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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往生(上)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收看每周六晚八點,全英國最刺激、最勁爆、最三俗、卻又大牌云集的電視節目《泰勒秀》!”

  錄制現場燈光亮起,DJ輕輕推動黑膠,在座的男女紛紛起立,鼓掌尖叫中歡迎從熒幕后方走上前臺,并且跟隨音樂不斷跳著恰恰的主持人。

  “過的好么,過的好么!掌聲不要停下,直到我下臺就要立刻洗內褲為止!哇哦!我到了,我到了可以停了,我知道你們一直是最棒的,呼,感謝各位的掌聲,請坐下吧。”

  深藍色西裝筆挺,泰勒繞過辦公桌,姿勢懶散靠在牛皮老板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手指間不停的轉動著筆花,直到故作姿態的一哆嗦,這才雙手掌心朝下對觀眾的掌聲進行壓制。

  “我相信沒有人不知道兩周前發布在華圣頓郵報上的一則新聞,這也是大家今天如此熱情的原因,但我還是要向電視機前那極少部分的“原始人”重新講述一遍兩周前發生過什么。”

  “朋友們,耶穌降臨了!不,或許他比耶穌還叼,我沒有在開玩笑,他完成了一項簡直不可思議,能讓人驚掉下巴的科研,他打開了生命之鎖,讓生命畫上了一個循環的符號,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用最熱情的掌聲和尖叫來歡迎他,二十一世紀的上帝!贊比·奧德萊斯·赫亞先生!”

  這是《泰勒秀》開播近八年以來最為熱烈的一次掌聲,女士們超高分貝的尖叫甚至令一部分年邁的觀眾產生了耳鳴和心臟不適感,但沒人在乎她們是否行為得體,又或者會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什么影響,真的,沒人在乎。

  金發男人從后臺緩緩走上前臺,三十多歲的年紀,普通的相貌在眾人眼里已被才華加持到奪目璀璨,金絲眼鏡又使得他文質彬彬,一眼望去便是滿腹經綸,充滿著內涵。

  “上帝,我記得赫亞先生已經六十三歲了!”

  “返老還童!真正的返老還童!”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歲!我相信他說的話了!”

  對于觀眾不敢置信的驚呼,赫亞先生卻并未表現出任何的意外,當他登上各大報紙和媒體頭條時,這份震驚注定會被他所保留。

  “先生,需要我的嘴?還是屁·股?又或者是別的什么?請一定要讓我服務您,拜托了!”

  作為BBC最受歡迎,卻不適合少兒觀看的收費頻道綜藝節目,泰勒的主持方式一如既往的惡俗,即便這根本不是他生活中與人交流的風格。

  盡管滿口的污言穢語和成·人段子,大家依舊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他對赫亞的尊敬,打心眼里的那種。

  要知道,曾經站在這個舞臺上的嘉賓,無論是帥哥美女大明星,還是中年禿頂,大腹便便的政客,泰勒的黃腔一直是朝著嘉賓開火,從未將火力傾倒在自己身上。

  他殷勤的為赫亞拉開椅子,從胸口從未掏出過的手帕對純皮座椅進行了細致的擦拭,最終,才像迫切希望拿到小費的服務生一般,擺手示意赫亞請坐。

  對于無視性別的黃腔,赫亞也并未顯得局促,盡管節目沒有臺本,但在上場之間,泰勒已經跟他溝通過注意事項,很顯然,黃腔并未在他的禁忌之內。

  “伙計們!這就是上帝!這!就是上帝!用最他嗎熱情的掌聲來歡迎他!赫亞先生,我代表節目組誠摯的感謝您的到來。”

  一分鐘內的第三次歡呼,沒有讓觀眾感到一絲不快,熱情足以掀翻了棚頂,甚至連打足空調的攝影棚都顯得有些燥熱。

  雙方落座,節目正式開始,泰勒便迫不及待的開口詢問,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激動的身體都開始向前傾斜。

