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端起茶盞淺啜一口,面上的笑容十分溫和,而其眼神中的篤定讓傅珺相信,她這個大嫂一定是早有準備,就防著裴氏與吳氏找茬呢。
年紀最小的孟泠此時便糯聲問道:“大堂嫂,這是真的么?女孩子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氣呢?”
馮氏搖了搖頭,笑著和聲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這班子最近火得很,我是八月就下了定,定了除夕并初一這兩班,那威北侯夫人還跟我打了商量,叫我勻一日予她。現下媳婦便要請母親的示下,看是應還是不應?”
傅珺對馮氏的談話技巧實在嘆為觀止。
這就叫提前堵嘴,又叫帶頭跑偏,這種轉換話題的手段,裴氏和吳氏綁在一起也不是對手,以這兩人的腦回路,必定是被馮氏牽著鼻子走的。
果然,聽了馮氏鄭重其事的請求,裴氏便開始認真思考到底要不要讓一天百戲給威北侯府的事情,早就把開頭那點兒心思丟到爪哇國去了。
傅珺陪著眾人略坐了一會,后見馮氏辭了出去,她便也跟著告退了。
回屋之后,用罷了朝食,傅珺便坐在案前,手里捧著一卷《治水方略》,心思卻轉到了三尸案上。
三尸案的調查陷入了僵局。
原以為會有所突破的茜靈砂線索,卻在調查初期就遇到了阻礙。
這種印泥如今已經在坊間消失了。
具體也說不上是幾年前開始,茜靈砂便漸漸地沒了蹤影,聯調司的人推測,可能是有人在專門收購這種印泥。茜靈砂原就不易見,且也是南山國無數失傳秘技中的一種。若有心人暗中收購,則此物必會一天天地少下去。
如今事隔多年,那些商戶已經想不起這東西是誰買的了,查賬本也只能查個大概日期,旁的便一無所知。而更蹊蹺的是,有幾家商戶還遭了賊,不只損失了不少財務。連賬本子也一并丟了。就算想要查找當年購買茜靈砂的人,亦是查證無門。
如此一來,三尸案的兇手身上。便又多了一重迷霧。
這里頭有問題,明眼人一望便知。
這些商戶失竊的時間也太巧了些,更何況從沒聽說過哪個小賊還會偷賬本的。那東西又沉又占地方,偷來何用?
只是。傅珺有一點想不明白,茜靈砂一事知之者極少。這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就算有內鬼,這內鬼也太神通廣大了些,連這種最高機密都能搞到,而若內鬼真在聯調司的領導層中。那問題就相當嚴重了。
傅珺掩卷顰眉,驀覺身旁微微一暗。
她猛然驚醒,轉首看去。正迎上了孟淵那雙淬冰般的眸子。
“你回來了?”傅珺微有些訝然,眉間卻情不自禁含了絲笑。便欲起身離座。
“坐著罷。”孟淵道,一面按住了她,一面便自旁拖了張繡墩過來,坐在了她身旁,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挨近她的身邊,語聲低沉:“我回來看看你,一會就走。”
“這么急?”傅珺說道,忍不住抬手撫上了他的眉。
他的眉長而黑,上頭沾著雪粒子,此刻正漸漸化作晶瑩的水滴。
“外頭又下雪了么?”她問他,語聲輕柔,宛若微風滑過耳畔。
孟淵深深地望著傅珺,半晌未語。
未見到她時,他滿心里皆是難捺的渴念,而一俟挨近了她,那渴念便化作了相思,綿密繾綣,如同/春/天的藤蔓,一絲一縷爬滿心頭。
他攬了她在懷中,鼻端是清甜的杏花香氣,讓他的心也一并化作了/春/風。
“雪已經下了好一會了,你不知?”他問她,唇瓣擦過她的耳鬢與發絲,溫熱的吐息有著清爽干凈的味道。
傅珺忍不住深深地吸了滿鼻。
那是他的味道。
偎在他的懷中,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傅珺莫名地覺得安心,語聲亦多了幾分在她少有的甜與柔:“在想三尸案呢,便沒發現又下雪了。”
這糯而軟的聲音,讓孟淵的心跳又快了兩分。
不得不說,以這般甜糯溫柔的語氣,說起一樁恐怖的殺人案,且還能叫聽者聞聲而心動,這滿大漢朝,怕也只這一對夫妻而已了。
“別總想那些。”孟淵摸了摸傅珺的頭發,語聲中含了些安慰,“待營中事畢,我帶你去觀燈,可好?”
微沉的尾音,如斜陽漸近的薄暮,讓傅珺從心底里暖了起來。
說來也是。很快就是/春/節了,隨后便是上元佳節,這個于他或她都難免孤清的節日,似乎,亦因了這一句邀約,而終是有了幾分甜蜜與溫馨。
她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窗外的雪漸漸大了起來,雪粒子變成了大片的雪花,簌簌地落滿了庭院,不消多時,臨清閣的檐角與欄桿,便如瓊玉砌成的一般,化作了琉璃世界。
傅珺的身畔已經空了。
孟淵是回京取公文的,順道回來看了她一眼,便又去了。便在小半個時辰前,他的身影便嵌在窗格子里,玄青色的大氅在風里翻飛,漸漸遠去,終于消失在了院門邊兒。
不知從何時起,目送著他離開已經成了一件艱難的事,傅珺從未發現,自己在骨子里竟也有如此小女人的一面。
這般想著,傅珺的臉上便又有了情不自禁的笑意。
“娘娘,謝大姑娘使了人過來。”簾外傳來白芍通傳的聲音。
傅珺聞聲微怔,片刻后方滿臉笑意地坐直了身子,道:“叫她進來吧。”
門簾應聲挑起,帶進一陣清潤的寒氣,一個穿著素綢斗篷、戴著昭君帽的高挑女子走了進來,卻是謝亭身邊的大丫鬟瑤光。
“見過郡主娘娘。”進得屋中,瑤光當先便向傅珺蹲身行禮,一口軟糯糯的江南口音,綿軟而溫柔。
“起來罷,大雪的天你還跑了這一趟。”傅珺含笑說道,又叫小丫鬟奉了茶。
瑤光遜謝了幾句,只接了茶,卻不肯坐,立在下首門邊的位置,柔和婉麗的眉目間蘊著和善的笑意:“婢子奉姑娘之命給娘娘問安。姑娘說,娘娘提的事兒她應下了,待天暖和了她便會去。又說娘娘應下的事兒莫要忘了,姑娘想要個黑卷毛兒的小獅子狗兒。”
她一行說,傅珺便一行笑,眼前似又浮現出謝亭嬌憨的笑臉,待聽到最后一句時,不止是傅珺,滿屋子的人皆是面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