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落葉已經開始漫天紛飛,仿佛蝴蝶蹁躚舞動。
秋季不會像春天那樣嬌嫩,不會像夏天那樣迷人,不會像冬天那樣冷峻,但它卻有著自己的一番精彩。
郊外的田野上,奪目的綠色已經開始消退,金色的麥浪翻滾,整個大地仿佛都是耀眼的金黃色,奪目的金,光輝的金,在一片朦朧的金黃色中,秋的旋律是那樣的婉轉動聽。
習習的風,清清的水,藍藍的天,淡淡的煙,高高的太陽,白白的云朵,風景如畫,靈動唯美。
回味院子里的銀杏樹已經開始飄下蒼然的落葉,蘇妙站在庭院中瞧了一會兒,就看見回味從屋子里出來,身穿一件淡藍色云錦長袍,腰間是深紫色祥云紋革帶,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只紫金玉冠規規矩矩地束住,越發顯得高挑秀雅,神采英拔。
他現在要出門去太子府,早上太子給他下了帖子請他去太子府客,來送請柬的小太監還一臉不好意思地悄悄對他說,太子妃正在孕中,特別想吃他以前做過的清燉獅子頭,自從懷孕已經饞了好幾個月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梁都,太子主要是想請他過去給太子妃做一次清燉獅子頭解饞。
聽回味說,太子梁敕的年紀比梁敏還要大三歲,他的太子妃是盛國公府嫡長女田氏,他二人年齡相仿又青梅竹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兩個人已經成親十多年了。育有三個女兒,現在這一胎是第四胎,因為成親十多年了又已經有了三個女兒。兩個人大概對這第四胎都很緊張,所以梁敕才向回味開了這個口,希望妻子能夠在懷孕期間事事順心如意不會虧了嘴,將來才能生一個健健康康的皇嫡孫。梁敕他雖然也有側妃侍妾,但是太子府至今還沒有誕下男丁,梁都人都在傳,太子爺是在等太子妃為他生下嫡長子。太子爺和太子妃也因此成了夫妻和美的典范。
蘇妙以為回味是去給太子妃做好吃的,覺得好笑,太子爺還挺知道疼媳婦的。
回味卻覺得梁敕請他去未必是請他燉獅子頭這么簡單。不過瑞王府與太子府素來交好,梁敕從小又很照顧回味,在年少無知時眾皇子都因為他私生子的身份欺負他,只有梁敕對他很好。一般梁敏不出頭的時候都會梁敕出頭。用太子的身份幫他壓場子,小的時候他不明白,不過在離了梁都住到豐州時閑著沒事開始用心去思索自己的童年時,他總算明白了一點。
那個時候梁敏還是梁敕的侍讀,直到現在他二人還是像在文英殿時一樣要好,當年梁敏執意要迎娶林嫣時,梁敕暗地里幫了很多忙,平心而論。在陰森黑暗的皇家,梁敕和梁敏還真是有幾分友誼在的。
“什么時候回來?”蘇妙問。
“不一定。我會盡早回來,若我晚上沒回來,你就自己吃吧,有事就吩咐綠瀾,這莊子以前都是她管著,想知道什么就問她,沒事就別出門了。”
蘇妙看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綠瀾,乖巧地應了一聲。
來雪乙莊已經幾天了,她也弄清了綠瀾的身份,綠瀾是雪乙莊的管事兼妙云軒的大丫鬟,說管事吧雪乙莊人口少用不著她怎么管理,基本上收成賬目凡是跟錢有關的都是秋華他大哥秋隼在處理,說大丫鬟吧回味又不用人近身服侍,她這個大丫鬟平常也就是端茶倒水澆澆花,比起別人家的丫鬟,她閑得幾乎可以直接養老了,不過很顯然綠瀾這丫頭是身閑心不閑的,如此自由自在的日子,她卻偏偏愿意自己給自己添煩惱,總是想東想西的,那雙眼珠子沒有半刻安寧。
回味走了,蘇妙沒有繼續留在妙云軒,而是來到泓樨園附近一處獨立的小廚房,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趙平急躁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錯了!又錯了!你要我說幾遍你才能記住,過油的時候第一遍要炸成淺金色,第二次要炸成金黃色,你連炸東西都炸不好,你這種手藝就是上了臺也是拖后腿!”
