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答應讓林嫣先面試,剩下的之后再談,林嫣欣然同意,跟著蘇嬋向廚房去。
回味和蘇妙遠遠地跟在后面,回味不滿地道:
“你干嗎不讓我問完,那個女人肯定有問題,至少沒全說實話。”
“我倒覺得她說無處可去那段是真的,人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只是招個點心師傅,沒必要刨根問底,只要確定她不是小偷不是逃犯就行了。”蘇妙說。
“她是個女人又是個被婆家趕出來的寡/婦,你若是因為這些就同情她相信她,你也太蠢了。”回味極毒舌地對她道。
“我沒有同情,我從來不同情任何人,那是一種傲慢的情感。”蘇妙認真反駁說。
回味瞅了她一眼,無言。
林嫣顯然是第一次進入酒樓后廚,里面的人很多,裊裊的炊煙讓廚房里有種忙碌的感覺,所有人都是在她進來時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又都低下頭去繼續忙自己的事。
林嫣很拘謹,在門前腳步頓了頓才跟著蘇嬋走進廚房,蘇妙含笑問:
“第一次進酒樓后廚嗎?”
林嫣靦腆地點點頭,笑著,細聲細氣地說:“我以前一直在家里做點心,因為太太……呃,因為我婆婆她很喜歡用點心宴客,每次宴客用的點心都是我準備的,我做出來的點心凡是來的客人都很喜歡。”說到這里她有些自豪,又猛然回過神來,強調說,“我雖然沒有在酒樓里做過點心師傅,但我的手藝是連真正的點心師傅都稱贊的。拿出來賣一定沒有問題!”她信心滿滿地說。
蘇妙揚眉,點了點頭,道:
“這間酒樓才開了沒多久,沒有專門做點心的地方,你先在這兒試一下,若是你被錄用了,我會另外給你騰出來一個地方的。”
林嫣笑著應了一聲。立在角落里一張料理臺前。
“你也想吃她做的點心?”蘇妙問難得感興趣還留在廚房里的蘇嬋。
“不想。我以為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先出去了。”蘇嬋硬邦邦地說著,轉身。在門外頭無聲地探進半個腦袋的寧樂身旁掠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有事?”蘇妙看著寧樂,疑惑地問。
“沒有。我是來催菜的。”寧樂見自己被現了,直起腰。眼神閃爍,一本正經地說。
“你剛才已經來催過一次了,不是已經端出去了么。”六子狐疑地對他道。
“……嗯,我知道。”寧樂說完。轉身出去了。
蘇妙莫名其妙,這一頭林嫣已經凈了手,系上圍裙卷起袖子。正要開始做,見蘇妙和回味還站在一旁看著她。覺得拘謹,訕訕笑問:
“你們就在這里這么看著我?”
“不能看?”蘇妙一愣,反問。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林嫣被她這樣問,生怕自己的新工會告吹,連忙笑答,“我不太習慣在這么多人的廚房里做點心,以前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因為我不太適應有許多人的地方。”她一面訕笑著,一面眼神閃爍,間或看蘇妙一眼,又移開目光,似在努力解釋她為什么會覺得不安。
蘇妙反應慢半拍地點了兩下頭:“是嗎?”
林嫣靦腆地笑著,開始動手制點心,一邊做一邊說:
“我先做兩道我最拿手的吧,一個是桂花糕,一個是水晶小饅頭。”
桂花糕也就罷了,水晶小饅頭,還真是一個沒有想象力的名字。
蘇妙搔了搔臉頰,答應了。
桂花糕應該是最最傳統的糕點了,也正因為是最最傳統的糕點,會做的人數不勝數,做出來的味道千奇百怪,并不是所有人都做的好吃,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最美味的水準。
林嫣拿了一只小鍋,先把清水加熱,放入白糖,一面攪勻一面笑道:
“我以前都是先做桂花醬的,黑糖做出來的顏色不好看所以一直用飴糖,后來也不知道是誰弄出來了白糖,雪白雪白的顏色做點心最合適,也能省了許多工夫。如果有可能,我還真想看看第一個做出白糖的人長什么樣。”
“就是她做的,你可以盡情地看。”回味往蘇妙身上一指,淡淡說。
林嫣呆了一呆,緊接著驚喜地睜圓了眼睛,望著蘇妙興奮地問:
“這是真的,蘇姑娘?”
