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錦看了蘇妙一眼,笑說:
“你倒是沉得住,凡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人沒有一個不盯著她瞧的,偏她又最厭煩別人盯著她瞧,虧了你沒盯著她瞧,不然你和味味的親事就要吹了。.`”
“我覺得味味的娘親對我們的事不太反對,倒是大叔你,一直以來你好像都對我有點不滿意。”蘇妙笑吟吟地說。
“豈止是有點不滿意,是很不滿意!”梁錦笑意盎然地對她說。
蘇妙彎著眉眼看著他,似笑非笑地道:
“大叔,像我這樣賢惠溫柔、活潑大度還能賺錢養家的好姑娘,娶了我是你兒子的福氣,你究竟哪里不滿意我?”
“就是你這種厚臉皮的樣子我最不滿意。”梁錦笑容可掬地回答。
“厚臉皮有什么不好,臉皮薄的姑娘只怕連來都不敢來,就是因為臉皮厚我才敢跟著小味味來,就算是臉皮厚,那也是勇氣的表現形式之一,勇氣這種東西可不是誰都有的,將門不是最看重勇氣嗎,我可是相當符合這個標準呢。”蘇妙笑盈盈說。
“我算看出來了,你這姑娘不僅厚臉皮,還無恥,莫非你就是憑借著這股子無恥勁兒才把我家味味釣到手的?”梁錦抽抽著眉角,皮笑肉不笑地說。
“這個大叔你可說錯了,我才是被釣的那個。”蘇妙手一揮,一本正經地回答。
梁錦呵呵了兩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們家祖墳上冒的是什么煙,居然迎來了這么一個兒媳婦,莫非是老祖宗干的壞事太多?
就在這時,回味從后面走過來,狐疑地問:
“你們在說什么?”
“沒什么。”梁錦笑呵呵地對他說,“就是問問這姑娘的傷怎么樣了。”
回味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蘇妙,見蘇妙依舊笑瞇瞇的。放了心,對她道:
“我娘叫你。”
蘇妙微怔,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梁錦。見他們兩個都沒有要進屋的意思,方明白這是讓她一個人進去,想了想,轉身,進屋去了。
回味靜靜地望著蘇妙進屋去。眸光微閃。
梁錦負手而立,雖然是看著蘇妙離開,卻一直在用余光望著回味的臉,過了一會兒,涼涼地問:
“你就那么心悅那個小丫頭?”
“你看出來了?”回味扭過頭,看著他,繃著一張臉反問。.`
梁錦瞅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看出來了。”緊接著長長地嘆了口氣,頗為惋惜。
“周誠,處置了嗎?”回味突然問了句。
“和私炮房扯上關系。他還能跑得了么。”梁錦漫不經心地說。
“你們該不會是為了調查東平侯,故意把火星子燒到妙兒身上吧?”回味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沉聲問。
“胡說!老子怎么可能會干那種事!”
“不正是因為妙兒受傷才把私炮房的事引出來的么?”
“那只是湊巧,說到這件事,你是不是應該重新考慮一下,那個丫頭之前可是訂過親的,還為了從前的那個男人要死要活過。”梁錦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我對之前的事并不關心,我已經對娘說了,我會和妙兒留在豐州。”回味淡淡地道。
“你娘答應了?”梁錦眼睛一瞪,問。
“答應了。”回味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梁錦這一回已經氣得要吐血了:“你說你放著好好的少爺不當。偏偏要去做那讓人瞧不起的倒插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爹我是有多窮,把好好的一個兒子送去給人家入贅!”
