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歡剛醒來,就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疼得厲害,像是有人在用針扎一樣,這令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老李這王八蛋,肯定又是拿工業酒精兌了水來糊弄自己!
沈歡心中咒罵起來,也不急著睜開眼了,伸出手來在腦袋上揉了半天,才沒那么疼了。
這之后,他才終于睜開了眼。
然后他愣住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橫店出租屋那熟悉的已經積灰的天花板,而是璀璨廣袤的深邃夜空,不遠處還有兩道燈柱往天上打去。
這是哪里?
這個念想還沒溜走呢,一個聲音已經從沈歡的身邊傳來。
“這么巧,你也跳樓啊?”
沈歡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他身旁,對著他笑。
他從來沒有看過這么難看的笑容,與其說是笑,根本就是哭。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隨著沈歡的這一轉頭,他駭然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不知多高的樓頂邊緣!
這里似乎是高樓的頂層天臺,邊緣處用不到一人高的圍墻隔離了開來,圍墻大概20厘米寬,橫著坐的話一整個屁股都不能放結實了。
沈歡此刻就坐在這圍墻上,一雙腿正吊在外面,而跟他打招呼的那個男人則是直直地站在他左手邊三四米外的圍墻上,歪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掛著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沈歡瞬間清醒了,哪里還有半點睡意。
他怎么會一覺醒來之后出現在這里的?是哪個王八羔子跟他開的這種國際玩笑?!
沈歡心頭的憤怒疑問剛剛冒起,馬上就得到了自己內心的答案。
他要跳樓,所以他才出現在了這里。
循著這個突如其來的答案,無數記憶傾閘而出,猛烈地灌入沈歡的腦子里,讓他瞬間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他的靈魂穿越時空,附身到了異世界一個同樣叫做沈歡的人身上。
從記憶中沈歡看到,現在是2005年,而這里是一個和他曾經生活的2005年的地球時空非常相似的一個世界,相似到,就連歷史和世界格局都大體相同。
在這個時空,同樣有著中國,美國,RB,歐盟等等國家,中國同樣有著光輝的五千年文明,同樣在近代陷入了最屈辱的兩百年時光,這些都和他曾經生活過的地球一模一樣,但是在具體內容上,沈歡所熟知的那些歷史人物、公司、歌曲、電影等等卻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迥然兩異的內容,比如說,在2005年的這個中國,中國影壇的一姐不是鞏俐,因為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鞏俐這個人。
在這個2005年的時空中,中國影壇的一姐是李尚頤。而沈歡現在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一副要跳樓的架勢,就和李尚頤有關。
這位中國影壇的一姐,是他的妻子。
準確來說,是被他附身的這個沈歡的妻子,不過現在是前妻了。而導致兩人離婚的事件,發生在2004年。
2004年8月,這個世界的沈歡突然之間爆出了眾多丑聞……
這個世界的沈歡本身只是一名三線演員,出了省都沒人認識的那種,但是李尚頤實在太有名了,身為李尚頤的丈夫,沈歡的這些丑聞可以說如一枚深水炸彈,炸翻了整個娛樂圈。關于他一系列丑聞的相關報道連續霸占了兩個多月的娛樂版頭條,許多報紙雜質的銷量在那一時期都隨之節節高漲。
在那段時間的連續性丑聞下,沈歡在大眾眼中已經徹底成了人渣的代名詞,他妻子則是一個苦苦隱忍默默忍受一切的圣母白蓮花,因為就算是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李尚頤都還時不時地站出來為他說話,賺足了廣大八卦看客的滿腔熱淚。
這么好的老婆上哪兒找去?
那混蛋竟然還不知道珍惜,根本就是個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人渣!
無數的人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對沈歡的憎惡,表達了他們對于李尚頤的,表示她應該和這家伙離婚,離開這個人渣,而兩人最終也如全國看客所愿,辦理了離婚手續。
事情到此終于告一段落了,人渣沈歡徹底離開了娛樂圈,并且可以預見的是,他的這一生已經毀了。
他的那位白蓮花圣母前妻則是繼續當她的票房靈藥、得獎能手,而且因為這件事,她的離婚不僅沒有讓她人氣下落,反而令她人氣大漲,上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徹底坐穩了華語影壇一姐的寶座。
公義得到了伸張,罪惡得到了制裁,大團圓結局,完美!