  “先生,如果我的資料沒錯的話,您如今已經六十三歲了,已經做了爺爺,可您現在與三十年前的照片看起來完全一致,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我返老還童了,就在四周前,身體情況大概恢復到了三十歲左右的水平,如果我需要,再年輕一些也可以。”

  赫亞先生表現的十分淡然,抿了一口水,看向泰勒,輕輕點了點頭。

  “怎么做到的?這……不可思議,上帝啊。”

  “科學,不然怎么才能做得到?從我祖母去世開始,我就對死亡產生了恐懼,因此,我投身進了生命學科,為此展開了近四十年的科研,最終,在耗費大量的資金,上千名專家的共同努力下,在兩年前取得了重大突破,并且經過兩年的臨床實驗,最終展現在大家面前。”

  “可以具體說說么?”

  “起初,我們從燈塔水母下手,測試它可以從成熟轉換成幼蟲的極限次數,結果卻并不理想,不過萬幸的是,我們成功從它DNA中提取出了負責“永生”的相對基因,經過上萬次的白鼠試驗,成功進行了匹配,保持了白鼠的基因鏈穩固無斷裂,但遺憾的是,再轉生期間,白鼠的器官并非恢復幼年時期,而是重新生長,在此期間,老鼠依舊會面器官衰竭導致死亡,以至于實驗失敗。”

  “我們嘗試過器官移植,但移植器官遲早也會衰竭,除非你一直換器官,否則不能根本解決問題,所以我們打量上了蚯蚓、蜈蚣、水熊蟲等生命力頑強的生物,最終從水熊蟲的身體內提取出了一些基因和特殊堿基成分,與燈塔水母的基因做了替換,維持了基因鏈的對稱和平衡。”

  “同時,我們發現來源于水熊蟲的特殊堿基又與白鼠體內的鳥嘌呤和胸腺嘧啶產生了反應,衍生出了兩種新的堿基,我們稱之為“水熊胸腺嘧啶”和“水熊鳥嘌呤”。”

  “而這兩種堿基又通過共價鍵影響了脫氧核糖和核糖,進而對核苷酸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甚至改變了DNA和RNA的排列順序,不過一切都是好的結果,這極大增強了細胞的活性,提高了細胞分裂次數,使壽命延長,又使基因鏈十分穩定,不易斷裂,抗病性得到極大的提高,相當大程度上避免了絕癥的發生,同時水熊胸腺嘧啶依舊有著胸腺嘧啶的一定特性,比尿嘧啶多一個5位甲基,保持了遺傳性的準確性,所以說,改變基因的人類,下一代會對基因鏈有著良好的繼承。”

  臺上,赫亞先生正侃侃而談,但并未涉及過多重要細節,只是把報紙上刊登出來的實驗過程又重新向觀眾們重復了一遍,反觀臺下,觀眾們依舊表現的十分迷惑。

  對于基因學科,絕大多數的普通民眾都不會對其感興趣,這些觀眾要聽的,也不是這些會讓他們陷入深度睡眠的實驗過程,這點,赫亞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意外。

  “哇哦……也就是說,您已經打破的生命的規律,使人類到達了永生的領域了嗎?”

  “并不,生命終究是有極限的,即便現在我們對燈塔水母的轉換次數并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但我相信,沒有動物可以逃脫死亡,我們只是盡可能的把生命延長,延長到人類面對死亡毫無遺憾,這便足夠了,要知道,如果真的活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么,依據赫亞先生您的預測,目前的技術程度,人類到底可以活多久?”