回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認真地說:“其實我一直覺得。爹你離開瑞王府住在回香樓十幾年,這種情形跟入贅也差不了許多。”
“你這小子!”梁錦被踩中了弱點,咬牙切齒。
回味早就已經翩然轉身,向菜園里漫步去。
蘇妙來到正房,回香仍舊坐在上的扶手椅上,靜靜地品茶。聽到腳步聲她只是頓了一頓,放下茶盞,抬頭看了她一會兒。
蘇妙站在地中央,表情平和,唇角含笑,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打量著。
過了許久,回香才輕輕地說:“坐吧。”
她的聲音很冷,很生澀,仿佛因為不常說話所有干涸了似的,帶著一種微含著魔性的沙啞。雖然這樣的聲音并不難聽,甚至存在感極強,但是落入耳中,卻只覺得跟她美麗幽婉的形象截然相反,完全不同,仿佛在一瞬間形象被顛覆了似的,讓人對她產生了一種和剛剛不一樣的生疏感。.`
蘇妙怔愣之后,輕輕地應了一聲,邁著小碎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半垂著頭,做出一副賢良溫婉小家碧玉的模樣。大姐說了,一般婆婆都討厭個性張揚的小媳婦,所以一定要看起來十分賢良,管你背后賢良不賢良,反正看起來要賢良,蘇妙把自己放在婆婆的位置上想了想覺得這說法也沒什么不對,于是欣然接受。
回香在蘇妙坐下來之后依舊在打量著她,眸光沁涼,如冬季里的寒井水,有些刺骨,這眼神并非帶著敵意,也沒有任何厭惡反感,她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她,那目光卻像月夜下的匕,寒光凜凜,尖銳鋒利,就這樣靜靜地打量著,卻能讓人的心底翻涌出許多不安和慌張。
蘇妙依舊不動聲色,淡定地接受著她的打量,一直到回香終于收回了目光,這一番審視似的打量竟過去了半刻鐘。
蘇妙在心底長長地松了口氣,心里再一次篤定回味他娘一定不是普通的內宅婦人,這氣場這存在感也絕對不是一個單純靠手藝吃飯的廚師,她百分之百肯定她還有別的身份,而且這身份一定來頭不小。心里這樣想著,臉上依舊笑容可掬,她半垂著頭,看起來像十分羞澀似的。
也不能怪她太羞澀,她雖然不是一個不說話就會全身癢的人,卻也不是一個能夠沉默太久的人。回香則相反,很顯然她是一個喜歡沉默喜歡得要命的人。她享受著沉默,因此在沉默到令人窒息的氣氛里,回香淡定自若,蘇妙則是尷尬癥都快犯了。
這樣的氣氛足足持續了一刻鐘。回香終于開口了,她忽然說:
“你想讓阿味跟著你留在豐州?”
“……”這真是一個直白尖銳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不管是不是蘇妙的慫恿,回味都已經決定了要留在豐州,可是這話卻不能跟回味他娘說。真說了,讓回味他娘以為是她要把回味搶去當倒插門,相信回味他娘一定會非常不愉快,她斟詞酌句,笑容可掬地回答,“是這樣的,我在豐州開了個酒樓,開的還不錯,小、阿味想和我一起開,這樣子的話我們就沒法子搬到梁都去住了。”
也不知道她的話回香是信還是不信。總之對這番話回香并沒有立馬進行激烈的駁斥,頓了頓,看著她,輕聲問:
“你父親是蘇東吧?”
蘇妙一愣,笑著問:“夫人認得我父親?”
“品鮮樓的匾額還是我題給你父親的。”回香淡淡地道,漫不經心地望著她,說,“你父親那樣一個認真嚴謹的人怎么會有你這樣一個會耍心眼的姑娘。”
“……”這話是稱贊嗎,是也不是,那就干脆把它當成是稱贊吧。
于是蘇妙靦腆地笑了笑。
回香對她奇葩的理解能力并不做評論。頓了頓,問:
“你心儀阿味?”
