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蘇嬋忽然站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蘇妙忙問。
蘇嬋回過頭瞅了她一眼,硬邦邦地回答:“茅房。”
如果可以,蘇妙很希望她能說的文雅些:“我陪你去。”
“不用。”蘇嬋斷然拒絕,轉身走了。
蘇妙還想說話,回味回過頭,對她說:
“擷芳殿周圍侍衛上百人,你不用擔心。”
蘇妙想想也是,便安安靜靜地坐著,可是坐了一會兒之后蘇嬋還是沒有回來,等了等她終是不放心,站起來想要去尋找。回味見狀,剛想說要陪她一塊去,先前出去這會兒突然又回來了的回甘走過來,在回味的肩膀上拍了拍,示意讓他跟著走。回味皺眉,想說自己要跟蘇妙去找人,蘇妙見回甘好像很著急的樣子,便對回味說:
“你不用跟著我,這兒這么多人,應該沒事,那丫頭沒回來八成是跑哪去躲懶了,我去找她回來,你跟二哥去吧,二哥好像找你有事。”
“確實有事。”回甘拽著回味,笑嘻嘻地說,又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對魏貞道,“貞兒,你陪小弟妹去找找她家三姑娘吧,擷芳殿你熟。”
魏貞正在跟鄰桌的濮陽郡主熱聊,聽了丈夫的話點點頭,站起來。
“小舟也要出去!”坐在林嫣懷里的回舟扭著屁股說,孩子小,吃飽喝足了對宴會便沒了興趣,坐這么長時間也難為他了。
回甘在回舟的腦袋上虎摸了一下,對魏貞笑說:“兒子膩歪了,帶他出去散散吧,別出擷芳殿,有事打發人去叫我。”
魏貞含笑點頭。
回甘便拽著一臉不情愿的回味走了。
林嫣還抱著小舟,小舟要出去玩,林嫣自然也想去,她實在受不了宮宴的氣氛,更受不了坐在梁敏身后應付那些跟著丈夫前來跟梁敏寒暄的命婦千金,那些人在看著她時不屑的眼神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小舟一走她沒了擋箭牌只怕會更難熬,所以她干脆站起來,打算跟著離開。
“去哪兒?”正在與人交談的梁敏聽到身后的動靜,皺了皺眉,回過頭問正打算悄悄溜走的林嫣。
林嫣渾身一僵,勉強擠出笑容,輕聲回答:“妙妙不認路,我陪她去更衣。”
“不是有阿甜媳婦么,用不著你也去吧?”梁敏看了魏貞一眼,說。
魏貞微笑,梁敏在這一點上和阿甜差遠了,不管阿甜在忙什么,妻子在情緒上的變化他都能很快察覺,可是梁敏,他沒這個天分,也沒那么細心。如果林嫣能像蘇妙一樣可以把自己想排遣的情緒全部說出來,那樣也不會有問題,可惜這對夫妻一個是最最不會善解人意的,另一個則是擅長打碎牙齒和血吞的悶葫蘆,這樣的兩個人想要找到和諧的相處之道,不是只有時間上的磨合就可以的,還需要一點點退讓和一點點改變,雙方都需要。
可惜退讓和改變永遠都是說比做容易。
“走吧。”蘇妙對林嫣說。
林嫣松了一口氣,她剛才還很怕蘇妙會不帶她,笑著點點頭,看都沒看梁敏,抱著小舟跟魏貞走了。
梁敏黑沉著一張臉,看著她們揚長而去,這些人在無視他?
蘇嬋的確躲懶去了,吃飽喝足的她對宴會失了興趣,在擷芳殿角落里一棵古樹上找到了一個最清涼的位置,她伶俐地爬上去,舒舒服服地臥在上面,正想打盹兒。
“姑娘,這兒可不是你們家的后院。”根本沒有聽到腳步聲,玄色蟒袍的公子卻已經站在樹下,仰著脖子,笑吟吟地看著她。
蘇嬋低下頭去,借著昏黃的燈光瞅著他的臉,頓了頓,狐疑地問:
“你怎么知道我們家有后院?”
這個才是重點嗎?梁敖噗地笑了。
他抬起手,將她垂下來的衣裳上的流蘇撩了一下,笑說:
“流蘇都垂下來了,遠遠的看,還以為樹上站了個吊死鬼,幸虧是我看見,要是被膽小的碰見叫嚷起來,又是一場官司。”
蘇嬋不悅地皺眉,用力一扯,把衣服上的流蘇從他手里扯出來,沒好氣地嘟囔:
“宮里的人就是事多!”