  “一百五十年到二百年左右,并且可以通過所擁有的技術,治療絕大部分的疾病,將來技術進一步成熟,生命還可以繼續得到延長。”

  剩下的時間,全部采用你問我答的方式拍攝,泰勒詢問著一切觀眾們想得到解答的問題,例如是否有副作用,造成醫療事故的可能性有多大,對此,赫亞先生也一一做出了解答,直到拍攝到末尾,泰勒把剩余的兩分鐘時間全部讓給了赫亞,讓他宣布一件對人類歷史進程至關重要的決定。

  赫亞起身,走到臺前,面對著無數的注視,緩緩開口。

  “我知道,生命有多寶貴,從我祖母去世后十幾年內,我所有的長輩都一一離我而去,我時常夢見他們,醒來后,房間卻是一片寂靜,這是人們最痛苦的分別,但終究我們都會默默品嘗這份遺憾,我不想這樣了,我不想再失去其他在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親人與摯友,我相信你們也一樣。”

  “所以,我決定……將全部的實驗方案和技術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所有對此項研究有興趣的國家,我不會虧本做生意,也不會以此牟利,我只希望,一百年后,我依然可以見到在座的各位,在歡聲笑語中,在碧藍晴空下,在白鴿飛舞時,摘下自己的禮帽,相互致意。”

  “各位,讓我們成為老朋友吧!”

  “上帝啊!赫亞先生!尊敬的赫亞先生!!!”

  這是觀眾暴動了,卻是激動所致,人們離開座位,離開觀眾席,在舞臺前擁擠,盡可能的擠到最前方,高舉雙手,只為了盡可能的離“上帝”近一些,哪怕只能感激的為他整理褲腳,或親吻他的皮鞋……

  “我真的看到了一個人背影充滿了光輝,甚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流淚了,但這一刻我是幸福的。”

  泰勒想把這句話添加到自己的自傳中去,但這并非是為了增添赫亞傳奇色彩的謊言,他真的流了眼淚,并且是真情實感的幸福淚水。

  攝像機定格在赫亞的笑容上,身下是眾人對其頂禮膜拜,或許將來某位藝術家會為其創作一幅傳世名畫,但如今,它只是被收錄在一張小小的內存卡中。

  在此之后,赫亞兌現了他的承諾,將成果賣給了各國,并且簽訂了改造基因平民化的方案,使得平民百姓,也能享受長壽的待遇,所有人的生命,都得到了極大的延長。

  但赫亞沒想到,他的善舉,換來的并非是人間美好且值得。

  而是一場,人間煉獄的開始……

  “我叫王自清,不過沒人叫我這個名字,大家都習慣叫我帕克,出生在基因強化普及的十三年后,是二代基因改造人,父母是英籍華人,普通家庭,沒什么好說的,如果真要說點特別的,那也只能提一嘴,我是早產兒,有時翻看剛我出生時的照片,看著照片中僅有二斤七兩的自己,又看了看鏡子中這個普通成年男性無異的男人,總會產生一些荒謬的想法。”

  “改造后的基因簡直強大到見了鬼,如果當年生下來時便夭折了該多好。”

  (帕克的旁白。)

  “帕克先生,您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恭喜您恢復健康,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好的,麻煩了。”

  身穿白袍的護士小姐頗為健壯,面容也因滿臉橫肉而顯得有些兇悍,不過對待患者的態度卻出人意料的和善且熱情,微笑著對帕克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病例交給帕克后,又詢問了同病房內的其他患者是否身體出現不適,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這才推著醫護車離開。

  接受了同房病人的祝賀后,他起身,在其他病人的注視下,默默收拾起了行李,最終剪掉了手上的住院腕帶,輕輕推開門,走出了病房。

  人類壽命得到增長后,醫院已經不復曾經的人滿為患,一路走到大廳,都是靜悄悄的,皮鞋踩在地磚上都產生了回聲,辦理手續的護士聽到腳步聲,早已等候了多時,見人真正走到面前,露出了熱情飽滿的笑容,雙手接過了帕克遞過來的一系列證明。

  “先生,銀行卡,還是信用卡?”

