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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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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被刺目的陽光灼了眼,褐衣人抬起衣袖遮在眼前,復又低下頭去,重新將布巾蒙在了臉上,方緩步往前行去。

  并沒有人注意到這偏僻巷口出現的這個毫不起眼的褐衣人,就算他面上蒙著布巾,亦極少有人多看他一眼。

  春天風大,大功坊又多植桐樹,此時正值桐絮亂飛之際,街上多有人蒙著布巾的,再有錢些的,便戴著新近才流行起來的“口罩子”,因此,褐衣人的這一身打扮,在大功坊并不顯眼。

  越往前走,行人便越多,道路也越擁擠。這條路位于牌樓北街,緊挨著駐馬里與沽衣廊,那里有不少賣雜貨的店子,從胭脂水粉到筆墨紙硯應有盡有,此時自是熙來攘往,人流不斷。

  褐衣人將頭垂得更低了些,佝僂著背,在人群中慢慢地走著。

  “讓一讓!讓一讓!”幾個著深青直裰、環紫帶垂紳的年輕人,一面大聲呼喝著,一面從后面竄了出來,很快便越過了褐衣人,一路往前飛奔而去。

  褐衣人驀地停下了腳步,死死地盯著他們。

  那幾個年輕人的身上,穿著白石書院的校服。

  褐衣人的眼神中,瞬間露出了幾許追憶、幾許向往,然而幾息之后,這些神情便自他的眸中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毒和陰沉,以及深濃的恨意。

  孟淵這廝命倒是真大,淬了毒的箭竟也弄不死他,倒白白損了一顆暗棋。

  褐衣人低垂的眼中劃過陰狠,走得卻越發慢了起來。

  動用陳喜來并不是難事,以他如今在組織里的地位。調動一個像陳喜來這樣的小角色還是能夠做到的。只是他沒想到,主上竟能立刻知曉此事是他做下的,而繞開了最值得懷疑的孟釗。

  想到這里,褐衣人的眼中便又添了一絲冷意。

  自溫國公府婢女如月自戧一事后。灰衣人的身份昭然若揭,褐衣人一早便將之與孟釗劃上了等號,所以,他才會安排陳喜來與孟瀚交好,更時刻注意孟瀚的動向。那吳晚之事,便是孟瀚醉酒后透給陳喜來的。

  溫國公府門禁森嚴,褐衣人自不敢輕動,然而,吳晚那里卻極好入手,不過花了幾個小錢,吳晚的貼身丫鬟便將她的主子意圖勾引孟淵的事情給說了出來,二太太吳氏的那一場大鬧,以及孟瀚為納吳晚與吳氏夫妻反目的事情,自然也被那丫鬟順嘴說了。

  一念及此。褐衣人的嘴角便浮起了一抹陰狠的冷意。

  吳晚看中的明明是孟淵,最后卻成了孟瀚的妾侍,這其中若說沒有內情,他是絕不會信的。而有了這一重隱形的兄弟齟齬在前,他的謀劃便又多了幾分成算,于是他便給陳喜來下了格殺令。

  在褐衣人的計劃里,由陳喜來射殺孟淵,拉上孟瀚墊背,再適時翻出吳晚一事,屆時外人便會以為溫國公府不成體統。兄弟二人為了個女人自相殘殺。而在組織中人看來,對國公爵位垂涎良久的孟釗乃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一舉除去兩個爵位繼承人,則其必然為背后主謀。而褐衣人自己便能摘得個干干凈凈。

  可他萬沒想到,主上竟是洞若觀火,當即便發現了誰才是真正的主謀。

  不過,他不怕。

  他早就什么都沒了,如今不過爛命一條罷了,只要孟淵性命不保。就算搭上他這條爛命,他也在所不惜。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似又浮現出了那張冷峻而戾氣的臉,那張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這張臉曾在很長的時間里占據了他的每一個噩夢。在夢里,他總是被困在一個著了火的房間里,那灼熱的火燒進他的眼睛、竄進他的鼻孔,連喉嚨里都滿是火焰的刺鼻焦味。

  他知道,當年孟淵想要他的命,就像現在他想要孟淵的命一樣。可惜,以陳喜來的身手,居然也失了手。

  這個蠢貨!

  “喲,老王,你真在這兒哪。”肩膀上驀地被人拍了一記,褐衣人心頭一凜,身上的怨毒陰沉已盡數斂去。

  待他慢慢轉過頭來時,早已不復方才的陰冷,而是一副躬腰縮背的膽小模樣。

  在褐衣人的身后站著一個穿青袍箭袖的胖子,滿臉油滑之相,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見褐衣人看了過來,他便笑呵呵地道:“王夜巡,陳夜巡今兒鬧肚子,你得跟他調個班兒,我是來找你回去替班兒的。”

  王夜巡,這稱呼讓褐衣人有瞬間的恍惚,然而他很快便回過神來,恭順地彎了彎腰,復又自袖子里掏出了幾個油紙包,向青衣胖子示意了一下,那油紙包散發出一股醬肉的香氣。

  青衣胖子聳了聳鼻尖兒,呵呵笑道:“好家伙,原來你好這一口兒啊,怪道老往大功坊跑呢,這大功坊吳家老鋪的豬下水,可是京城一絕啊。”一面說著,他便一面吞了一口涎水。

  王夜巡便將手里的油紙包往他懷里一送,又討好地向他瞇了瞇眼睛,比劃了幾個手勢,意思是送給他了。

  青衣胖子也沒推辭,大大咧咧地便將東西揣進了懷里,笑著作勢拱了拱手:“那我就多謝王夜巡啦。”

  王夜巡立刻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又是擺手又是打躬作揖,口中“霍霍”有聲,樣子極其諂媚。

  青衣胖子又是“哈哈”一笑,遂不再多言,當先便往前而去,王夜巡縮肩躬腰,亦步亦趨緊隨其后。

  那幾個白石學子仍在前方的人群中奔跑著、跳躍著,青衣紫帶襯著滿世界的春光,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灑脫、張揚自信。

  王夜巡極目看著他們,眼神微微一黯。

  許多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當年的他,竟也曾有過這般倚馬斜橋、青衫醉拍的時日,而今想來,那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他的眸中終是悄然劃過了一絲傷感,那雙被燒去了睫毛的眼睛里,顯現出了一星屬于年輕人的明亮波光。

  若青衣胖子于此時回頭,便會發現,這位喑人王夜巡的眼睛,其實生得很好看,若是配上光滑的眼瞼與烏潤的睫羽,便應是一雙頗為迷人的桃花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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