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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二章 競爭即是敵手

  寧樂興沖沖地收拾了回鄉的行李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買船票,又風風火火地出城跑回長樂鎮,打聽到次日正午就有去東南的客船,心里很是歡喜,回來告訴蘇妙這個消息時神采飛揚的,讓蘇妙不禁心中暗想他到底得有多愛他爹啊。

  要回寧樂的老家豫州,需從長樂鎮先走水路十多天到相州,再經相州走6路顛簸一個月才能抵達豫州。

  寧樂第二天一大早就背了包袱要前往長樂鎮乘船,蘇妙帶著家里人和伙計將他送到門口,寧樂笑嘻嘻道:

  “我就走了,你們可別想我!”

  “不會有人想你。”蘇嬋面無表情地說。

  “好歹在一起這么長時間,嬋姐兒你好沒良心!”寧樂撇著嘴角說。

  蘇嬋別過頭去,冷哼一聲。

  “東西帶全了沒有,得在船上待十多天呢,干糧和水可準備了?”蘇老太有點不放心,連聲問,“還有衣裳,這一去道上不定多久,還有藥,磕了碰了什么的看郎中可不合算。”

  “我都給他預備了,傷藥消食藥止瀉藥都給他帶了。”胡氏笑說。

  “銀翹散呢,萬一路上有個頭疼腦熱可怎么是好。”

  胡氏把這個給忘了,手一拍,說聲“我去拿”,轉身回房去取。蘇老太看著她的背影,道了句:

  “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就忘了一樣,我這不是去拿了么!”胡氏沒好氣地頂了句,扭頭進屋去了。

  寧樂笑嘻嘻的,蘇妙遞給他一個錢袋。

  “這是什么?”寧樂很意外,驚訝地解開袋子望去。居然是兩錠銀子,他詫然看向她,問,“不是說路費自理嗎?”

  “怎么拿出去的就怎么拿回來,非緊急情況下隨便亂花回來我會讓你賣身。”蘇妙嚴肅地警告道。

  寧樂立刻雙手抱胸,下意識倒退半步,警惕地看著她: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正經人!”

  “你回去之后若是想呆在老家那邊也記得親自回來辭工。別隨隨便便寫封信來,萬一信在半道丟了很麻煩。”蘇妙說。

  “我肯定會回來的,我怎么著也得在這邊把院試考完了再說。”寧樂收起銀子。笑著道。

  就在這時,只聽人群后邊響起“啊呀”一聲低呼,伴隨著咚的一聲悶響,把大家嚇了一跳。回頭望去,林嫣正五體投地趴在地上。顯然又是前腳絆后腳摔倒了,這人是個很令人無語的運動白癡,就連走個路都時常摔跤。

  “林嫣,你沒事吧?”寧樂慌張地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奔過去就要扶起她。

  林嫣卻自己站起來,揉著通紅的額頭吃吃地笑,她在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嬌憨天真的感覺。這樣的笑很能吸引人的目光。

  “這是我昨晚現磨的。”林嫣將手里的竹筒塞進寧樂手里,笑盈盈地說。“豫州離這兒可不近,路上要走很久,道上顛簸時只吃炊餅和臘肉這些干的容易不舒服,我來時一道胃都在難受,這竹筒里是糯米芝麻核桃糊,干吃也行,用開水沖冷水沖都行,沖完了就是糊糊,很好吃的。”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這個梁都人常吃,當點心也行當飯吃也行,我在梁都時常吃,比粥好吃。”

  寧樂心中一暖,連眉梢都笑了起來,將那竹筒緊緊地抱在懷里,心跳得飛快,歡喜又雀躍,輕聲說:

  “讓你費心了。”

  林嫣用力搖搖頭,笑容溫柔地道:“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寧樂笑著點點頭。

  人群中,蘇嬋看了看笑得異常柔和的寧樂,又看了看笑得一臉溫婉的林嫣,總覺得有哪里變得很微妙,她不太懂。

  胡氏總算找到了銀翹散,她屋里沒有,這最后一包是從蘇嫻屋里拿的。

  寧樂收進包袱里便啟程,眾人一直將他送出大門口,看著他往城門方向去了,這才各自去準備開門營業。

  通過陳陽的關系又從品鮮樓傳來了內部消息,年前就回鄉去的佟染終于回來了,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佟家二少爺佟爭思。