“趙大叔,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這腦子一時沒記住,忘了您教的,我這就重新做,趙大叔您再幫我看一眼!”馮二妞一邊賠著笑臉說,一邊匆匆忙忙地將炸壞的食物放到一旁,準備重新油炸。
“老子哪有工夫繼續看著你,也不知道蘇妙那個丫頭片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帶了你這么個玩意兒來,根本就是沒事找事!”趙平本身就脾氣不好,又沒有教導人的耐心,馮二妞的笨手笨腳讓他很生氣,袖子一甩氣哼哼地走了,干脆放棄了他的指導師工。
馮二妞見他走掉了,臉上的表情是幾分惶恐、幾分自怨與幾分不甘,明知道趙平討厭她同時更討厭教她這種沒天分卻愛逞強的學徒,可她就是逞強,她就是喜歡這樣,哪怕所有人都說她沒天分,所有人都覺得她笨手笨腳,可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上她想踏上的這條道路,她硬著頭皮走上去,哪怕所有人都成為她的阻力,她依舊咬緊了牙艱難地往前走,只因為她這輩子最想行走的就是現在這條她將要為之努力一生的道路。
她咬了咬唇,她并非不會油炸,她自認為已經做的很好了,但是越專業的地方各種細節方面的講究越多,這些講究在成手來說是稀松平常,可在新入門的學徒眼里,這些講究神圣而艱難。
她夾起一塊已經沾了面漿的里脊肉,下到金燦燦的油鍋里,刺啦一聲,菜油的表面泛起了許多雪白的小泡,一股微焦的香味迎面撲來。
“趙平的脾氣太爆了,讓他教一個剛入行的姑娘,要不了幾天小姑娘就要哭著跑回家了。”程鐵坐在廚房門外的一個石墩上喝著小酒。搖著頭說。
“做這行經常遇挫,剛開始碰見個嚴師是好的,越能撐得住刻薄后面的路走得就會越通順。我裝刻薄總歸不太好意思,趙大叔這尺度拿捏得倒是恰到好處。”蘇妙笑瞇瞇地說。
“他那算什么拿捏尺度,他根本就是那個刻薄性子。”程鐵用大葫蘆灌了一口酒,哈哈一笑,說。
蘇妙笑了笑。
“話又說回來,妙姐兒,二妞倒是個好孩子。可是干咱們這行還是講究一個天賦的,那孩子,她沒有天賦。手藝也并不出眾,想要混個日子養家糊口我也不說什么,可是想要在這行里站穩腳跟,她沒這個資質。”程鐵認真地說。
蘇妙倒也沒立刻反駁他的話。望著小廚房里用袖子擦汗還在勤奮地忙碌著的馮二妞。沉默了一會兒,笑說:
“天賦這個東西還真是說不好,有些人的確天生的會對某一行很敏銳很擅長,但是之后若是因此懈怠了甚至是產生了乏味或厭惡的想法,就算有再高的天賦也是白搭,能夠在一條道路上勇往直前一直堅持走到最后一刻,這種決心和毅力遠遠比天賦更重要。”
程鐵并不反對她的說法,只是……
“大賽將至。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來做你的助手恐怕不夠格。”
蘇妙揚眉。這一點她并不否認:“可是蘇記已經沒有閑人能帶來了,小味味又要忙活自己去參加比賽,咱們人手不夠,說起來幸好她主動上門,不然我還得到了梁都之后現去找一個助手來。”
“副廚長當真要拋下你自己去參賽?”程鐵皺了皺眉,他雖然早已經知道這件事,因為不是老婆嘴一直沒問,但心里也是有擔心的,現在好不容易和蘇妙單獨相處,他自然要了解明白。
“什么叫‘拋下’,他只是去比個賽而已。”
“副廚長在來之前并沒有告訴你他要獨自參賽,只是讓你把馮姑娘一并帶來替補,及至后來他才告訴你他也要參賽,若當時馮姑娘沒有出現,妙姐兒你豈不是少了一名助手?”程鐵皺了皺眉,意味深長地說 蘇妙明白他的意思,倒不是挑撥,程鐵的話是有點道理的,回味早就下決心要獨自參賽,在已經決定了的情況下卻沒有告訴她,讓她措手不及。雖然如果沒有馮二妞也許他還會向她推薦其他助手,可在這件事上來說她終究是隱瞞了他,撇開私情不談,往大一點說,在兩人互為對手的情況下,回味這么做很容易會被認為是惡意競爭,在利用對方的信任暗地里采取打壓拆臺的手段。