  “信用卡。”

  得到答案的護士笑容更加燦爛,快速為帕克辦理了手續,并計算了帕克住院七天的花銷,最終將繳費單放在桌面,請帕克簽字。

  “請先生您過目,病床費、手術費、以及檢查身體的費用由保險全額報銷,這筆費用會由醫院和您的投保公司對接,而藥物費報銷百分之七十,你還需要付二十四萬鎊加上百分之十二的利息,您選擇的是十年的分期貸款,所以需要您每個月還款2240鎊到指定賬戶,如果沒有意見,請您簽字。”

  經過計算,確定了數額無誤后,帕克糾結片刻,最終還是簽了字,將票據收好,在護士的告別下,離開了醫院。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離開了醫院,就像落入了油鍋,從寂靜,到喧鬧,似乎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帕克就與外界產生了反應,被炸起了星星點點,迸濺出了油味,他注定是要走入人群,因為,他就是屬于這喧鬧的一部分。

  行人無數,在他面前匆匆走過,就連孩童也是如此,拿著書本邊走邊讀,陌生人即便發生了磕碰,雙方也一言不發的低頭朝自己的目的地奔走。

  仰頭,高樓遮擋了天空,甚至見不到一點天空的湛藍,霓虹燈常亮著,將被高樓遮蓋的陰影照亮,似乎在說,太陽并非一個,它可以是很多個。

  車輛在紅燈前等待,轉綠后,便聽見后面的車輛鳴笛,一秒鐘后便起了連鎖反應,像是一條長龍在嘶吼著,著急在馬路上遨游。

  這很奇怪,明明生命的終點向后延長了許多,但大家卻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反而變得更緊迫,像是被什么東西攆著。

  帕克在人群中站了不久,最終,邁開雙腿,踏出了第一步,隨后第二步,越走越快,漸漸跟上了人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赫亞先生給予了我們生命,政客卻在壓榨我們的血肉。”

  “生命不是符號,我們活著,不是為了充當社會發展的燃料。”

  “我們不是工具,我們是人。”

  路邊一大群人集結在一起,像是一只對抗滾滾洪流的弱小野獸,拼命的掙扎著,在眾人的注視下,吶喊出他們所期待的,并且永遠不會實現的夢。

  即便人數眾多,也十分脆弱,行人依舊行色匆匆,漠視了他們的存在,只有巡邏的警察,坐在摩托上,咧出不屑一顧的嘲諷笑容。

  他們在游行,在示威,在對新制定的一百五十五歲退休計劃表示抗議,不過大家都明白,在明天早上八點,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會出現在自己的課桌或者辦公桌前,努力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或不給自己的父母惹麻煩而工作和學習。

  如果他們的抗壓真的能被某些人聽的進去,那么當年的退休年齡也不至于從六十五歲直接增加到了九十歲。

  他們期待的,只不過是早點頤養天年這種不切實際的夢,做夢是被允許的,所以游行也是允許的。

  “我們注定會成為燃料,像一根火柴一樣,被磷火帶動,充分燃燒,直到燃料耗盡,化成灰燼,這是我們的宿命,是大家永遠無法逃脫的宿命。”

  “面對宿命,我們只能接受,努力著,讓城市變的更加恢弘,讓科技變的更加發達,讓經濟更加繁榮,這是生活在這座城市中的所有公民應盡的義務,是不會被所有人反駁的。”

  “我們在乎的,不是我們為這座城市奉獻多少,付出多少,又能得到多少回報,而是,希望某些人可以問一下我們。”

  “愿不愿意成為燃料。”

  (帕克的旁白。)

  “赫亞先生給予了我們生命,政客卻在壓榨我們的血肉。”

  “生命不是符號,我們活著,不是為了充當社會發展的燃料。”

  “我們不是工具,我們是人!”

  他們在游行,在示威,在對新制定的一百二十歲歲退休計劃表示抗議,帕克也在其中,高舉板報,面色通紅,吼的聲嘶力竭,面對著路邊行人的熟視無睹,維持秩序者的公然嘲諷,越發的憤怒,憤怒的離譜。

  直到一發水槍將他的怒火熄滅,澆的他從頭到腳,徹骨的寒冷,滿耳的驚叫與痛呼,人群向后潰散。

  他才發現,橡膠輥抽打在身上會痛的如此刻骨銘心,抽的他也驚叫,痛呼,向后逃跑,甚至連自己連夜做出來的板報都被丟在了地上,被踩滿了沾染泥水的腳印。

  直到鼻青臉腫,濕漉漉的回到家門口,望著門口亮起的昏黃燈光,他躊躇著,在門口轉著圈,直到門被推開。

  “自清,在門口站著干嘛?怎么還不進來?”