“喜歡啊。”蘇妙半點沒有猶豫地笑答。
“你能為他做什么?”回香淡淡地問。
這是一個有點沒頭沒腦的問題,亦是一個嚴肅認真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乎著很多。回答得太草率會顯得輕浮,回答得太沉重又會讓人嘲笑,蘇妙不得不承認,她問出了一個好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她早就已經想過答案了,她笑容可掬地回答: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我也能把他養的白白胖胖開開心心,這就是我能為他做的。”
這樣的答案是回香沒想到的,她很明顯地怔了一下,緊接著笑了出來,雖然是在面紗后面的一個無聲短笑,笑的卻很明顯,再看她時蘇妙很明顯地感覺到她眼里的疏離少了一些,距離似乎在一瞬間被拉近。
“聽說你要參加加時賽了?”她忽然換了一個話題,問。
“是。”蘇妙回答。
“就用你那只受傷的手,會不會太草率了?”回香問。
“就這樣退賽好像要逃跑似的,我不習慣這樣,即使是帶傷上陣,我也要做一個了結。”蘇妙含著笑說,“下一次的三年太久了,真等到那個時候我還不一定在做什么,我喜歡當下的事情當下解決掉。”
“不能調整至最佳狀態,勉強自己,這可不叫做有勇氣,這是莽撞。”回香淡淡地說。
蘇妙微怔,頓了頓,唇角勾起,莞爾一笑: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不勝則敗,沖一下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也不是壞事。”
回香看著她,面紗后面似在微笑,嗓音依舊,她不徐不疾地說:
“你這姑娘對自己倒是了解得緊。”
蘇妙微微一笑。
回香轉頭望向窗外燦爛明媚的陽光,輕聲說了句:“已經這個時辰了。”頓了頓,站起身,對她說,“你跟我來吧。”
蘇妙一愣,站起來,本想問去哪,見她已經往屋后頭走去,當下也不好再問,忙邁著小碎步跟上她,二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
順著一道月亮門拐出正院,來到一片空曠的中庭,中庭很是廣闊,草木繁花遠遠地圍著,中庭的正中央是一座四面通風的涼亭,說是涼亭也不是涼亭,因為這座涼亭竟然是一座開放式的廚房,里面鍋碗瓢盆灶具火爐應有盡有,蘇妙在看見這座廚房時,第一個想法就是在這地方煮菜一定不會倒煙,第二個想法則是美食與花香相匹配,果然清雅得緊。
回香帶著蘇妙登上開放式涼亭廚房,也不說話,蘇妙心里正尋思著這莫非是考驗兒媳婦的一項,讓兒媳婦當場做個菜什么的,卻見回香脫去一雙黑色的絲綢手套,一雙布滿淺色疤痕的手映入眼簾,讓毫無準備的蘇妙呼吸一窒,一時之間竟忘記了從那些疤痕上移開眼。
看起來似乎是年代久遠的疤痕,出于職業的敏感度蘇妙很確定地判斷那些疤痕應該是燒燙傷留下的疤痕,雖然這些疤痕已經不會凹凸不平,可留下的蚯蚓似的愈合痕跡還是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敢肯定,這絕對不是因為工作中出現失誤造成的燒傷。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了回香覆蓋了面紗的容顏,心里頭一個激靈,下意識從她的雙手上撇開目光,心里卻在怦怦亂跳。
這種考驗可比讓兒媳婦做菜的考驗高端得多,至少蘇妙覺得如果她再盯著自己婆婆的手看個沒完,她一定會被討厭。
平復了一下心神,她訕訕地笑問:“夫人,你要煮菜嗎?”
回香并不回答,她打了水在盆中凈了手,從一旁的盒子里取了蔬菜,麻利地將紅蘿卜洗凈切成薄片,將圓蔥切圈,香菇切片,番茄切丁,生菜撕成小片。
在鍋中放入少許菜油,油熱之后放入圓蔥圈炒出香味,接著下番茄丁煸炒出紅汁,注入清水,待水沸之后將小米、白豆下鍋,烹煮至半熟時放切成塊的豆角、馬鈴薯和南瓜,加適量的鹽,中火煮爛之后,放入提前做好的手搟細面和香菇片,待細面煮熟之后,烹入適量的香醋,灑上生菜葉,攪拌均勻之后離了火。
這一碗說是湯也可以說是面也可以,做法極其簡單,把所有菜都放在水里煮,煮熟之后再下點面條,比鄉村還要鄉村的烹飪手法,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回香將像湯又像面的蔬菜湯盛出來,盛到湯碗里,然后放在桌上,淡淡地蘇妙道:
“坐下,嘗嘗吧。”
蘇妙被她過于平靜的面容弄得突然就有點緊張,點點頭,在桌前坐下來,拿起湯勺,舀起一點蔬菜湯,慢慢地品了一口——
這世上也是有能將最最平凡的東西做成美味的雙手,平凡的食物,平凡的做法,甚至是平凡的賣相,入口時卻像是忽然聚攏了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魔性,在一瞬間,居然連心臟亦因為被深深地感染產生了猝不及防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