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些商人召集起來。”
時間很緊迫,為了在入冬前理順市舶司,才審訊完劉可,陳昂和王雱又來到了碼頭邊上。
海商們大多目睹了那場抓捕,此刻還心有余悸。
水波不驚,微風送來些許腥味,還有些燒草木灰的那種味道。
陳昂在看著這些外藩商人,心中打好了腹稿,說道:“從即刻起,所有的貨物都分開,分清好壞,然后按照規矩定價……這一點某要提醒你們,原先的價格……你們從大宋偷竊了許多錢財……”
商人們有些躁動,有人說道:“尊敬的推官,那些價錢是市舶司的官員定下的,和我們沒關系。”
陳昂冷笑道:“他們不傻,不會主動給你們降價。這里發生了些什么你們最清楚。今日某在此告訴你等,從今日起,價錢要壓下去!”
他雙手前伸下壓,努力回憶起了在西北的歲月,臉上就浮起了凌厲,“誰不愿意?”
“要統一賣給他們。”
在另一頭,王雱和大宋商人們在說話。
“不要零散,以后所有的貨物都要從市舶司這里過手,誰想私下交易,那就做好去瓊州的準備吧。”
王雱很年輕,可他的身后站著十余名軍士,代表著此刻的身份。
商人們默然不語。
王雱知道這并不代表他們屈服,而是在等待后續。
“貨物有很多,并非杭州一地所能產出。你等不過是運送貨物來此而已,這等事朝中會干的更出色,當然,這并不是說朝中會奪了這門生意,那不靠譜!”
官方不能涉足太細,否則弊端叢生。
“貨物可以繼續運送來販賣,不過價錢要公道,還有……某知道有人私下和番商交易,這里就不說了,以后抓到直接弄海里淹死!”
王雱說的很是輕松,仿佛是在開玩笑。
“別怪朝中堵你們的財路,這幾年市舶司和番商勾結,調高了進貨的價錢,讓大宋損失了不少。這是你們自找的!”
“可這和咱們沒關系啊!”
“就是,劉可他們私下收好處,咱們也管不著。”
“可你等沒有檢舉!”
王雱冷酷的道:“這幾乎是同罪!若非是官家仁慈,這邊的商人都該換一批了。”
這一刻他的眼中全是殺機。
這些商人果真是如沈安所說,節操半點也無,有錢就是爹,有奶就是娘。
有人喊道:“我等無罪!”
“有意思!”
王雱盯住了那人,指過去喝道:“拿了。”
兩個軍士沖了進去,一陣拳打腳踢,然后把說話這人提溜了過來。
王雱笑瞇瞇的看著他,問道:“在吳山上時我等就說明了身份,乃是來清查市舶司的,可有誰檢舉了?”
“沒有檢舉就是同罪!”
王雱把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商人們面面相覷,有人低聲道:“這人……怎么像是酷吏呢?”
這話評價的再正確不過了,王雱若是生在漢唐時,絕對是個酷吏,手段狠辣的讓人頭皮發麻。
“想發財可以,出海!”
王雱就像是個惡魔,此刻卻換了臉嘴,帶著誘惑,“出海去貿易,把那些本該是大宋的錢掙回來。到時候滿載而歸,市舶司也只是抽解,該賺多少就是多少……”
“可找不到航道!出海就是送死。”
“怕死就不是大宋商人!”
王雱開始了熱情的鼓勵:“至于航道,先去咱們熟悉的地方,周邊小國去一去,比如說倭國,還有高麗,再遠些就直接到占城那邊……”
商人們在沉默。
王雱再次覺得自己是智商太突出了。
“原先你等坐著就有錢賺,如今規矩收緊,錢就掙少了,所以不樂意,可對?”
我去!
商人們都看向了王雱。
這個年輕人看著才十多歲,可竟然這般聰慧?
不過是幾句話就把我等的心思給說的清清楚楚的,這份聰慧……
對了,此人還是王安石的兒子。
以后前途無量的一個年輕人。
商人們默然,也就是默認了。
王雱搖頭道:“海外那些地方大多愚昧,坐擁金山銀山而不知珍貴,金銀隨意堆放……還有那些香料、珠寶……無數寶貝都在海外,坐等掙錢不可能了,死了這條心,從現在開始,想掙大錢的……出海吧。”
這才是他們來南方的目的。
——威脅也好,利誘也罷,一句話,把大宋的商人們趕下海去,去掙海外番人的錢!
一旦大宋的旗幟密布海洋,金銀和各種特產都會涌進來,到了那時,大宋才真正的叫做大。
錢山錢海啊!