  蘇妙本來對佟家內部的亂七八糟事不感興趣,這則小道消息聽一聽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這消息聽說之后沒多久,長生居然來了,他不是來找人的,而是來當客人的。

  那一天正下著今年的第一場雨,從早晨開始天就灰蒙蒙的,淅淅瀝瀝,如霧如煙,春風乍暖還寒,與細雨交纏,似蟹爬沙。

  因為雨勢很大,除了飯點客人并不多。

  長生是中午時來的,來了之后就坐在二樓靠窗的雅座里,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似在呆,似在沉思。

  總之他從中午一直坐到晚間打烊前,點的一桌子菜根本沒碰幾樣,酒倒是喝了不少,自斟自飲,縱情獨酌,喝了大半天除了臉很紅,偶爾晃晃悠悠的,別的倒沒有什么,因而從外表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不是醉了。在伙計很客氣地告訴他本店打烊了之后,他只是反反復復地說一句話:

  “我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伙計愕然無語,即使蘇嫻親自上陣都無濟于事,蘇嫻對這張清秀白嫩的小臉是沒有免疫力的。

  蘇嫻干脆把蘇妙找過來,自己伸著懶腰睡覺去了。

  蘇妙上了樓來,離老遠就看見長生雙手捧著暈乎乎的腦袋,鼻尖通紅,在那里呀聲嘆氣,嘩啦啦的雨聲成了他愁悶憂郁的背景音樂。

  “都這個時辰了,你怎么還不回家?居然從中午坐到了晚上,你曠工?”蘇妙立在他面前,挑著眉梢問。

  長生雙手捧著搖搖晃晃的腦袋,一雙手好像地球儀的支架,那個腦袋仿佛是能轉來滾去的地球儀一樣,他瞟了她一眼,緊接著重重地低下頭去。悶悶地說:

  “我沒有家了!”

  “哈?”

  “我一直住在阿染家,我和阿染吵架了,他把我趕出來了。”

  “他還真幼稚。”蘇妙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他咕噥著說,忽然抬起頭,雙眼灼灼地望著她,一把拉起她的雙手。充滿了期待地道。“今晚讓我住這兒吧!”

  “不行。”蘇妙果斷拒絕。

  “這么大的雨,難道你想讓我露宿街頭嗎,你好狠心!”長生扁起嘴。以柔弱者的姿態悲哀地控訴著冷漠的社會。

  “你去住客棧啊,豐州那么多家客棧。”

  “我沒帶錢。”

  “沒帶錢你跑出來下館子,合著你上我這兒來是吃霸王餐的!”蘇妙一聽就炸毛了,火冒三丈地嚷了起來。

  “飯錢我帶了。住客棧的錢我沒帶。”長生連忙解釋,從腰間解了錢袋。倒出一袋碎銀子扒拉著說。

  蘇妙相當度地把桌上的銀子數了,盡數揣兜里以免他賴賬,撇了撇嘴:“留著同樣的血,跟他相比你可夠窮的。還很衰。”

  好毒的嘴巴!

  長生也不知道是因為喝醉了還是不屑她的話,居然哼哼了兩聲,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嘀咕道:

  “我和他的血不一樣。要我說幾次!”

  蘇妙瞅了他一會兒,他暈乎乎的像完全喝醉了似的沒有一點防備。她忽然起了興致,坐在他對面,以誘引的聲調輕聲笑問:

  “你們為了什么吵架?”

  “讓我住下來我就告訴你!”他筆直地看著她,快說。

  蘇妙直接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去給你把菜打包,你快回去,我要關門了。”

  “他二哥來了。”長生道。

  蘇妙重新坐了回來,單手托腮看著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我想讓他脫離佟家,他不肯。”他又說了一句跟前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這和他二哥來了有什么關系?”

  “沒關系。”

  “……”蘇妙頓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

  “他爹的病才好,他二哥就跑到這邊來盯著他,依我看那兩個人才是真父子,那個傻小子算什么,偏他不甘心,一直說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不甘心又能帶來什么。人只有一輩子,怎么活都是一輩子,我希望他能自在地活著,天下很大,不是只有一個佟家。可是他卻偏偏把自己束縛在那個姓氏里,又笨又可憐。我不愿他那樣,他不依,然后他叫我‘少管閑事,閉上嘴’,否則就讓我滾蛋。”他把雙臂交疊在桌上,臉埋在雙臂之間,悶悶地咕噥著。

  蘇妙抱著胸沉默了半天,秀眉微揚,過了一會兒,問:

  “你跟他到底是什么關系?”