  “好的媽媽。”

  回應一聲,原本心驚肉跳的情緒也慢慢消散,或許母親一句普通的問候,便是撫平內心不安情緒的最佳良藥。

  他進了屋子,如果說剛才門口昏暗,這才讓母親沒有發現他臉上的傷口,那么如今亮如白晝的家中,他凄慘的樣貌應該完全展現在了父母面前。

  可父母的反應卻很平常,甚至話還不如平常多,如今已經是晚上八點,父母早已吃過晚飯,桌上一碗姜湯還飄著淡淡的白色蒸汽,牛排旁的西藍花還是那般翠綠且有嚼勁。

  等到他胡吃海塞完畢,母親收拾了碗筷,和父親回到房間休息,只留他一個人,偷偷拿起擺放位置十分顯眼的碘酒,脫掉上衣,齜牙咧嘴的在傷口上均勻涂抹,然后回床,度過了一個翻身便會疼醒的夜晚。

  有時,傷痕并不是勝利者的勛章,也并非失敗后留下的證明,它只是普通的出現了,在人們眼中十分普通,然后普通的愈合,最終普通的消失不見。

  在老師和大部分同學眼中,瞧不見一點詫異,也不會對其有任何見解和想法,只是在那么一小撮兒人群中,就是那么一小撮兒同樣傷痕累累的人群中,才會蕩起一抹漣漪,濺起那么一丁點的水花。

  “他們可真夠狠的,給我揍了個夠嗆,甚至連呼吸都便的困難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著,把我抽暈了最好。”

  “誰說不是呢,當時我感覺我的肋骨都斷好幾根了,現在連呼吸都疼。”

  “那你下次不去了?”

  “當然……去!”

  課余時間,這一小撮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球依然摩拳擦掌,等待著下一次的奮起,期待著自己可以改變什么,卻絲毫沒有想過,如果被捉到,會是個什么樣的后果。

  “我真的被打毀容了,看我眼圈上的傷口。”

  混球中,唯一的女孩照了照鏡子,見自己眼眶青紫,哀怨的把鏡子扣在桌面上,雙手杵著下巴,興奮的傾聽著這幫混球的下一次計劃,合著,她也是個記吃不記打性子。

  “我這兒有點紅花油,麗莎,你需不需要?”

  “天吶,帕克你真的太夠意思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帶來了呢,這東西可沒有地方買。”

  “那你拿走吧,我家里還有,這瓶歸你了。”

  帕克言語中帶著點小討好,在其他小混蛋的揶揄下,麗莎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而是大大方方的接受。

  學校里沒人不知道他倆有意思,但還沒有到戀愛的地步,親嘴上床什么的就更遠了,只不過,大家都一直認為,快了,馬上就本壘了。

  這是一種成年后不會再擁有的喜悅,不會再因為自己可以幫助到誰而發自內心的興高采烈,這值得被珍惜,也值得被細細品味,帕克正在體會著,經歷著,但最終,也會失去。

  成年人和孩子的喜歡,最大的區別就是,孩子喜歡的是對象的某一點,成年人總是考慮著對象的全部,再去決定是否喜歡。

  孩子的喜歡會因為對對方的認知逐漸擴大,而產生偏移,甚至被磨個干凈,這并不穩定,而成年人的喜歡會因為提前的了解而學著去包容。

  可喜歡,或者說是愛情這東西,卻總是能以點破面,面只能覆蓋住愛情的表面,再滿滿滲透,而點,卻可以直接戳穿內心,直達一個人的靈魂。

  我,就是被刺的那一個。

  (帕克的旁白。)

  游行總是伴隨著暴力和沖突,隨時待命的水槍終于發射,這熟悉的驚叫與痛呼再次傳入耳中,帕克熄滅了手中的煙,扔進垃圾桶,躲避開噴濺的水花,再次邁開步伐,朝著家中的方向走去。