“呃……糖方雖然是我的,但已經賣給糖坊了,所以現在的所有權是他們。”蘇妙有些尷尬地解說道。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能靠這么一個偉大的方子富可敵國呢。”林嫣用遺憾的語氣嘆息著說,她是認真這么說的。
蘇妙語塞,頓了頓,干笑著道:“若真能靠一個糖方子富可敵國,只怕我還沒富可敵國時,我就已經去陪老鼠爬蟲過冬了。”
“這個想法很明智。”回味在她的腦袋上摩挲了兩下,說。
“蘇姑娘你養了老鼠和爬蟲嗎?”林嫣顯然沒聽明白她的話,不可思議地問。
“不,我只是打個比方。我養了一只狐貍。”
“真好,我也想養一只,可是我相公討厭貓狗狐貍什么的,連兔子都不許我養。”林嫣一邊在水開時放入桂花用小火煮,一邊垂著頭喃喃地說,“我若是養了什么東西,他一定會第二天就丟掉,或者直接扒了皮做風毛。”
“你相公,是變/態?”蘇妙嘴角狠狠一抽,不可思議地問。
“嗯?”林嫣并不明白“變/態”的意思。
“他打你嗎?”蘇妙有些生氣地問,通常變/態都自帶暴力傾向的屬性,林嫣看起來就是一副容易挨揍的柔弱樣子,出于同為女性的原因她有些擔心。
林嫣一愣,搖搖頭,軟聲軟氣地回答:
“他不打我。雖然他打很多人但他不打我。他對我很好,不許我碰許多東西,說是怕我會受傷,他很擔心我會受傷。”說到這里,她有些甜蜜,更多的卻是悲傷。
在蘇妙的思維里這種行為比打人還要糟糕,這是對自由人格的束縛。是傀儡養成的前兆。
不過她相公已經去世了。是好是壞現在再來談都沒用了。
“我其實還有一種更好的做桂花糕的方法,可這里材料不夠,準備得也不是很充分。所以我就用平常的做法了。平常的做法也很好吃,等下次材料齊全了我再給你們做極品桂花糕。”林嫣在鍋內倒入生板油,之后再倒進淀粉和糯米粉中攪拌均勻,加開水。一邊加一邊慢慢地攪拌。她在攪拌時很有技巧,恍若在書法或繪畫一樣。不間斷的攪拌,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姿態優美,表情溫煦。紅潤的唇始終勾著淺淺的笑意,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歡制點心。
她看起來有些不諳世事其實聰明起來也挺聰明的,居然知道用“極品桂花糕”來吊蘇妙的胃口。
林嫣將雪白的米糊攪拌均勻后倒進方形模具里。上鍋隔水蒸兩刻鐘,徹底涼透后。以沾了水的刀切成長方形,整齊地碼在盤子里,又撒了一層干桂花。
香甜可口,提神醒脾的美味點心,蘇妙和回味一人拿起一塊,不僅樣式漂亮,厚薄均勻,色澤潔白,細軟綿滑,還泛著一股經久不散的誘人清香。咬上一口,油潤不膩,入口不澀,吞咽酥滑,清甜甘美,仿佛在唇齒間融化掉一般的松軟細膩,香里帶涼,濃郁可口,不愧是盛譽百年的名點。
水晶小饅頭雖然名字很土,做出來的成品卻極是精致可人。將四大勺黑糖和兩大勺砂糖拌勻,倒入鍋中炒至糖融化,之后倒入兩大勺清水攪拌,做成黑糖漿備用。小鍋中放入葛粉,加水拌勻后再倒入土豆淀粉和面粉,攪拌至溶解后以小火加熱,一邊煮一邊攪拌,直到變成透明的粘稠膏狀。在沾了水的小碗中倒入一半葛粉膏,放入桑葚子醬,再倒入葛粉膏將碗填滿,稍微搖晃一下填補沒有填到的缺漏,而后放在冰塊中加冷卻。待小饅頭完全冷卻之后,在碗里淋上一點清水,倒扣在小盤子里讓饅頭脫模,最后在小饅頭上淋上黑糖漿。
軟糯透明的外皮包裹著酸酸甜甜的餡料,口感柔滑,入口即化,粘而不膩,松軟彈牙,層次鮮明。咬上一口,細膩的口感與清甜的味道在唇齒之間味蕾之上蔓延徘徊,令人流連忘返,其中泛著的清涼舒暢的好滋味讓這道點心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炎熱之日里甜點中的佳品。
“還不錯。”蘇妙點著頭,望向回味。
回味點了點頭。
林嫣心中一喜,雙手握在胸口,眼神既拘謹又期待,緊張地詢問道:
“那……我是被錄用了嗎?”
