仍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含笑對她言道:“本王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傅珺微微垂首,蹲身行禮道:“多謝殿下指點。小女子恭送殿下。”
劉筠頓了一頓,張開口似是想要說些什么。然而最終他也只是拂了一拂衣袖,似是要將某些不名所以的念頭也拂開一般,轉身便離開了。
直到離開/射/圃好一段路,趙戍疆才抓著頭發問道:“主子,那孟家小子……”
“主子都沒說話,就你話多。”何靖邊冷聲道。
趙戍疆這一次倒是沒吵將起來,而是咕噥了一句什么,又覷了一眼劉筠的臉色,便閉上了嘴,心里卻是想不明白,孟淵那臭小子就坐在房梁子上,還真當他們這些人的耳朵是擺設不成?
想到這里他又撇了撇嘴。也是,那傅四姑娘嬌滴滴的,肯定是聽不到那孟家小子的氣息。說起來,這傅四姑娘看著倒是挺聰明的,可惜腦瓜子雖聰明了,手腳卻笨得緊。那箭術簡直是……
趙戍疆在心里咂著嘴,為傅珺的箭術打上了史上最低分的評價。若是傅珺知道了這廝心里的想法,就算她再是個成年人的芯子,怕也會覺得十分不爽。
不過,傅珺此刻的心情卻是極好的。
方才那一箭雖然未中紅心。但劉筠的幾句話卻甚是切中肯綮,那一箭的指點亦極為到位。
劉筠等人離開后,傅珺又接連練習了幾次,次次都能/射/中箭垛。直叫她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
這時,一旁的涉江忽地道:“姑娘,您的靴帶兒像是斷了。”
傅珺垂首一看,果見腳上的靴帶掛了下來,看上去像是從中部斷裂開了。
涉江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便又站起身道:“這根靴帶兒不能使了,婢子去替您尋一根新的來,婢子記著那管騎/射/的夫子那里有。”
傅珺便笑道:“用不著去夫子那里,陸緗那里便有。她此刻應還在琴室呢,你去尋她便是。”
涉江應了聲是,又對傅珺道:“姑娘且在此處等著,莫要離開。婢子去去就回。”
傅珺含笑答應了下來,涉江便步履匆匆地去了。
傅珺獨自練習了一會,隨后便歇了下來。
射/箭還是相當消耗體力的,此時她只覺得手臂酸軟。兩條腿也不些不得勁兒。于是她便走到了回廊下頭,倚在了那一帶黑漆欄桿之上。
便是這樣依欄站著,傅珺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這里一個人也沒有!
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無人在側,而是真正的沒有人。
沒有涉江、沈媽媽、青蕪她們,沒有認識或不認識的貴女,更沒有長輩在旁。
傅珺穿到這里六年多了。這六年多來,她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跟著人。就算是晚上睡在榻上,她的榻邊還跟著一個值夜的丫鬟。
然而,此時、此刻、此地,卻是她這六年來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處。
傅珺的心里驀地涌出一陣無法言喻的歡喜。
就像是關押多年的囚徒終于走出了牢籠。那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簡直讓她歡喜得要跳起來。
這是多么難得的自由啊!
沒有人盯著她的禮儀,挑剔她的規矩,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現在的她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完全不必擔心旁人的眼光。
傅珺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又向上爬升了一個度。
她從圍欄邊站了起來,腦海中莫名便現出了一段旋律。
以往她的腦海中也時常會有些旋律隱約回蕩,只是她從來只能在心中默念。而這一次,她卻是輕聲地將之哼唱了出來,一面哼一面還轉著圈兒。
她哼的是一首圓舞曲。前世在明斯頓大學進修時。她的舍友便是一位來自于戰斗民族的姑娘,她最愛在宿舍里播放肖斯塔科維奇的《Secondwaltz》。
傅珺一面哼著曲子,一面快樂地轉著圈子,還在心里默念著節拍“嘭嚓嚓、嘭嚓嚓”,只覺得整顆心都要飛揚起來了。
便在此時,一聲嗤笑驀地傳了過來。
傅珺大吃一驚,立刻原地站好向身后看去。
身后空無一人。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射/圃里空蕩蕩的,春/日/的陽光斜照進來,越顯得此處的空寂。
“向上看。”一道熟悉的聲音懶懶地響了起來,尾音微沉,如簫鼓一般悅耳動聽。
傅珺連忙舉眸向上看去,卻見那房梁上垂下了兩只黑色的靴子。
隨后,那靴子向后一蕩,刷地一聲,一個人便輕輕落在了地上,恰好便落在傅珺身前兩、三步遠的位置。
斜飛入鬢的長眉,冷若寒冰的星眸,左頰上一道明顯的傷疤。不出傅珺所料,這位梁上君子正是她的好同學——孟淵。
此刻,孟淵的唇角含著一抹淡笑,正垂眸看向傅珺。
一見是他,傅珺的心里不知怎么莫名地便是一松,便開言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孟淵唇角的淡笑濃了一些,語聲低沉地道:“我怎么就不能在這里?”
傅珺不由語塞,想了一想便又問道:“你看到了多少?”
孟淵目視傅珺,唇邊的淡笑驀地便有了些冷意,兩手環于抱胸前道:“盡在眼中。”
傅珺愕然,又不死心地追問道:“你從何時開始在上頭的?”
孟淵長眉微挑,道:“我進來后不久,你便帶著你的丫頭進來了。”
傅珺聞言一愣,隨后不由氣結。
合著這家伙一見她來了就上了房頂,這簡直就是/偷/窺。
這般想著,傅珺便問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這般行徑,與那宵小之徒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