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兇手是色盲,則他的種種行為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那茜靈砂質稀易干,甫落地時,兇手尚可挖磚以絕痕跡,可是墻上的茜靈砂卻已干涸,粘在了墨綠色的磚墻上,身為色盲的兇手自是無法分辨,只得挪動家具遮掩。
同理,兇手以紅替綠給窗臺重新上了漆,蓋因淺綠色在色盲眼中是呈灰青色的,而墨綠與紅色卻同為深褐色,兇手于暗夜中無法分清紅綠,便隨意選了一個重新刷了漆。
由此可推及兩事。
其一,兇手對自己色盲一事并不自知或知之不多;其二,兇手的母親與外公一定是色盲。
前世因查案所需,傅珺曾系統了解過色盲的相關知識,色盲是一種遺傳學疾病,表現為同一譜系中成員的交叉遺傳,也就是說,祖父遺傳給母親,母親再遺傳給兒子,兒子再遺傳給孫女,依此類推。且男性得病的機率高于女性。
傅珺越想越覺/興/奮。
這個發現太重要了,若以此為依據,便能大幅縮小調查范圍,進而鎖定兇手。
這般想著,她已張口道:“這個兇手……”
然而,方說了這幾字,她忽然心念電轉,驀地便止住了話頭。
她該如何向唐俊解釋色盲?
色盲這種病癥,大漢朝并無記載。
此時傅珺若指認兇手是色盲患者,則她必須先解釋此病癥的緣由,再說出自己知其緣由的原因。
她一個養在深閨的貴女。如何能憑空得知色盲之事?再者說,這說話的場合亦不妥,誰能保證此地隔墻無耳?
如此重要的線索,讓他們的調查頭一次領先于兇手,若是不慎流出消息,往后的調查難度將會更大,此事還需謹慎為之,不可貿然言明。
此外,她有還個隱約的擔心,此前的田莊三尸案及茜靈砂一事。讓她總覺得聯調司很可能并非鐵板一塊。兇手既然能截殺聯調司官員,便未必不知聯調司三尸案的調查進程。
如此一想,傅珺立刻便熄了據實以告的念頭。
她略停了停,再開口時。說出來的話便拐了個方向:“……兇手若是沒有武功。是不是亦能做下此案?”她轉向孟淵問道。
這個問題也是她很想知道的。
孟淵凝眉思忖片刻。道:“可。只要有藏劍山莊的迷藥,一切皆非難事。”停了一刻,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兇手須得力大。”
傅珺點了點頭。隨后便說出了久在心中的另一個想法:“我覺得,兇手很可能來過賀固的家。”
“何出此言?”唐俊追問道。
傅珺便道:“這其實也是我的推測,且分成三點來說明。第一,關于兇手。此人精明狡詐,作案手法隱蔽,無一錯殺,這表明他事前做足了準備,亦即是說,他事先必會踩點、務色人選,且選擇合適的時間與地點,才能做到犯案時萬無一失。第二,關于死者。三尸案的死者絕大多數為平民,居住之處亦為人員混雜的坊市,這一點從大功坊之案、懷慶兩案及湖南案中可窺一二。這些地方就算有生人出現,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兇手便是利用這一點,混跡于閑雜人等之中,隱去了自己的形跡。”
說到這里,傅珺停頓了片刻,方道:“現在便要說第三點了,亦即本案與田莊之案。這兩起案件,死者與兇手平常的作案對象大為不同。田莊一案暫且不提,只說本案。長樂坊可非大功坊可比,若有生人在此處窺探,必會引起周遭的注意。然,聯調司卻并未在這上頭獲知任何線索,由此亦可知,這兇手事先并不曾踩點。”
唐俊聞言點了點頭。他已經有點知道傅珺往下要說什么了,此時便續道:“誠如珺表妹所言。既是兇手不曾事先踩點,則他又是從何處得知賀固的夫人有孕在身一事呢?其次,兇手進出自如,門戶亦無撬動痕跡,可知兇手對此院布局了然于胸,由這兩點可知,兇手很可能與賀固相熟,亦來過此處,因此他出現在長樂坊這一帶,便不會有人相疑。”
“正是。”傅珺淺淺一笑,又轉向孟淵道:“再回說田莊一案。那聯調司官員身攜秘信,卻人死信失,夫婦皆亡。我總覺得,田莊案與賀固案之間,似有一條隱線。兇手作案的理由亦非簡單殺人,而是另有目的。我們姑且猜測,兇手殺聯調司官員,為的便是其手中秘信;那么,兇手殺賀固,會不會亦是因為其手上有什么東西,故而殺之?”
傅珺話音一落,孟淵便沉聲道:“賀固的底細已經查清了,就是個普通官員,他身上唯一要緊者,便是他的職位。”
孟淵與何靖邊熟識,且五軍營與聯調司亦有著緊密合作的關系,他手上的消息比唐俊可要詳盡得多。
“賀固管著幾大糧庫,會不會是有人想打糧庫的主意?”傅珺提出了另一個假設,語氣并不確定。
孟淵搖了搖頭,并未說話。
這種可能性聯調司也考慮過,可是,那幾個庫房他們皆仔細查了,卻并無異狀,而賀固的接任者他們聯調司更會認真挑選,絕不可能讓可疑之人混進來。
傅珺想了想,還是覺得賀氏夫婦之死必然事出有因,否則兇手不必冒險出手,于是她便道:“賀固身居要職,若是身死必會引起各方注意,兇手甘冒奇險殺之,一定有非殺不可的理由。若賀固本身行端立正,那會不會是因為他在死前說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危及到了兇手,兇手這才殺了他?”
這話一出,孟淵長眉一軒,唐俊則是猛然挺直了脊背。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皆想起了一件事。
“難道是……”唐俊遲疑著開了口,孟淵立刻接口道:“……檢庫?!”
二人對視一眼,俱是心頭大震。
賀固在五月間曾上折要求檢庫。所謂檢庫,便是將庫里的糧食一袋一袋地搬出來,打開糧袋挨個兒查看。
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極耗人力,還需與禁軍合作,自大漢朝太祖皇帝至今,統共也就檢過五回庫。賀固的折子一遞上去,當即便被內閣擱置了,卻也并沒駁回,如今他人既已死,這折子自然便也作廢。
此事聯調司是當作背景信息收集來的,查案時并未由此處入手,如今傅珺將田莊案與本案一起拎出來說,這才凸顯出此事的詭異。
五月提出檢庫,六月身死家中。這其中,莫非真有什么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