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魏霜微怔,旋即訝然,“正主兒皆去避暑山莊了,宮里留下的皆是不要緊的人物,如何會是宮里?”
傅珺淡淡一笑,將字跡全無的紙條揉成了一團:“那個人要的,只怕不是人,而是物件兒。`”
魏霜聞言便蹙起了眉,略作沉思之后便搖了搖頭:“罷了,原非我之事,多想無益。”言至此她停了停,復又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我還要多謝你。
傅珺莞爾一笑,道:“先生太客氣了。說來我還要多謝先生才是,您顧全大局,一直忍到現在都沒動手,為我們贏下了不少時間。”
雖說擒賊先擒王,但傅珺面臨的局面卻更復雜,那個神秘組織經營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為之效力,若不盡數起出,他日必受其害。因此,此役并非擒到賊便可解決,而是必須一網打盡。
也正因如此,傅珺才請托魏霜按兵不動,不要去劫金阿大。
以魏霜的身手,從蕭紅珠手里劫走個把人自是不在話下,然只要金阿大失蹤,那個神秘組織便必有所覺,很可能會就此蜇伏下來,這樣一來,整個局勢反倒會走向無法控制的境地。
聽了傅珺所言,魏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轉望著桌案上殘余的幾道斜暉,語聲低沉:“我等行不義之事在前,你雖不計前嫌,我卻是無顏以對。`”
傅珺微微一滯。
這話題卻是有些沉重了。她看了魏霜一眼,張了張口,終是不曾說話。
魏霜他們當年拐帶幼兒之事,確實令人指。
可是,反過來說,這些實施罪行之人,當年也曾是受害者。魏霜、阿四、阿九以及金阿大這幾人,皆是幼時便被拐進山莊,從小接受的便是聽從命令、無條件執行上峰指令的洗腦式教育。
此等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人格是不可能健全的。更何況。即便是正常環境下成長的人,亦不能單純地以好壞劃分。就比如金阿大,在傅珺眼中乃是十惡不赦之人,可魏霜卻愿以命相抵。救下此人。
思及此,傅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往后,先生要往哪里去?”她輕聲問道。
此事過后,魏霜他們肯定是要離開的,傅珺雖曾挽留。然她卻是去意堅決,并不愿再留在金陵。
魏霜的神情有些悵然,語聲越低沉了下去:“我還未曾想好,原打算去北方的,但阿四說那里太冷,他不想去。”說到這里,她的臉上便有了些許笑意:“他說,待阿大回來了,我們這些人也算齊全了,屆時山莊是一定要派人來追殺的。`既然總歸難逃一死,與其死在塞北苦寒之地,他情愿死在溫暖的江南。”
她的語氣很淡,神情亦是淡然,仿若與傅珺論及的并非生死,而是攜酒遠游的風雅事一般。
“先生多慮了。”傅珺輕語道,面上含著一絲淺笑,“以學生看來,山莊對先生一行,已經不會再去追究了。至少這幾年不會,先生但放寬心。”
魏霜擊殺劉競,說簡單點便是助新帝登基,若說得復雜點。那便是藏劍山莊使了一招成功的反間計,魏霜更是憑一己之力令山莊站在了勝利者一方,以常理推斷,山莊對魏霜所為應是贊同的。若非如此,魏霜等人又如何能好好地活到現在?
魏霜聞言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
傅珺亦不再多言。轉開視線看向窗外。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繞翠山莊的粉墻上懸了宮紗燈籠,在風里搖晃得厲害,那淡紅的光暈投射出去,照不及尺許,便被沉沉夜色吞沒了去。
她站起身來,踱至窗邊極目眺望。
遠處的天邊云層堆積,厚厚的云塊之間偶爾劃過一線白亮,隨后便是隱約的雷聲轟然響起。
“要下暴雨了。”魏霜不知何時亦踱了過來,立在傅珺的身畔。狂風透窗而入,她腰間長劍的劍穗被風掠起,“啪”地一聲輕拍在傅珺的裙裾上。
“這還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傅珺的語聲有些慨然。
魏霜側眸看著她曾經的學生,神色十分復雜。
過得一刻,她方沉聲道:“我去了。”言罷一頓,又輕輕拍了拍傅珺的肩膀:“保重。”
傅珺轉一笑,復又看向窗外烏云翻滾的天空,輕聲道:“先生也保重。”
驀地一陣狂風大作,青色紗簾“刷啦”一聲飛向了半空,那一刻,傅珺似是聽到了衣袂攪動空氣的輕微聲響,隨后,便是長久的岑寂。
她沒有回頭去看,亦沒有任何動作,唯凝望前方的眸子里,閃過一痕淡淡的情緒。
涉江輕手輕腳走進屋中,點亮了案上的燈燭,舉眸處,卻見一抹倩影悄立窗前,長長的裙裾在風里翻飛著,似是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涉江遲疑片刻,上前問道:“娘娘,天晚了,可要點上燈?”
“點上吧。”傅珺回一笑,清澈的眸子在燈火下璀璨如星,“多點幾盞,我要看會書。”
“是。”涉江應諾了一聲,自去取了火折,開始一盞一盞地點亮燭火。
燈籠、燭臺、提燈與壁燭,不消片刻,勇毅郡主府的繞翠山莊之中,已是燈火通明。
只是,闊大無人的府邸中,這一角庭院的燈火再是如何明亮,亦顯得冷寂而單弱,遠遠看去,便像是黑沉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涉江收起火折,又望了一眼坐在燈下看書的傅珺,見她專注于書卷上,便也沒再打擾,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青蔓她們皆住在相隔不遠的院子里,這是傅珺一直堅持的,理由便是怕她們過了“病氣”。因此,待涉江一走,這庭院便越地空闊起來,卻偏偏燈火明亮,瞧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風越來越大,夜色如墨,星月全無。
銀白色的閃電撕裂云層,仿若巨人力士手執利劍、劈開天際,劃下一道道鐵劃銀鉤,帶出一聲聲震動十方的驚雷巨響。
然而,雨卻始終未至。
雖是電閃雷鳴、云氣翻涌,陣陣疾風將沙石吹上半空,可雨卻一直沒下來,唯有空氣中愈來愈濃的水腥氣,預示著接下來將會是一場大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