連王雱都有些憧憬那種盛況。
商人們依舊沉默,王雱最后說道:“愿意出海的,報備,找人擔保,這些是老規矩,你等都熟悉。市舶司的不少人要倒霉了,不過我等住在城中,愿意出海的,只管去報名。”
回到住所后,陳昂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和那些外藩商人說了半晌,都是人精,旁敲側擊的想問大宋是不是要禁絕貿易,某說不可能。”
“是不可能。”
王雱搖頭道:“這樣誠然能掙不少錢,可卻是心虛。大宋有能力壓住他們,咱們掙大錢,他們掙小錢。”
陳昂看了他一眼,“你這年輕人,那心思真是讓人頭疼,這次又威脅人了?”
“威脅利誘。”
“某擔心沒人來報名,畢竟敢出海的人不多。”
“陳推官,你小看了人的貪心!”
王雱用那種遺憾的眼神看著他,“一個人原先每日能掙十貫錢,可現在一日只能掙一貫錢,想掙十貫錢就得出海……他們肯定會去。”
陳昂搖頭道:“海外太兇險,他們肯定不敢。”
現在出海的大宋商人要么是對自家的航海技術有信心,要么就是賊大膽。
而且在國內就有大把掙錢的機會,為啥要冒險出海?
隨后的兩天里,杭州人就看到了市舶司被全部端掉的場景。
官吏們被綁著,狼狽的跟在大車的后面,而大車上裝著的全是贓物。
市舶司幾乎為之一空,大家都擔心會影響貿易。
連馮進都遣人來問話:“市舶司空了,怎么辦?”
他不想管這個爛攤子,有些看笑話的意思。
“會有辦法的。”
陳昂只是簡單回復,沒給面子。
就在大家心中揣揣時,外面來了不少官吏。
這些官吏一來就去請見馮進。
“見過馮知州。”
“你們是……”
馮進不認識這些人。
“我等奉命來接管市舶司。”
馮進失態的道:“竟然早有準備嗎?”
來之前他們竟然就做好了端掉市舶司的準備,可行事間全然看不出來。
“那陳昂看似粗鄙,可城府竟然如此之深。那王雱……少年了得……”
馮進唏噓著,接著有人來稟告:“知州,那些商人去了陳昂那邊,說是要報名出海。”
杭州沸騰了!
那些商人不過是考慮了兩日,就堵住了陳昂的駐地。
“某要報名,擔保人在此!”
“別擠,你特么還擠!”
“陳推官,某把全部身家都投進來了,買船,進貨,準備出海!”
“家中都揭不開鍋了,再不出海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一群身家豐厚的商人在裝窮,群情激昂間,陳昂出現了。
“陳推官,我等要報名。”
陳昂愕然看著這人頭攢動的局面,不禁回身看了一眼王雱。
兩天前王雱的話再次被回憶起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都是貪心的,貪欲不止,就可以利用。
這是在揣摩人心,而且用手段在引導人心。
這等手腕……
對了,那個當出頭鳥的商人呢?
陳昂想了想,是被交給了隨行的密諜,然后當著那些商人的面發配瓊州。
太狠了啊!
那商人是被查出來和市舶司的人有勾結,發配瓊州的處罰太重了些。
可王雱卻遺憾的說可惜不能殺人,否則只需斬殺此人,商人們定然噤若寒蟬。
這個年輕人真的夠狠,夠毒,夠厲害!
王雱微微一笑,很是純良。
“報名,給他們記上!”
現場的氣氛馬上就熱火朝天,等報名結束后,有人說道:“陳推官,沒有海圖啊!”
陳昂笑道:“朝中提供。”
商人們歡喜,有人卻問道:“要多少錢?”
給東西就得收錢,這是天經地義的。
而且從陳昂和王雱來到杭州這段時日的表現來看,這兩人分明就是酷吏轉世,但凡有一文錢的好處都不肯落下。
蒼蠅過路都會被刮一層油的家伙,怎會放棄這種掙錢的機會?
多少錢?
陳昂淡淡的道:“不要錢!”
鐵公雞竟然拔毛了?
商人都不敢相信。
“陳推官,莫不是玩笑?”
陳昂堅定的道:“公是公,私是私,朝中希望你等能掙錢。提供海圖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重振大宋水師。以后水師會巡弋于海外,為你等護航,為大宋揚威海外!”
竟然這般美好嗎?
商人們都憧憬起來。
“水師掛著大宋的旗幟巡弋在海上,那些番人見了要五體投地……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啊!”
“若是有水師跟隨,某敢把貨賣到天盡頭!”
第三更送上,晚安!