  “先生,請問您需要工人么?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可以清理下水管道,瓦工,木匠活,我都會做的先生。”

  “先生,請問您需要保養汽車么?甚至修理汽車,不管車子出現什么問題,我都可以幫您修理,我的價格很便宜的先生。”

  “先生,需要我幫您畫幅畫么?我畫的很好,而且價格很便宜,我可以幫您裱起來,放在家中很美觀的先生。”

  不少人圍了上來,祈求著一份工作來保證自己今天溫飽,這是在他家附近的失業人員聚集地,他們會不停的來往的人們詢問是否需要廉價的勞動力,什么工作都肯做,不管他是否持有這方面的資格證,違不違法,也不在乎被詢問者是否被問的煩了。

  “不,我不需要。”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們不再糾纏,甚至連失望的神色都不會有,像是沒事兒人一樣,重新回到路邊,等待著下一位路過的人迎接他們的騷擾。

  帕克真的沒有工作交給他們,況且就算有,他也不會因為圖便宜而找這些人,一旦他把這些人帶回家,就要冒著明天一大早醒來,發現家里被搬空了的風險。

  他們總是站在路口,像是等待生意上門的小姐一樣,拎著一點五鎊一點五升的大可樂,或者廉價的熱狗,一站就是一天,賺了點錢,吃飽后就去買樂透,在彩票和刮刮樂上花光自己的積蓄,期待自己能有朝一日翻身做土豪。

  偶爾有新人占了他們的地方,還會發生一些肢體沖突,要知道,這些成天吃垃圾食品喝碳酸飲料的人,各個都噸位驚人,打起架來跟熊架子干仗一樣,看著笨拙,實則兇狠,帕克并不想惹上點事兒,讓自己離開醫院不到半個小時又重新回去躺著。

  一陣悠揚的薩克斯曲子被風吹進了帕克的耳中,讓他繞過了賣藝的老人,避免自己踩上他收錢的樂器箱和自己錄制的劣質光碟。

  說來有趣,街的另一面,一群人因為抵制退休年齡推遲而打的頭破血流,街的這邊,一群人恨不得自己可以工作到二百歲來維持溫飽。

  僅僅千米的距離,卻產生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資本將人分成三六九等,而在最底層生活的人,似乎已經退化成了畜生,游蕩在街頭的每個角落,或是乞討,或是付出體力,只為了一口吃的,和一張可以讓他酣睡的床。

  這些人存在的意義,似乎僅僅是為了警醒他人,使他人對底層生活產生恐懼,努力升華自己,心甘情愿的被當成燃料,當燃料再怎么說也比做畜生強。

  “咚……咚……咚……”

  這是離他家最近的一座橋梁,就在他的住所附近,下方不是水面,而是一趟又一趟裝滿貨物的載物火車。

  這是平民的居所,隨著人口死亡數與出生數的比列發生滑坡式傾斜,城市的周邊也容不下一座座獨棟居所,轉而是一棟棟掉下去的可以把人摔成泥的高層。

  他站在橋上出神,伸手抓了抓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似乎是他的動作幅度太大,飛舞的毛絨瞬間躲開了他的手掌,于是他側耳聽著,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甚至偶爾睡眠時都會被其吵醒的火車轟鳴。

  手機振動了兩下,他拿起看了一眼,保險公司的速度很快,已經把他前期墊付的住院費和手術費打到了他的銀行卡里,不過醫院更快一步,在到賬的下一秒,便將報銷的錢拿走了兩千多。

  火車朝著他的方向駛來了,他可以感受到橋邊扶手的振動,這或許來自于火車的呼嘯,又或許,是來自他內心的最深處吶喊。

  他邁起了右腿,跨過橋邊扶手,就這么坐在扶手上,雙腳懸空,一會左腳點地,一會右腳點地,閉上雙眼,直到火車駛過,他將邁出去的右腳收回,重新回到的生存的一方。

  是時候回家了……

  “說起來,從前我對家的概念很朦朧,一直不太清楚家到底是指人,還是那鋼鐵森林中的空中閣樓。”