相當新鮮的抱怨,梁敖細細想想的確如此,又一次笑出聲。
蘇嬋坐在樹杈上,不悅地看著他。
梁敖對她不友善的眼神直接選擇了無視,笑著問:
“傷可好些了?”
“又沒缺胳膊斷腿,只是蹭破點皮兒。”蘇嬋滿不在乎地說。
梁敖笑起來,略帶一絲惋惜地說:“可惜了你是個姑娘,若是男兒身,這等氣魄必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上了戰場定是一員猛將。”
“我才不想上戰場。”蘇嬋淡淡說。
“為何?你不想保家衛國建立功勛嗎?”梁敖說這話只是在跟她說著玩,畢竟身體上她是個姑娘,不過保家衛國建功立業是所有熱血男兒的抱負,在他心里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蘇嬋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說:“保家衛國應該是你的責任吧,這國家姓‘梁’;建立功勛?我有吃有穿有家住,不缺錢的。”
梁敖笑容一僵,干咳了兩聲,認真地說:“蘇三姑娘,保家衛國是岳梁國每一個子民的責任。功勛并不代表金錢,功勛它是榮譽,是榮耀。”
蘇嬋盤腿坐在樹干上,歪著腦袋,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說:
“你回答的好認真。”
“……”梁敖啞然,他突然很后悔,他只是出去辦件事回來,為何不立刻進宮殿去,他干嗎要走過來跟她聊天?
“保家衛國責任太大,我只要守住我們蘇家就足夠了。”蘇嬋淡淡說。
梁敖微怔,頓了頓,他背靠在樹干上,笑說:
“你們家姐妹間的關系看似很和睦。”
“是很和睦。”她不否認。
“你和蘇二姑娘真是雙生姐妹?”
“嗯。”
“你不覺得你和她的相貌完全不一樣嗎?”
“雙生姐妹也不一定會完全一樣。”蘇嬋慢吞吞說。
“你的大姐、二姐、四弟雖然不完全相像,但乍一看還是能看出他們是一家人,可你和他們的相貌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好像你不是蘇家人似的。”梁敖漫不經心地笑說。
“小時候鄰居還經常說我和我娘長得很像呢。”
“是么?”梁敖笑笑,頓了頓,突然問,“你能記得多少年幼時的事?”
“很多。”
“你可記得自己的出生地?”
“豐州。我根本也沒離開過出生地,這次只是陪我二姐來比賽。”蘇嬋覺得他問的古怪,皺皺眉,說。
梁敖點頭,笑了笑,忽然又問:
“我的姑母,景陽長公主你見過幾次吧?”
“見過。”
“有聽說過她過去的事嗎?”
“什么事?”
“景陽長公主和現在的丈夫靜安王并不是初婚,她是在第一個丈夫過世后改嫁給靜安王做繼室的,她和第一個丈夫曾育有一個女兒,可惜那孩子在出生四個月時丟失了,至今沒有找到。”
蘇嬋半天沒說話,正當梁敖以為她不會再說話剛想抬頭時,卻聽她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公主也會丟小孩,岳梁國拐賣孩童的案件是不是該管管了?”
“那都是十九年前的事了,現在的岳梁國治安很好,再說那孩子也不是被拐走的。”梁敖強調。
“那是怎么丟失的?”蘇嬋問。
“那時的事我并不清楚。”
“原來你也不知道。”蘇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沒了興致。
“想知道你可以問長公主本人,她很喜歡你,說不定會告訴你。”梁敖笑說。
就在這時,有細微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個身穿華服的女子帶了四個丫鬟從前方走。梁敖笑了一聲,道了句“說人人到”,離開大樹旁,徑直走向景陽長公主,客客氣氣地請了安之后,含笑離開。
景陽長公主起先并沒有看見蘇嬋,因為梁敖的出現,她才留意到前方的樹木,走幾步看見樹上的人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誰,心中又驚又喜又擔心,慌忙上前,伸手招呼道:
“你這孩子,怎么跑樹上去了,多危險,快下來快下來!”
蘇嬋坐在樹上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一個勁兒地招呼她,不甘不愿地從樹上跳下來,站在景陽長公主面前。
景陽長公主拉起她的手,含著在蘇嬋看來很顫抖的笑容,她語氣急切地問:
“之前你傷了我就想去看你,傷的怎么樣,可還有哪里疼痛?”
