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村口的官兵很快便發現了此處的變故,又有一個小旗帶著幾個士兵匆匆趕了過來。
直到藥僮尸身僵硬不再變化,孫大海方才心有余悸地還刀入鞘,又朝地上大聲地吐了口唾沫。傅珺聽見他隨風傳來的幾句粗話:“我/草/他大爺的……苗疆蠻子……爺爺剁了你……”之類的。
孟淵卻是第一時間趕到了車前。
“你可還好?”人還未至車邊,孟淵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我無事,你可還好?”傅珺關切地看著孟淵。
方才的那一幕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叫她心驚膽顫。
若是孟淵不小心沾上了那個藥僮的毒血,只怕他的身上就要跟那件大氅一樣滿是窟窿了。
孟淵的視線凝在傅珺的身上。
他忽然覺得,就這樣聽她問一聲“你可還好”,那清清淡淡的聲線繞在他的耳邊,他的心竟完全平靜了下來。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拂身而過的春風,溫暖而和煦,一如那雙明凈的清眸,將他身上的戾氣也滌凈了。
孟淵扶住車門的手松了下來。
只要她無事,他便也無事。
那個藥僮死狀詭異,他早就防著了,血噴出來時他已經有了戒備。不過,他沒料到她會不顧身份地提醒他。
今天出來這一趟,實在是來對了。
不僅查出了那對官員夫妻死狀有異,還順手解決了一樁陰謀。而更重要的,便是她對他的態度。
她對他,應該是有一點點關切的吧。
孟淵的唇角止不住地上翹。
吳鉤實在實在很不忍心這時候打斷孟淵的心思,但他必須要打斷一下。
孫大海已經在往這邊走了,萬一叫人瞧見了傅四姑娘這副打扮,吳鉤覺得頭一個倒霉的一定還是自己。
他苦下臉來,小聲地提醒孟淵:“主子,孫大海過來了。”
孟淵神色一冷。
他探進車廂,簫鼓般的聲線宛若低語:“好生呆著。莫要露面。”
隨后,傅珺的眼前猛地一黑。
車窗上的小門瞬間便合上了,車簾亦同時拉攏,傅珺還聽見了車門關上的聲音。
不過一個轉眼。車廂之中已是一片沉暗,微弱的天光自車窗的縫隙邊透了進來。若非如此,傅珺直要以為天已經黑下來了。
孟淵居然就這樣轉眼之間把她關了起來,傅珺有些啼笑皆非。
她花了一點兒時間才適應了這突然而至的黑暗。此時,外面的說話聲隱隱傳來。孫大海粗豪的聲音尤其響亮。
“多虧孟將軍在此,否則便要著了那蠻子的道兒。”孫大海粗聲大氣地道。
“孫將軍客氣了。將軍今兒可立了功,在下還要恭喜一聲。”孟淵說起客套話來倒也順暢,跟他平常予傅珺的感覺很不一樣。
“孟將軍是頭功,標下不過跟著撿了個便宜。”說到這里,孫大海已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今天他運氣實在好。本以為是件麻煩的苦差事,說不得還要守在這外頭熬上個把月的,沒成想這位掛了個虛銜的百戶孟少將軍,手底下卻是一點兒不虛,竟是將個苗疆探子給揪了出來。雖然人死了有點兒可惜。但無論如何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這可是混進都城金陵的苗疆探子。雖然孫大海是個粗人,也自明白這其中隱含的意思。所以他覺得他這回肯定能撈個功勞在身上。
說來也是巧,這孫大海曾在滇軍效力,今年恰逢每兩年一度的邊軍進京操練,他所在的都司恰在其列,他們一營人皆入京成了班軍,孫大海便被編入了北營,依舊是任著小旗。
滇軍一直鎮守云貴,與交趾國幾乎是對面陳兵。交趾國雖與大漢表面交好,暗里卻很有些小動作。時不時就弄個探子什么的過來,兩國雖無交兵,私底下的交手卻是不少。
孫大海曾接觸過一、兩個聯調司的暗探,主要是負責協助他們的工作。因此對于交趾國的苗疆探子他略知一二。方才那個藥僮死狀詭異,與他前幾年在云南見過的一個苗疆探子的死法如出一轍,所以他一眼便斷出了此人身份。
此時,另一個小旗倪睿已經趕了過來,見地上躺著兩具死尸,一具死狀恐怖。另一具亦是七竅流血,那血還是黑的。他當即就嚇得腿腳發軟,差點沒坐在地上。
倪睿原是個京城公子哥兒,其父乃是宗人府經歷倪敬。因是宗室子弟,頗得圣上優容,倪睿便仗著祖輩恩蔭進五軍營做了個小旗兒,原是想混些資歷好往上升的,誰想這才當了小旗還沒滿兩個月呢,便攤上了這件兇事,他沒當場暈過去已經算是很好了。
因地上死尸太過嚇人,倪睿便沒敢往前走,只遠遠地站住了,一時間心里又是怕又是羨。
怕得自然是死尸恐怖,羨的卻是孫大海這個粗胚子居然撈了份功勞,而他卻因留守在后沒趕上趟。
這般想著,倪睿瞥眼卻瞧見旁邊倒著個大藥箱,箱蓋兒上還鎖著把銅鎖。
他立刻眼前一亮。
頭功沒他的份兒,這次一等的功勞他總要得一個吧。否則豈不是太虧了。
他一面想著,一面便大聲命那兩個兵士去撬藥箱。
傅珺靜靜地待在車中,不知外面情形,只能聽到孫大海與孟淵的說話聲。孟淵正在向孫大海詢問苗疆探子的情況。
她一面聽著他們說話,一面仍在回憶著方才的那場惡斗。
她總覺得那個藥僮的某些行為不太合邏輯。
根據她的觀察,藥僮對藥箱的關注度高于一切,這個藥箱于他而言應該十分重要。
可是,方才他放出暗器之時,明明已有一線生機,他卻沒有拿起近在咫尺的藥箱循路逃跑,反倒舍近求遠,刺死了遠在七、八米開外的朱醫正。
為什么?
只是為了滅口么?
若真是為了滅口,他為何不直接放暗器?他身上的武器應該都帶著毒,朱醫正中了暗器也難逃一死。
這個苗疆探子做出的舉動,到底用意何在?
傅珺蹙眉沉思,便在此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驀地傳進了車中:“你們兩個去把這藥箱打開。”
這聲音很年輕,尚帶著幾分都城公子哥兒慣常的那種語氣,傅珺并不陌生。
然而,在下個瞬間,傅珺只覺得一股冷意從心頭竄起。
那個藥箱!
那個藥箱一定有問題!
那一瞬間,許多事情在傅珺的腦海串連了起來。
她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了。
那個苗疆探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藥箱!
“慢著!”未及多想,這兩個字便已沖口而出。
話說出口之后,傅珺又湊到車門處,隔著車門急聲道:“不要打開藥箱,千萬不要打開!孟將軍,快叫你的人不要打開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