  “如果指的是家人,我受不了在一個不屬于我的地方呆太久,不喜歡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我想以一個固定的地點來迎接生活。”

  “可如果是指房子,那么沒有家人的我,估計也沒有辦法抗住各種貸款,稅收,保險賬單以及生活花銷所帶來的壓力,即便這些東西從小就跟隨著我。”

  “后來我想到了我母親的話,或許家,不是單指某一樣東西,而是一個集成體,我需要一個居所安身,需要親人立命。”

  “安身立命,對我來說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成語,即便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去往那個國家,但卻絲毫不耽誤我對那里的向往。”

  “總而言之,家里與住所,我都不想失去,這才是我心甘情愿充當燃料的理由。”

  十九樓,三戶一梯的樓型,樓道里堆滿了生活用品,卻絲毫不耽誤萬一有火災發生后的人員逃生,這是中間小戶型中住著的老人的小聰明,盡管帕克家和對門對此頗有怨言,但卻很難對一位一百八十多歲,還在為子女努力活著的老太太有所遷怒。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忽然聞到一陣飯菜香,妻子正在廚房忙活,聽到門響,轉過頭,見帕克回來,露出了笑容。

  麗莎最終還是成為了帕克的妻子,沒有辜負高中時期那幫混球的期望,一個點,最終刺到了最深處,刺到了結局。

  兩人結了婚,生了個男孩,雖然愛情基本淡去,但羈絆也由此產生,這種名為親情的情感,要比愛情更加牢靠,更加有保障。

  “這么早就做飯?”

  如今杰森正在讀高中,學校距離家里很遠,坐地鐵來回需要一個小時左右,而且高中生了,業余生活的時間肯定要理所應當的增加一些,按照平常他回家規律來看,他至少要晚上七點左右才會到家。

  “尼爾森先生家要開趴體,剛剛才通知我,家里也沒有什么東西當做禮品,時間有點緊,只能做點菜拿過去了。”

  尼爾森夫妻住在對門,和帕克一家已經是二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只不過老兩口的年紀要比帕克和麗莎大很多,都已經是一百六十多歲的年紀了。

  沒等帕克再說話,麗莎反而問了帕克一個問題。

  “身體怎么樣了?”

  “沒什么問題。”

  灶臺上還擺放著剛出爐的餅干,摸上去還有些溫熱,隨手拿起一塊放進嘴里,大口的咀嚼著,體會餅干中濃郁的煉乳風味。

  “我們需要拿多少?”

  帕克嘴巴忽然停下,隨手拽了張廚房紙巾,輕輕摘著胸口的餅干碎末,直到清理干凈,將紙巾扔進垃圾桶,這才繼續咀嚼,直到徹底咽下,才從錢包里拿出那張醫療賬單,交給了還在望著煎鍋的麗莎。

  “這……沒關系,這段日子我們節省一點,就是杰森想換一臺新的PS5,你勸勸他,先忍忍吧。”

  高昂的藥物費用以及每月應還的貸款確實讓麗莎感覺到了身上的壓力又重了幾分,但這時候,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的心疼,畢竟,身患重病也并非帕克自己希望的,如果她再向丈夫抱怨,只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對不起。”

  “你不該這么說,聽著帕克,我愛你。”

  “謝謝你寶貝兒,對了,尼爾森先生怎么忽然想到辦趴體了,他的朋友圈子明明不廣才對。”

  兩人親吻一下,帕克繼續將魔抓伸向餅干,他確實很餓了。

  麗莎將鍋中的牛肉翻了一面,這才轉過身來,低聲的回答了帕克的問題。

  “尼爾森先生……要去做往生了。”

  手再次停頓下來,帕克仔細的回憶尼爾森的年紀,以及經濟狀況,接了杯水,漱掉嘴中的殘渣,雙眼望向窗外,目光中閃爍著一點點的羨慕。

  “往生了……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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