蘇妙用帕子擦手,笑問:“對工錢你有什么要求?”
林嫣一愣,想了想,笑說:“你看著給。”
“……”她還真好說話!
“工錢按月,每月三貫錢。”物價不停漲的年代蘇妙也不好意思欺壓一個第一次出來打工的寡/婦,“住的地方沒有太好,后院還剩一間雜物房可以給你騰出來將就著住,三餐嘛,就跟我們一起吃。蘇記品鮮樓每月定休兩天,契約簽六年,中途不能離職,可以嗎?”
“可以!”林嫣笑著,連連點頭,沒有半點猶豫就答應了。
就在這時,蘇嬋從外面進來,手里捏著一張字條,遞給蘇妙:
“這是隔壁茶館的伙計給你送來的。”
蘇妙微怔,接過來展開。
回味雙手抱胸,偏過頭來漫不經意地向字條上望去,臉有些綠。
字條上只寫了一行字“惠豐茶館見”,落款“周誠”。
蘇妙眉微蹙,思索片刻,回手將字條扔進爐膛里,對蘇嬋道:
“你帶林嫣去安置一下,把契約簽了,再給她把房間騰出來吧,現在還早,找兩個人給收拾出來,那屋里不是有張床么,以前鐘老板家留下的,大姐那里也有不用的被褥。林嫣,你是酒樓里唯一的點心師,所以點心單子和用料你自己想,我舅舅是負責采買的,你想好了明天把點心單子報給我,缺什么材料報給舅舅,或者讓他陪你去買也行,你的工從明天開始。”
林嫣第一次在酒樓工,腦子有點蒙,遲鈍地點了點頭,跟著蘇嬋出去了。
“那個姐兒是外鄉人吧?”程鐵見她走了,拿起桂花糕說。
“梁都來的,相公去世了,被婆婆罵是掃把星,給攆了出來。”
趙河嘖了兩下舌:“就是有那種老婆子刻薄刁鉆,欺軟怕硬!”
“你說你丈母娘嗎?”程鐵嘿嘿一笑。
趙河瞪了他一眼:“誰說她了,干你屁事!”
程鐵已經吃得滿嘴點心渣子,睜圓了眼,驚奇地嘆道:“好吃!老子走南闖北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吃這么好吃的糕!嘖嘖,不愧是梁都女人,聽說梁都女人沒有不會做糕的,二丫頭,你要不要趕快學學,回哥兒是梁都人吧,你可不會做點心。”他哼哼著,笑嘻嘻說。
蘇妙繃著臉瞅了回味一眼,回味微怔,擺擺手道:
“她不會我會,不打緊的。”
“你會做點心?”蘇妙一愣,問。
“會一點,就是不太喜歡做。”回味一本正經地回答。
蘇妙瞇著眼睛看了他好一陣,哼了一聲,一面往自己的料理臺走一面昂著下巴說:
“誰說我不會做點心,我會做的多了,給我買來牛奶黃油我能天天做出不重樣的。”
“那些東西梁都那邊才有。”回味走到她身旁,笑說。
“所以說我會做。”蘇妙強調。
回味點點頭,頓了頓,問出一個跟點心八竿子打不著卻是他最最關心的問題:
“周誠約你做什么?”
“不知道。”蘇妙加蓋燜蝦,淡聲答。
“你不去?”回味追問。
“若不是要緊事,等不到他自會回去,我對無關緊要的事也不感興趣;若是有要緊事,我不去他自會找上門,他能上門來我干嗎要去,浪費時間。”
回味看著她若無其事表情淡定的側臉,他并不是不明白她的想法,可心里還是有些不愉快,她對周誠的反應太平靜,平靜得很奇怪。
事情如蘇妙預料的那樣,周誠等了兩個時辰不見赴約,從隔壁茶館自己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