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襄向馬車的方向張了一張,見那輛馬車乃是最普通的單馬車,并不顯眼,他的眸中便露出滿意的神色來,頷首道:“阿淵來啦。”
唐俊亦上前與孟淵見禮,態度倒是比上一回多了些客套。
三人站在車下低聲商量了幾句,王襄揮了揮手,便有四個健壯仆婦抬著一乘青簾小轎行了過來。這種小轎亦是街頭常見的,隨處可雇,一般良家女子出入街市皆以此轎為主。
傅珺在車中瞧見,便知這應是她今天的主要交通工具了。
轎聲咿呀響著,有規律地搖來晃去,這些微的聲響在大功坊熱鬧的市聲中如滴水入海,根本叫人分辨不出。
孟淵與王襄這一行穿布衣、戴斗笠的男子,亦混雜于擁擠的人群中,并無任何顯眼之處。
約摸二十分鐘后,周遭的聲音便漸次稀疏了下來。再過得一刻,轎子便停住了,簾外傳來涉江的聲音:“主子,到了。”
隨著話音,轎簾掀起,涉江伸過戴著厚棉布手套的手,將傅珺扶下了轎。
隔著一層深青色的帷幕,傅珺向四下打量了幾眼,卻見轎子停在了一處極普通的宅子前。
這宅子只有一進,從敞開的院門看去,可見這宅子的布局呈“品”字形,迎門三間正房,兩側各一間廂房。正房大門左右各懸著一掛大蒜、一提紅椒。院子正中是一只大水缸,水缸旁放著一堆木柴,東廂種了一棵石榴樹,樹長得并不大好,又瘦又矮。
看起來。兇手這次選擇的作案對象仍舊與以往一樣,為普通市井小民。傅珺一面心中暗忖,一面四下環視。
“便是此處。”孟淵走到傅珺身邊低聲道,“進去吧。”
“好。”傅珺應道,又向一旁的王襄并唐俊蹲了蹲身。
“走罷。”王襄向傅珺笑道,負手進了院中。
唐俊已然知曉來人是傅珺了,雖心中難免訝異。然見孟淵與王襄皆是神色如常。他也不愿表現得太明顯,此時便亦笑著點了點頭,一時卻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傅珺。猶豫了片刻,還是跟著王襄進入了院中。
這所院子早就被聯調司暗中買下了,此時那負責保護現場的官員便迎了過來,口中大聲寒暄著“老太爺請進”之類的客套話。一面便將院門關上了。
此處住戶云集,誰家里出什么事兒左右鄰里皆要看個熱鬧。傅珺他們人數眾多。早有鄰近的居民啟戶窺探。不過王襄已提前做了布置,他們進院兒之后,那些鄰人也沒跟進來瞧熱鬧。
待院門關嚴,又由護衛守緊院子。涉江等人亦留在院門處,王襄便立在院中,低聲向傅珺介紹了一番基本案情。
死者夫妻是走街串巷提籃賣貨的。男的叫周炳祥,女的是周葉氏。死時年齡分別為二十一歲與十八歲,其中周葉氏還懷有四個月的身孕,死亡時間約為十天前。
因鄰居發現周家連續數日大門緊閉,也不見人走動,怕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便告訴了里正,待里正叫人撞開大門后,才發現周氏夫妻二人雙雙七孔流血而亡,死狀十分駭人,里正當即便報了官。
此前聯調司便下了公文,所有夫妻雙亡的案子皆需上報,故該案最后便由聯調司專門負責秘查此案的官員接了手,隨后便發現周葉氏的指甲有被人剪短的痕跡,由此聯調司正式著手調查。
“據我所知,三尸案有一個關鍵證據是由阿淵提供的。而聯調司那里又查證出當日阿淵曾帶著一個黃臉小廝去郊外田莊驗尸,外祖父當即便知,那定然又是你了。”王襄笑道,然眸中卻殊無多少喜意。
聯調司的人大概早就查到傅珺身上來了,當何靖邊找上門來時,王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何靖邊并未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只請王襄幫忙破案,又順便點出姑蘇棋考之事,言來語去間就差指名道姓說出傅珺的名字了。
三尸案涉及全國七個布政司,死者逾三十。兇手專殺有孕在身的孕婦夫妻,作案手段又十分隱蔽。此等大案兼怪案,聯調司自是調動一切力量,務求將兇手抓獲。何靖邊身為聯調司總指揮使,與刑部尚書王襄是有著職權合作關系的,他的要求,王襄并不好拒絕。
“……只要去現場看一眼便可。”何靖邊最后如是說道,語氣中不乏求懇之意。
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當年尚林局腐尸案,傅珺也是只“看了一眼”,便令地下腐尸重現天日,這種天賦般的對現場的觀察力,他們聯調司目前尚無人能及。于是,在調查陷入瓶頸之時,何靖邊便找到了王襄這里來。
與何靖邊以及聯調司之間的官場文章,王襄自不會明說,此刻亦只看著傅珺慈聲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凡事有外祖父在。”
傅珺欣然點頭,自不知王襄這也是被逼無奈之舉。
“案發地點是在哪間屋子?”傅珺四下環視一遍,便問王襄道。
王襄一指東廂道:“便是此處。”他一面說,一面便跨上臺階,當先走了進去。
傅珺忙緊隨其后跟上,腳下卻驀地打了個晃。
“小心些。”孟淵搶上前一步,大手已經扶上了傅珺的纖腰。
傅珺緊挨著他站穩,歉然笑語:“我不慣坐轎,腳有些軟。”
“無妨,有我在。”孟淵淬了冰般的眸子滿是關切,扶住傅珺的手便沒放下來,倒叫一旁的唐俊側目。
傅珺對自己的渣體質已經無語了,且此時又是一心查案,便也沒在意其他的,由著孟淵扶她進了屋。
東廂乃是臥房,房中置了一張大/床/,/床/邊立著臉盆架子,又有一架描著牡丹紋樣的衣櫥,窗前的小方桌上放著些一只簡陋的妝匣,一應家具皆是松木的,材質很廉價。
傅珺微微聳了聳鼻尖。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怪異的味道,頗為嗆鼻。
“陳尸日久,怕是氣味還未散盡。”唐俊解釋地道,又向傅珺的方向瞥了一眼。
卻見傅珺舉動如常,他不由心下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