所有人都很滿意這個結局,只有兩個人不滿意。
一個自然就是人渣沈歡。
另一個則是此刻正坐在天臺上的這個沈歡。
這不僅是因為他此刻已經成了“沈歡”,更因為只有他才能看到,“沈歡”所背負的那些罪名,沒有一件是真的,這一切全都是李尚頤利益集團做的。而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真正犯下錯誤,出軌的人,是李尚頤這位影壇一姐。
被戴了綠帽子的“沈歡”當時太憤怒了,堅決不肯接受李尚頤提出來的補償,一定要離婚,而一旦兩人離婚,追究到離婚原因上,李尚頤出軌的事就會被“沈歡”爆出來,那是李尚頤和她身邊的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后果。
在中國,“出軌”對于一位女明星來說就是一顆核彈頭,誰沾誰死,就算李尚頤是一姐也沒用。而一旦李尚頤倒下了,她自己,她身邊的人,整個李尚頤利益集團的所有人都遭殃,所以“沈歡”就成了他們的敵人。
他們先發制人,直接先把沈歡搞臭,到時候他再說什么,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信了。
“沈歡”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不是沒有做出過努力去反駁這些謊言,但是作為一位三線演員,面對這位天后所編織出來的龐大勢力,他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勞。
雙方所擁有的資源和權勢差距實在太大了,對方想要搞臭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
所以,公義并沒有得到伸張。
相反,它被剝皮抽筋,制作成了人皮面具,而罪惡正戴著這張血淋淋的人皮面具,趾高氣揚地呼風喚雨,無數人在它腳下頂禮膜拜。
作為被剝皮抽筋的對象,面對這個黑白顛倒的恐怖世界,沈歡自然是很難滿意得起來。
高空本就風大,現在是夜晚,就更是凜冽了,吹得沈歡和旁邊那位要跳樓的大哥身上的衣服獵獵作響,身子都被吹得有些冷了。
“你是沈歡?”
那個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男人突然這樣問道。
這應該是個商業大廈,天臺上有光柱射向天空,墻體上還有巨幅霓光燈,在這些光芒的余輝下,沈歡才能看清那個男人的臉,那個男人也是因此看清了沈歡的臉。
“是啊。”
沈歡對他笑了起來,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悲哀。
兩人正交談,身后漸漸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靠近。
沈歡和男人都回頭看了一眼,見到有一伙人沖上了天臺,正向這邊快速接近。
“別過來!”
男人對那些人激動地大叫起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臺詞雖然老套,但是威懾力不小,那伙人立刻被震懾住了,就那么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他們距離這里,還有十幾米。
那個男人很激動,同樣要跳樓的沈歡則是安靜地看著那伙人。
上來的這伙人有警察,有保安,還有記者,這從那四個家伙的著裝以及其中兩人手中拿著的照相機就能看出來了。
“好,我們不過去,但是你們千萬不要激動,有什么困難可以跟我們說,沒必要采取這種激動的方式嘛……”
當頭的一個大蓋帽看來是頭頭,苦口婆心地對前邊這兩個要跳樓的家伙勸解起來,心里卻是有些疑惑。
不是說就一個要跳樓的嗎?怎么又多出一個來了?一個就已經夠麻煩的了,這又多出一個來,真是作孽。
站在圍墻上的那個男人很激動,激動地叫道:“告訴你們有什么用,你們能把我的錢都拿回來嗎!你們能把那個騙子拉去坐牢嗎!……”
沈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沒說話。
他只是慢慢地轉過了自己的身體,平穩地把吊在外面的一條腿收了上來,然后再把另外一條腿收了上來,最后轉過身,面向里面而坐。
他剛才朝下面看過一眼,這棟大樓至少有三十層以上。
普通人突然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面對著隨時可能掉下去的危險,絕大部分都已經嚇得腿軟,動都動不了了,哪里還能像他這樣換個姿勢?也虧他因為他的職業關系,高處上過不少,威壓也經常吊,甚至還在十幾層高的樓上單憑一根繩子吊在外墻上蕩秋千過,這才能有這么好的心理素質。
天臺上聲音本來很大。
警察的勸解聲,記者的竊竊私語聲,保安的焦急抱怨聲,跳樓男子的激動大喊聲,混雜成一片,但是沈歡的動作像是有魔力一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所有的聲音也都漸漸低了下去,最終不可聞。
天臺上只剩下風聲,還有沈歡褲子在天臺圍墻上劃過的摩擦聲。
最后,轉過身來的沈歡雙手一撐,整個人從圍墻上一屁股跳了下來,趔趄了一下站定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即使是那個經驗豐富的大蓋帽也一樣。
他當差這么多年,把跳樓的人拉下來見多了,沒成功最終還是讓人跳下去的也見多了,但是跳到一半突然不想跳了,還鎮定自若地自己跳回來的真還是從來沒見過!
這讓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甚至忘記了說話。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化作了雕塑,只有沈歡活動自如。
他跳下來后,頭也不回,朝著人群的方向一步步走來,步子不快,卻很堅定。
“喂!”
一道聲音劃破了天臺上這片詭異的死寂。
是那個要跳樓的男人。
他對著沈歡的背影大喊道:“你干什么啊!”
他的聲音高亢,焦急,又有些軟弱無助,像是一個約好了小伙伴去捉魚卻被放鴿子的孩子。
沈歡聞言,腳步停住,干凈利落地轉過身來,抬頭看向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看,風這么大,估計要下雨了,我突然想起來家里衣服晾在外面還沒收,所以還是不跳了。”
他的笑容無比燦爛,即使是在深沉的夜晚,也仿佛可以暖化人心。
只是沒人能看到,在他眼眸的最深處,始終有一抹濃重的悲哀揮之不去。
“對了,”
沈歡轉身又要走,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再扭過頭來,問那個要跳樓的男人:“你家衣服收了沒?”
那個要跳樓的男人愣住了。
這個簡單的問題,對于他來說卻像是計算黑洞的擴張速度一般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