  長生安靜了許久,就在蘇妙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時,他突然自手臂間含糊不清地吐出三個字:

  “不知道。”

  “……哈?”蘇妙瞠目結舌,哭笑不得,呆了一呆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大概已經全死光了。”長生咕噥著說。

  蘇妙沉默了一會兒,比剛剛更加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總感覺內情好像很復雜的樣子,她變得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呼……呼……”細微的鼾聲突然自雨聲的縫隙里響起。

  蘇妙呆了一呆,朝坐在對面趴在桌上的長生看去,鼾聲的確是從他身上傳來的。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抱著胸的開,落在他的肩膀頭推了推。他沒醒,那鼾聲似比剛剛更響亮了些。

  “長生!長生!”蘇妙這下火了,霍地蹦起來,一邊用力推他一邊喊。

  然而這一位越是推他他越是睡得更香,腦袋在胳膊上翻過來轉過去,哼哼唧唧,已經流口水了。

  大雨天她又不能給員工派額外任務讓人把長生送回去,于是已經睡熟了怎么都推不醒的長生也只得讓他留宿了——奶奶個熊!

  大雨持續了一整夜,第二天天才破曉,醉宿在寧樂房里的長生就被掀了被窩。

  “住宿費十兩銀子,回去后立馬派人送來。”蘇妙抓著算盤對他說。

  “十兩?跟雪鳶客棧一個價,就這么一間小破屋子,你怎么不去搶!”睡得迷迷糊糊的長生登時醒了,蹦起來大聲道。

  “本店不提供住宿,私人房間價格自然不同,現在嫌貴昨晚怎么睡了,你這個醉鬼!”

  “俺只是一個廚子,一月也就那幾兩碎銀子,你不要欺負人。”長生扁起嘴委委屈屈地說。

  “十兩,少一個子兒你就給我過來賣身還債。”蘇妙一字一頓,毫不通融地說。

  “黑店!”長生雙手抱胸,撅起嘴道,“枉費我那么友好地關照你們!”

  “我說,你從安州來可能不知道,你們家佟染是我的仇人,他當初設計陷害我爹,導致我們家品鮮樓關門,他再趁機低價收購,所以我和你們佟家雖然算不上不共戴天,至少也是看著厭煩的。”

  “啊,這件事我聽阿染說過,”長生手指抵在嘴唇上,“阿染說那件事是他和你們家周誠做的交易,阿染只是讓周誠想法子讓品鮮樓吃官司,投/毒可是周誠自己干的,阿染聽說之后也吃了一驚呢。你知道當時的知州大人為什么會惡整你爹嗎,因為之前知州大人要求你爹把你們品鮮樓招牌菜的醉蝦蒸熟了,他吃不慣生的,你爹很生氣,私底下對人說知州大人是土包子,這話傳到知州大人耳朵里,知州大人的確是個土包子所以最恨人說他是土包子。你以為是阿染使了銀子才讓你爹下大獄的?正相反,你爹在牢里之所以沒吃苦頭全是靠阿染在知州大人面前說好話,當時知州大人本打算一面收你們家的好處一面惡整你爹呢。為同行,阿染他很尊重你爹的,雖然你爹太高傲。說到底還是你爹太護短,把所有罪都推給周誠不就沒事了,周誠就是算準了你爹會護著他所以才做出那種事的。酒樓在食材上被鉆了空子是你們自身管理問題,遷怒他人才差勁,就算那一次不是阿染和周誠做交易,你們隨便用了不知哪里買來的蘑菇,之后把客人吃死了,這難道不是你們的過失嗎?”

  這套說辭完全是“騙人的沒錯,被騙的太蠢”的翻版。

  關于當年的事蘇妙不想再追究,蘇東病逝,那位知州大人因為牽扯了寧知縣的案子已經掛掉了,剩下的兩個當事者佟染和周誠各執一詞,她也沒法去判斷誰說的是事實,食品安全不到位他們品鮮樓亦存在過失,不過……

  “我若不做這行一切都好說,既然是同行,競爭者即是敵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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