蘇嬋很反感地抽回自己的手,防備地倒退半步,淡淡地道:
“多謝長公主掛念,民女沒事。”
景陽長公主的手僵在半空,那一刻心如刀絞,幸好是晚上,看不到她微紅的眼眶。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嬋兒!”
蘇嬋一愣,立刻從景陽長公主一行人身旁越過去,徑直走向從遠處找過來的蘇妙:
“二姐,你怎么出來了?”
“當然是找你。”蘇妙瞪了她一眼,這時候才留意到景陽長公主,慌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禮,笑道,“見過景陽長公主!”
景陽長公主不自然地笑笑,雙方客套了幾句,景陽長公主先行離開了。
蘇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問蘇妙:
“二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在前面碰見武王殿下,武王殿下說你在這兒。”蘇妙回答,有林嫣和魏貞在場也不好問她跟武王殿下孤男寡女的在這里干嗎,正要叫蘇嬋跟她回去。
一個紫衣小鬟快步走來,來到魏貞面前,屈了屈膝,笑道:
“七姑奶奶,老太太、咱們太太全在貴妃娘娘的永安宮呢,瑞王妃到了,老太太讓七姑奶奶帶舟少爺趕快過去。”
魏貞皺了皺眉,林嫣認出了來的丫鬟是魏貞母親夏夫人身邊的丫鬟。
祖母和母親叫魏貞自然要去,她轉過頭輕聲問林嫣:
“你婆母來了,你可要去請安?”
林嫣在聽到“瑞王妃”這三個字時就先抖了三抖,強烈的恐懼感和排斥感襲來,讓她差一點胃痙攣,她低下頭,咬緊牙根,鼓起勇氣搖了搖頭。
魏貞明白她的心情,點點頭,抱著回舟跟著母親的丫鬟去了。
蘇妙、蘇嬋和林嫣往回走,蘇妙之前還在猜瑞王府前來赴宴的女主人會是誰,到最后出場的還是瑞王妃,看來回味的娘是不會來了。
林嫣這一路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手指頭抖了好幾次,快要到擷芳殿門口的時候,蘇妙不經意往西方一瞥,卻在西側的穿山長廊的燈影里看見兩個人影,一個身穿官服,是今日前來赴宴的大官,另外一個則一襲正紅色江水海牙金蟒袍,一頭如雪的長發披垂,皎若中秋之月,俊朗如玉,雄姿英發,竟是瑞親王梁錦。
梁錦發現了蘇妙,瞥了她一眼,繼續與那人交談。
蘇妙卻不能再走了,被未來的公爹看見,出于禮貌她也該留下來打個招呼。
林嫣卻不想留下來,對于只見過兩面的前公爹,她懷著的心理陰影不比對前婆母小。
蘇妙知道她別扭的心理,放她和蘇嬋去了。
不多時,跟梁錦交談的大官先離開,梁錦回過頭,見蘇妙還在,微怔。
蘇妙從容登上長廊,來到梁錦面前,笑容可掬地施了一禮:
“見過瑞王爺。”
梁錦略帶嫌棄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撇撇嘴,趾高氣昂地說:
“這一身還湊合,你沒給我家味味丟人吧?”
蘇妙同樣嫌棄地撇撇嘴:“大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看見我都擺出一張惡婆婆的臉,你又不是我婆婆。”
梁錦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你這個沒規矩的丫頭,怎么跟長輩說話呢,你別以為我答應過六禮你的名分就定下了你就可以任意妄為了,你以為我們家味味不能休了你嗎?”
蘇妙翻了個白眼,雙手抱胸,一臉得意地說:
“大叔,你就別白費力氣了,還是快一點認清現實吧,你們家味味不能沒有我。”
“什、什么?真稀奇,老子活到這把年紀還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厚顏無恥的丫頭!”梁錦不可置信地說,氣得跳腳。
“大叔,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其實我看你也不順眼,既然咱們互看不順眼,這也算一種默契,咱們為什么就不能為了這則默契好好相處呢?不如各退一步,我表面上當個好兒媳孝順你,你表面上當個好公爹善待我,這樣既不會讓小味味為難,還能保持友好的翁媳關系,這一點對于創建和諧的家庭關系是非常重要的,大叔你也不想將來被人說你是個刻薄的公公吧,我也不想被人說是個壞心眼的媳婦,更不想看小味味夾在你和我之間為難,所以從現在開始,咱們好好相處吧?”蘇妙笑瞇瞇地說。
梁錦黑著臉瞪著她:“本王怎么早沒看出來,原來你是個虛偽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