話雖這樣說,不過蘇妙倒是沒有不高興,同樣撇開私情不談,回味只是她比賽的助手,雖然是得力的助手,但助手就是助手,若他是以丈夫的身份她自然不會任他朝三暮四,可他現在是以助手的身份,助手想跳槽時老板是留不住的,這一點她非常了解,所以她并沒有生氣。
程鐵說完就后悔了,只想給自己一個嘴巴,他又不是那碎嘴的婆娘,剛才的那番話卻好像是在挑撥他們小兩口的感情,他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蘇妙在這件事上有點吃虧罷了,可轉念一想兩個人還是不要分得太清以免生分,他開始擔心蘇妙會因為他的話自以為想明白什么去找回味的麻煩,于是連忙轉移話題,笑問:
“我尋思著,第三個助手的人選,不如請副廚長在梁都挑選出一個經驗豐富的人選,總比馮姑娘那種會拖后腿的新手強。”
“他找的是回香樓的,我們參賽是蘇記品鮮樓,哪里能摻和到一塊去。”蘇妙淡淡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程鐵一愣,在這種時候,蘇妙她倒是分的挺清楚的。
馮二妞抱著一籃子炸失敗的香酥里脊來到庭院的角落里,郁悶地吃著,以前她以為做成這樣就很好吃了,在家里給弟弟姐妹做的時候他們也都贊不絕口,可她是吃過師父做的菜肴的,那一道道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經過師父的手都會變成比神仙的宴席還要美味的菜肴,那一刻她深深地為之震撼并折服,她暗暗發誓,她一定要變成師父那樣的廚師,可是現在,她竟然連個香酥里脊都炸不好。
“這么多全吃了你會胖成一顆球的!”笑聲響起,她剛剛一直想著的蘇妙突然出現在身旁,含笑坐下來,嚇了她一跳。
“師、師父……”她匆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請了安,“見過師父。”
馮二妞的娘是念過書的,所以家里的孩子被教育得很知禮,尊師重道什么的很遵守,她這么遵守倒是讓蘇妙有點尷尬,她現在還不太有為人師長的覺悟,搔了搔臉頰,她笑問:
“你該不會是要把一籃子里脊肉全吃了吧?”
馮二妞的表情越發慌張,漲紅著臉解釋道:
“今天跟著趙大叔學做炸里脊,失敗了好幾次,炸成這樣別人也不能吃,丟掉又浪費,我自己吃就不會浪費了。師父,用掉的銀錢我會用干活來抵債的!”她用誠懇略帶一絲哀求的語氣說,很怕蘇妙會拿里脊肉當借口把她趕走。
這是個懂事的姑娘,蘇妙也沒去糾正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問:
“知道炸東西時為什么要復炸嗎?”
馮二妞一愣,滿眼迷茫地搖了搖頭。
“第一遍用小火炸,是為了定型和讓原料內部熟透;第二遍用大火炸是為了讓它的外部變得酥脆。如果把里脊一直用小火炸,表皮不僅不會酥脆,吃起來還會軟塌塌黏糊糊的;如果一直用大火,就算里脊肉不會被炸糊也會被炸干。初炸要用四五成熱的油溫,這時油表面還算平靜,但已經有少許的煙冒出。復炸使用七成熱的油溫,油鍋波動頻繁,并且已經開始出現大量油煙。在初炸之后,將里脊肉撈出來,在漏勺里控油,顛幾下,讓肉散熱均勻,這個時候會有水汽進入里脊肉表面的面糊里,靜置半分鐘,這樣在復炸的時候能將面糊中的水汽炸出來,避免油溫過高導致里脊肉發干發柴,同時這個過程中還會收緊里脊肉的表皮,讓里脊肉變得更加酥脆。復炸的時間不能過長,控制在一分鐘左右。”
馮二妞先是一片茫然,聽到最后時猛然明白過來蘇妙的意思,大喜,翻身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大聲道:
“多謝師父教誨!”
倒是把蘇妙嚇了一跳。
就在這時,向來不待見她的綠瀾匆匆走過來,生硬著一張臉孔,說道:
“姑娘,有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