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那平昌郡主府高搭戲臺歌舞喧闐之時,位于玄武大街的一幢安靜宅院里,孟淵亦正舒服地靠在扶手椅上,手里捧著一卷兵書細細翻閱。
滿室的陽光淡淡灑落,在桌案上印出深淺不一的光影。書房里雖沒有點碳盆,然而這冬日的午后,亦自有著一種溫暖與閑適……如果不去看吳鉤那歪著的腦袋瓜子的話,這一切在孟淵看來還是很完美的。
可是,吳鉤的腦袋已經歪了快有小半炷香了,就愣是沒擺正過一回。孟淵饒是見慣他這副怪樣子,此時也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擱下書,將身子向后靠了靠,輕輕地咳了一聲。
吳鉤跟在孟淵身邊少說也有十年了,兩個人說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的時候,孟淵挨罰他陪揍,孟淵砍人他遞刀。現在兩個人都長大了,自不會再干這些幼時勾當。如今是沒人再敢罰孟淵了,而孟淵砍人的時候,他吳鉤也會跟著一塊兒砍,如此而已。
自然,孟淵情緒上的任何細微變化,吳鉤那也是感知敏銳明察秋毫的。
此時一見孟淵這個動作,還有這一聲輕咳。吳鉤立刻就知道,自家主子這是不耐煩了。
于是他立刻上前一步,覷著孟淵的臉色道:“那什么,主子,屬下有幾件事沒想明白,想斗膽向主子討個主意。”
“說。”孟淵語聲淡淡地道。
“哎,”吳鉤利索地應了一聲,復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主子,自上回歲考之后。您讓屬下派人盯著那許家。還有那個程甲,自上回您翻……那什么,探望那傅……那什么之后,您也叫屬下派人盯著,您都還記著吧?”
聽了這話,孟淵的長眉立時便蹙了起來,也沒去管這吳鉤說得亂七八糟的話。只冷聲問道:“你查出什么來了?”
吳鉤面上便露出幾絲困惑來。道:“屬下方才在想的,便是查出來的這幾件事情,屬下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孟淵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快說。”
吳鉤便道:“屬下的人前幾天查知,那許氏身邊的伴當叫什么姜二姑娘的,這幾日常往清味樓跑。說著也巧,那程甲前幾日也去了兩趟清味樓。還有一件更巧的事情。便是那傅氏五女身邊的一個丫頭,幾日前也去了一趟清味樓。”
“傅五的丫頭?你怎么認出來的?你見過?”孟淵立刻抓住了吳鉤話里的語病。
吳鉤一時間走嘴說漏了。一下子便慌了神。又見孟淵渾身的氣息俱是一冷,他立馬單膝點地,誠惶誠恐地道:“主子息怒,屬下這就說。就是下大雨的那天下晌,屬下將程甲扔在了半山閣外的松林里。因屬下瞧主子對這程甲極為不喜,屬下便想著要好好懲戒他一番。便將他身上的汗巾抽下來了,以備往后不時之需。誰想屬下回來復命的時候。恰巧遇見那傅五姑娘帶著丫鬟經過,兩個人言語之間對傅四……那什么是大為不敬哪。屬下一時間氣不過,便綴著她們去了她們的住處,順手將那程甲的汗巾藏在那個叫什么蓮的丫鬟的床底下,又將那傅五慣用的一個香爐給弄壞了,也算是給傅四……那什么出了口氣。屬下自作主張,事后又沒跟主子稟告,屬下錯了,請主子責罰。”
說完了這一大通話之后,吳鉤擦了擦額上的汗,又偷偷覷了一眼孟淵的面色。卻見孟淵的神色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你說的清味樓,便是前頭那間茶樓?”孟淵語聲淡淡地問道 “主子英明,正是那里。”吳鉤時刻不忘溜須拍馬,立刻一頂高帽子奉上。
孟淵便又蹙眉沉思起來。
吳鉤見他的面色又像是比方才還要好了一些,便又小小聲地道:“主子,那清味樓里前兩日還有個人去過。便是這個人,讓屬下一時間想不明白。”
孟淵聞言,額頭上青筋隱顯。
這吳鉤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么,總這么一點一點往外出,還會不會說話了?
他強按下心頭不耐,壓著嗓子道:“說。”
吳鉤便又往上湊了一些,幾乎便要湊到孟淵的耳朵邊兒了,方小聲道:“屬下見著的那個人,乃是二皇子殿下身邊的一個內侍,叫什么裘滿成的。”
二皇子劉競?
孟淵霍然起身,一把將吳鉤從地上拎了起來:“你瞧清了,確定是裘滿成?”
吳鉤被他鐵掌抓住胳膊,直痛得呲牙咧嘴,“嘶”了一聲道:“屬下瞧清了。那裘滿成雖扮作普通商客的模樣,他臉上那顆大痦子屬下絕對不會認錯。那人就是他。”
孟淵聞言神情微怔,隨后他便放開吳鉤,在桌旁踱了兩步,蹙眉沉思起來。
劉競的人竟也去了清味樓,為什么?那許氏身邊的伴當與程甲以及傅五之間,又在圖謀些什么?
便在孟淵蹙眉沉思之際,吳鉤的聲音驀地又弱弱地響了起來:“今兒上晌,屬下的人報說那程甲進了清味樓,到現在還沒出來。”
孟淵額頭上的青筋又突了起來。
他真的很想一腳踹在吳鉤那張滿是謅笑的臉上。這廝怎么一定要將話截成一小段一小段地說呢?這是成心要急死他不是?
孟淵額角抽搐著深深地吸了口氣,從牙縫里迸出了冷森森的幾句話:“還有什么?別給爺磨磨蹭蹭的,全都說出來”
吳鉤見孟淵的面色黑如鍋底,渾身冷意直叫周遭的陽光也沒了溫度,他連忙又單膝點地道:“是,是,屬下馬上就說完了。那程甲進了清味樓之后,徑自便上了三樓的一個叫做聞竹的雅間兒。方才又有人來報,說是那裘滿成領著個戴氈帽的人,也進了清味樓。屬下的人沒敢靠得太近,只遠遠地看了一眼,瞧著也像是去了三樓的雅間兒。”
孟淵的一雙長眉已是緊緊蹙了起來。
程甲與劉競的人同去了清味樓三樓的雅間,所為何來?這一切會不會與傅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